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絕愛

與許多人想象的不同的是，路西法背叛天國的這個念頭並非是在亞當出生后才產生的。雖然現在大部分惡魔已經毫不關心自己當初墮落的原因，但其中仍有一部分被稱為「凈派」的惡魔認為自己絕非背叛了天國，而是與他們的副君一樣出於對父神的愛而走上了抗爭的道路。

他們依舊認為路西法是天國的副君，是一位因愛忤逆了父親，只為將父親引導回正途的聖子。他忍辱負重隱於黑暗，直到有朝一日糾正父神的錯誤，回歸天國的懷抱。那些還在天國的天使已非正統，只有這位副君還在捍衛天使最後的尊嚴——他仍舊保持著天使的身姿足以證明一切。

至於路西法墮落的真正原因，除了他自己如果要說還有誰窺探到了一些的話，大概就是莉莉絲了。或許副君的墮落沒有這些凈派惡魔所想象的那般冠冕堂皇，然而，唯獨出於愛這點是不會有錯的。

從聖靈角度來說，路西法是上帝嚴格意義上的第一個兒子。

創·世天使的聖靈本源同出於父神，七位的聖靈總量與父神相當，這也是他們尊貴的原因之一。可以說，他們差不多算得上是父神的分·身。

然而，路西法是不同的。他的出生是上帝構建好世界與聖靈輪迴機制后的第一個產物，花費了巨大的心思與精力，也具有十分重大的意義。在當時，他不僅受到了上帝全部的關注與疼愛，連創·世天使也對這位因新出生而懵懂的小兄弟投注了萬分的關愛。

可是，隨著他的長大，隨著越來越多的天使出生，隨著天國越來越興旺，隨著父神，從他的父親成為了整個天國的父神，甚至成為了整個世界的上帝，一切似乎都開始變了。

路西法是天之驕子，晨曦之星。他的能力與地位讓他獲得了無數的目光與追隨者，他以狂妄自大與絕對的實力吸引了越來越多的關注。然而，父神已不會再將心思花在他的身上了，他似乎只成為了父親眾多孩子中比較出色的那一個，有更多比他糟糕的孩子需要父親的關愛。

創·世天使們也漸漸與他疏遠了。七位天使有自己的領域，也有自己統領的階層。在路西法看來，比起一同出生一同創·世的兄弟，於創·世派而言自己不過是個後來者，與之後那些一起到來的天使沒有半點差別。可他的地位與能力卻已經嚴重侵犯了創·世天使的權威，故而才會受到如此排擠。

路西法雖然外表光鮮靚麗，內心卻早已被黑色的深淵所侵蝕。

這位副君被賦予了強大的聖靈、高明的智慧、強烈的感情還有美麗的外表，卻唯獨缺失了一顆平和而堅強的內心。如果以此來證明父神的公平，大概最完美不過。

創·世天使們因與父神的觀念差異遭受到了冷落，而路西法則被父神提到與之對抗的天平上。開始的時候，他是願意去成為父神手中的利刃的，他也想讓那些創·世天使看到自己。但漸漸的，他看明白了許多事。

上帝永遠在喜新厭舊，在不斷的創造與毀滅間追尋著作為神明的樂趣。對這位擁有無限力量的神來說，他這位所謂的副君與那些其他生物沒有本質上的差別。而那幫創·世天使則只會固步自封。他們自持身份既不思進取也拒絕改變，雖然嚴格執行著父神的旨意心中卻早已麻木。

路西法越感受到對父神的愛便越覺得空虛，越被眾天使追捧便越覺得寂寞。他不單已被父神放棄，也遭受到了兄弟的拋棄。當看著那些追隨著自己的天使時，他似乎從他們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們對他來說如螻蟻般沒有意義，而他對父神來說也不過如此，只是一件工具而已。

一想到如此，路西法便感覺到了深刻的痛苦。

世間最可怕的或許就是如同路西法這般，用瘋狂的感情來驅使冷靜的理智。他可以用最讓人無法理解的方式來顛覆常識，別人卻連他的目的都無法猜測到。

路西法第一次實施計劃的對象是貝希摩斯，這隻在他看來愚蠢蒙昧的巨獸是最合適的練手對象。貝希摩斯不知天國的情況，對天使充滿了羨慕與嚮往，聖靈低弱又粗野莽撞，欺騙起來一定相當容易。

