第2章 朕想你了
馬車裡的封彧嘴角拉扯出一抹笑意。
他覺得自己終究是了解顧長煙的,哪怕三年未見。
他當即撩開車帘子,讓她上了車:「這樣是極好的,我讓人回去接你娘親和長澤,別的就不用整了,顧府一直空著,回去就能住上。」
「謝王爺。」顧長煙的感謝並不那麼真誠。
次日,整個南澤都傳言,平王找到了顧將軍,顧將軍正隨平王趕往京中,擇日赴邊境抵抗大夏軍隊。
讓人疑惑的是,三年前顧長煙的突然消失,京中盛傳是平王派的人在皇帝面前彈劾顧長煙,說她行軍固執己見戰術不穩導致南澤軍隊損失慘重,硬是將顧長煙趕出了京城。人都知顧府與平王私交甚密,平王卻暗中作祟扳倒顧府。如今卻又是平王將顧長煙請了出來。
「長煙,這些年辛苦你了。」一路上,封彧都在噓寒問暖。
「當年全仰仗王爺,才保全我顧家三口人。」顧長煙明白得很,平王的政敵拿顧長煙和夏珂筠的關係做文章,封彧不得已才秘密彈劾顧長煙,用行軍不利的罪名抵了她私通叛國的罪名,她才有時間離開京城。當時人是被平王趕走的,所以平王的政敵一派無法以此來對抗平王,只是顧長煙心中有恨,所以乾脆遠走高飛,連封彧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顧長煙行軍如何,軍中將士都知道,大夏三十萬軍隊,在莽蒼原被打得七零八落,她在軍中的威名無人不知,很快有人替她平反。
封彧手段高明,不會給政敵一點兒可趁之機。
「回了京,總會有些閑言碎語。」封彧提醒道,「大夏若是有半點兒進軍莽蒼原的意思,南澤就會發兵,我思忖著暫時不讓你過去了,現在京中把事兒都熟悉了,免得被人落了口實。」
「嗯。」顧長煙的話不多,多數時候,她都一個人坐著,看著窗外,安靜得像冰雕,很難讓人想象得出當年的意氣風發。
她對京里的人事物全然不感興趣,她知道自己為什麼回來。
因著顧長煙的回歸,平王府從未如此熱鬧,當初那些奉命彈劾她的如今一個個貼了上來。顧長煙是一回來就去了顧府,那裡不像空置了三年,倒像是時時都有人在打掃。
顧府的管家還在,當時便迎了出來,一把老淚縱橫:「夫人、少爺、小姐,我終於又見到你們了。多虧了平王的照拂,這顧府還和你們走得時候一模一樣。」
顧母便隨著管家四處走走看看,顧長澤跟著顧長煙,去了從前一起練功的院子。
「姐姐你看,這棵梅花樹還開著!」
梅花樹栽了五六年,年年傲寒而立。她也認識了夏珂筠五六年。
「長澤,回來以後不要鬆懈怠慢,還需日日練功,姐姐不會在京中待太久,往後,顧府和娘親,都需要你來保護。」
顧長澤比顧長煙小了五六歲,個頭卻高,已經超過了顧長煙。
「平王不是說,讓姐姐暫且待在京中么?」
顧長煙朝著南邊蹙了蹙眉頭:「不會太久。」不是不相信封彧,而是太了解夏珂筠。
南澤京中人竟皆知她顧長煙回來了,那麼大夏呢?
顧長煙一出現,夏珂筠就會得到消息。
所以,她會不顧一切讓顧長煙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夏珂筠上位這些年,除了莽蒼原一戰潰不成軍,大夏的民生卻好得很,她的手段和顧長煙的行軍作戰部署一樣,世無其二。
「姐姐放心!」顧長澤拍著胸脯保證,「顧府的安危,交到長澤手上!」
顧長煙一直盯著梅花的枝梢,俄而,才點頭回答:「好。」
到京中幾日,面了聖之後封彧便囑咐她待在府里,除了偶爾陪顧母去十里廊走走,她日日都在練功看書。
直到幾日後,在院子里的顧長煙看到顧長澤飛奔而來,手中拿著一張字條:「姐姐,有人送來的!」
顧長煙心下莫名一緊,接過字條打開來一看,鮮少有表情的她臉色忽變:「誰送來的?」
「不知道。」顧長澤回答,「我剛進門,一個小女孩塞過來的,說要交給顧將軍。」
「你看了?」她繼續緊張地問道。
顧長澤搖了搖頭。
「她給你的時候還有別人看到嗎?」
顧長澤繼續搖頭:「當時府外沒人。」
顧長煙立刻飛奔了出去,跑到門外,四下無人,哪還有什麼小女孩的身影?
她又打開紙條看了一眼,轉身,回了書房。任是顧長澤怎麼喊她,她都沒有理會。
關上門,只有一個人。書桌上堆了一疊兵法,沙盤上是莽蒼原的演兵陣仗,地圖上的紅點落在大夏駐紮的地方,一切都只跟夏珂筠有關。
她打開紙條,那是夏珂筠的字跡,她最清楚了。
紙條上只有四個字:朕想你了。
三年不見,誰比誰更想念誰?