要說貝希摩斯最信任誰，溫和而又於他有救命之恩的加百列當之無愧。當初貝希摩斯吞山誤吃了獨角獸中毒，是路過的加百列救了他一命。對於這位天使，貝希摩斯相當信任。

比蒙聖靈不強，無法辨別對天使來說最簡單不過的變形術，路西法偽裝成加百列進行了自己的第一場個人秀。

對路西法而言，以創·世天使之首加百列的形象來進行自己首場演出可謂意義十足。在他眼中，加百列既虛偽又裝腔作勢。作為父神在世間最相像的代言人，路西法實在是很希望看到她面具破裂的那一天。

莉莉絲，就是路西法所等待的那個契機。

當這位人類女性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就知道加百列自食惡果的時候到了。被稱為神之左手的那位天使擁有幾近於父神的喜好，她眼中赤·裸而強烈的情感路西法再熟悉不過。

他要她與自己一樣，被絕望的愛所淹沒。

路西法討厭加百列並不是沒有理由的，他們在許多方面都有著最直接的衝突。但真正的追根究底起來，這種討厭大概可以歸咎於嫉妒一類的感情。是嫉妒加百列受父神喜愛還是嫉妒她有一群互助互愛的兄弟，路西法在很久一段時間都沒有搞清楚。莉莉絲出現后，他則終於恍然大悟。

他嫉妒的是，加百列自欺欺人的天真。

如果他也能欺騙自己不愛父神，或者欺騙自己父神愛著他，大概會過得更加幸福。但他清楚深刻的明白，上帝所謂的愛是怎樣虛無的東西。

能夠明白這一點的，除了他大概只有加百列。

加百列到底是憑什麼還能如此淡然堅定的信仰供奉著父神呢？路西法絕不承認是因為她比自己更加深愛著上帝。

莉莉絲的出現讓他終於看明白了，加百列並不比自己更深信父神，內心也絕不比自己強大，她不過是更懦弱更擅長欺騙自己而已。

路西法想要藉助夜之魔女的手撕下這位水天使偽裝的面具。而他自己，也終於能夠對上帝發動最深刻的報復。他要破壞父神一切的計劃，要讓父神看到他，讓創·世一派看到他。他要證明，即便只是螻蟻也能給自以為是的神明帶來大麻煩。

計劃一直實行地十分順利，順利得甚至讓路西法曾差點以為天國會就此徹底崩壞。事實上，這件事確實沒那麼容易。路西法想要的，也並不是那樣的結果。但天使們脆弱而易於引誘的靈魂已經完全暴露了出來，他們那些所謂純潔的品性與堅定的信仰是經不住考驗的。最多，只能相當於未吃智慧果實之前的人類，稱得上愚昧而非聖潔。

父神想要讓人類效仿天使的模式，而他就要讓父神的希望落空。人類既是路西法嫉妒的對象，卻也是他理想中的盟友。大多數天使無法理解父神對人類的看重，而路西法完全明白其中的道理。

人類是無限的資源，更難得的是，他們脆弱得無法自保。

當然，要說這期間有什麼讓路西法尤其刮目相看的，其中之一大約就是加百列的倔強了——她不單自欺欺人而且尤其死不悔改。對於莉莉絲，就算是在路西法這個旁觀者看來，加百列的態度也絕稱不上單純。他可真不明白這位水天使是不要臉到何種程度，才能在與莉莉絲做出那些事後還說出與她劃清界限的話來。

畢竟，連孩子都有了，不是嗎？

莉琳是莉莉絲孩子這件事路西法一直是知道的，加百列也從不曾和他說過。他倒是拿公開這件事來威脅過加百列，以獲得更大的利益。路西法覺得要說無恥的話，無人能出加百列其右。

莉莉絲的表現當然令人驚嘆，就算她之後屢屢與路西法作對，這位副君還是止不住對她的欣賞。他從她身上看到了力量和智慧，還有與自己相仿的執著與手段，也讓他看到了加百列毀滅的希望。要攻克加百列這種僵而不化的傢伙，耐心，決心還有狠心實在是缺一不可。

夜之魔女不單對自己狠，也能對自己愛的人狠。有時候路西法甚至覺得，他們應該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兄妹。他負責讓父神隕落，而她負責讓加百列墮落，天國就此瓦解毀滅真是萬事大吉。

若愛是虛無，那就讓一切歸於虛無。

你體會過愛么？體會過那應該是最自私卻被無限美化的感情么？

比希望更熾烈，比絕望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