眼淚奪眶而出,手卻只能顫抖著把字條放在了火盆里,看著它化為灰燼。
這麼幾天,大夏的探子定是一打探到顧長煙的消息就向她彙報了,她得到消息,千言萬語也只能寫成一句話:朕想你了。
若是往日里,她定是要張開雙臂,笑如雪地里盛開的紅梅,然後說:「長煙朕想死你了,給朕抱抱!」
再然後,顧長煙一定會紅著臉推開她,一本正經地回答:「陛下須得修立黌序、廣延髦俊、敦述儒風,文以載道;另需服膺孫子、研習兵法、厲兵秣馬,武以安邦。若不然,哪天長煙率兵南下,屆時可不會給您半點兒顏面。」
「你想說什麼?」夏珂筠會盯著她咬著唇活脫脫像一隻要咬人的紅狐狸。
顧長煙便執劍而立,堅毅如磐石,但依舊紅著臉,甚至會結巴:「抱……什麼抱……看書去!」
然而她此刻眨眨眼,自己還在顧府,眼前也沒有夏珂筠。
夏珂筠在她眼裡,是人間萬千點嬌媚,妖嬈又精明,而她不解風情,只懂爭強好勝。
紙燒沒了,也便沒了念想。想到昨日早朝平王還舉薦他人去莽蒼原,顧長煙卻已經料到,不過多時,夏珂筠一定會逼得南澤不得不派出她自己。
京城的雪比白鹿縣還要大些,院子里的雪掃了一輪又一輪,依舊積起了了厚厚一層。
平王府的下人來報,說平王請顧將軍去平王府一趟。
顧長煙頓時心裡一緊,莫不是方才那字條,被封彧的人知道了?
心中忐忑,面上依舊鎮定,當即去了平王府,封彧備了些酒水,等她多時。
「來了?」他說道,「坐吧。天冷,喝杯熱酒暖暖身子。」
她也不推辭,端起了酒盞。
「這麼些天,南澤到處都在議論你,大夏約摸也是知道了的。」封彧漫不經心地說到。
顧長煙淡淡地應了一句,也不多說話。
「夏珂筠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心裡有點猶豫,顧長煙也只是冷清清回道:「沒有。」
「昨日我舉薦王元去莽蒼,你可有不滿?」封彧旁敲側擊。
顧長煙將杯中的酒一飲而下:「大夏的軍隊還沒有進入莽蒼原,若是他們只駐邊,恐怕也不能開戰。既然不開戰,派誰去都一樣。」
「你是認為,大夏不會進入莽蒼原?」封彧揚了揚音調問道。
顧長煙心知封彧在試探她,便答道:「會啊,是何時,誰知道呢。」
封彧端著酒盞看了她很久,看她一杯一杯復一杯,沒有要停的樣子。末了,她突然停下:「我已經三年與世隔絕,夏珂筠怎麼想,你說我怎麼會知道?我連你是怎麼想的都不知道。」
他便突然愣住,最後只說一句:「少喝點。」
顧長煙看了看酒壺,所剩無幾:「這酒是梨花釀?」
封彧便點點頭。
「虧你大冬天還拿得出梨花釀。」她說道,「不知道梅花能不能釀酒。」
「自然是能的。」封彧答道。
她便又加一句:「紅梅。」
世間有千千萬萬種顏色,為正紅色最妖嬈。夏珂筠喜歡紅梅,更喜歡紅色,血一樣的顏色。
「改日我試試。」
她心滿意足:「到時候無論我在哪,你給我送來。」
「好。」他繼續回答。
平王親手釀得酒,光是這噱頭,也足以使之身價倍張。
「喏。」她單手撐著地面,另一隻手遞過去一張地圖,是莽蒼原的大地圖,上面有各種標記,「我自己標的,莽蒼原的地勢和行軍走勢,王元要過去的話,讓他看看,總歸有點用處的。」
封彧皺眉,似乎心底有哪裡被觸動。
他看她一直抬著頭,夜幕只有一彎寒涼的月,還有灰色的雲絲卷著它,無趣得緊。他知道顧長煙看得不是天,而是悵然之下的放空。
他接過:「好。」
顧家組訓:只要顧家一日還有兵權,必保南澤邊境無患。
片刻之後她站了起來,撣了撣裘衣上的雪,一身黑色同夜色那麼沉寂。
「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顧長煙說道,「王元出兵,我不去送了。」
封彧點頭應允,她便獨自離開了平王府。
顧家素來忠君,她便不能違背祖訓。一路上走得沉重,軋過一排排堆積成小山丘的雪。
剛到顧府門口,便看見顧長澤在門口來回踱步,看見她,立刻沖了上來:「姐姐!」
顧長煙心道不好,將顧長澤拉進了府:「有事裡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