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色陰沉沉的,風霜刀劍似的割在身上,鎧甲上,肺腑里擱了塊大石頭一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言官把頭從千斤重的盔甲里露出來,踮起腳,站在城牆上,捂著臉,從手指縫裡偷偷看著城牆底下的景象。
鵝毛一樣的大雪呼嘯著下了幾天幾夜,地上的積雪已經有了三四尺深,雪侵蝕著這臨時搭建起來的城牆,在牆腳根的地方,分明還殘留著一根木棍一樣的東西。言官打了個冷顫,神的意念告訴她,那不是什麼木棍,而是人的手臂,活生生被砍下來的,被凍僵的手臂。心肝顫得更厲害,言官跺了跺腳,又揉揉眼睛,齜牙咧嘴好一會,才下定決心一般,繼續眺望著高聳的城牆下的,可以被稱為人間地獄的景象。
上輩子,北冥煬不知為了什麼原因,送了一個與自己容貌三分相似的男人,易了容送給聞人千晨,騙了她與自己合作,又利用自己容貌,勾引了聞人千朔身邊的心腹將軍聞人凌,騙得她手裡的兵權,這才如願以償的殺了聞人千朔,並且成功地讓北國滅了國,南歌王朝最終統一了整個大陸。
這些都是言官從原來那本書里得知的,雖然那本書的內容如今因為太陽神殿下的參與,已經被篡改地面目全非,但言官思量著,那些細節應該不會有什麼變化,比如說聞人千晨這一次還是迷戀著北冥煬,又比如聞人凌雖然一開始看不慣北冥煬的的身份和禍害君主的樣子,最後還是因為在一次戰爭中北冥煬救了她,慢慢地對北冥煬產生了感情。
眼看著自家殿下的身份就要暴露,言官難得聰明了一回,仗著自己知道一些小細節,便想方設法地讓這盤可以說是棋局一樣的東西一步步走回它原有的軌跡。
北國與南歌王朝的矛盾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早在南歌王朝建立朝代之初,北國就已經以異端的名義對南歌王朝進行了許多次討伐,而每一次,不是有北國的男子沉迷於南歌王朝女子的美色,泄漏了討伐計劃,就是因為南歌王朝的抵抗太過頑強,加上南歌王朝處的地理位置易守難攻,無法真正地打敗南歌王朝,南歌王朝的君主也是有長久眼光的,見此情形,往往願意在每次戰爭之後送上豐厚的禮品,久而久之的,北國的君主便厭倦了對於南歌王朝無窮無盡的攻伐,雙方約定,每年南歌王朝送一百萬兩白銀,三千斤上好柴炭一百個上等美人等,以此來確保南歌王朝與北國的和平。
縱然心有不甘,當時的南歌王朝女帝還是嘔血笑著簽下了合約,卧床一年後,發狠要讓北國的版圖從世上消失,於是,從那時起南歌王朝勵精圖治,鼓勵經商,國力這才漸漸超越北國,終於在幾十年後以強大的武力威懾迫使北國取消了這不公平的合約,而北國的皇族荒淫無道,只知享受,到了北冥煬這一代,更是嚴重,不說她所謂的父皇強逼民女為妃,就是她的那幾個哥哥,也與許多宮裡的妃子有染,底下的大臣也大多奸佞居多,從來報喜不報憂。
就是這樣的北國,卻偏偏有著吞併南歌王朝的野心。
三日前,北國的一小股軍隊趁著黑夜,涉水渡過兩國邊境的那條河,打算突襲,卻不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聞人千朔卻是早有防備,早在他們突襲之前就命人修了一堵高高的城牆,事先設好了陷阱,就在他們渡河的當口,聞人千朔命令底下的士兵往河裡倒猛火油,再點燃火摺子,瞬間那河裡就成了人間地獄,鬼哭狼嚎之聲不絕,僥倖上了岸的人也被埋伏好的南歌王朝的士兵殺了個片甲不留,潔白的雪地上鮮紅的血鋪了一地,斷肢殘腿也撒了一地,就算是過了三日,言官從城牆往下看,還是可以看見燒焦的屍體和已經被凍成硬邦邦木棍的人的肢體。
言官忍不住嘆氣,人類之間的戰爭,真是異常慘烈的景象。
「既然膽子小就不要看,偷偷摸摸看了還要抖成這個模樣,夜裡還要喊來喊去的做噩夢,白白丟人。」
正看得專註,突然一聲冷笑從身後傳過來,嚇得言官一蹦三尺高,頭也不回的尖叫起來,「啊——」
「你喊什麼?孤有多嚇人?」
「煬殿下還是莫要嚇她了,這樣的景象,她一個小侍能懂什麼?」笑了笑,月神殿下若有所思地看看那個如同受驚了小鳥一樣的小侍,瑟瑟發抖的模樣實在是不像裝出來的,一點兒神的威嚴都沒有,也可能是她猜錯了吧。
「啊——」言官還是在閉著眼尖叫,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北冥煬嫌棄她吵,想要上前讓她閉嘴的時候,就見眼前黑影一閃,接著,言官可以穿腦的魔音就消失了。看時,卻是那個總是與她作對的聞人凌冷著一張臉站在言官身旁,一隻手還提溜著她的衣領子,另一隻手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
「嗚嗚——」突然被人堵住了嘴,言官這才冷靜下來,睜開眼來看,卻見到自家殿下和那個女帝帶著幾個穿著盔甲的兵士站在自己面前,那個女帝倒是對自己溫溫柔柔地笑,她家殿下則是黑了一張臉,看著自己的眼神滿滿的都是嫌棄,如果殿下恢復法術的話,言官可以肯定,殿下肯定會拿三昧真火淬鍊一下她。
「還不快下來。」
瞥了聞人凌一眼,北冥煬冷道,果然聞人凌識趣,聽了北冥煬的話后,默默鬆開了捂著言官和提溜她領子的手,深深看了北冥煬一眼,又重新退回到望舒的身後,只是眼神黏在她身上了一樣,怎麼樣也沒挪開。
月神殿下裝作沒看見一般撇過頭,北冥煬看她一眼,也沒多說什麼,言官被聞人凌鬆開以後就吐吐舌頭跑到北冥煬身後躲著,眼睛不安分的左看右看,沒想到正好與聞人凌板著臉責怪一般的眼神相撞,言官眉毛一挑,雙手放在嘴邊,使勁一拉,舌頭吐出來,眼睛也直翻上去,露出眼白,作出一個鬼臉來,氣的聞人凌按住了掛在腰間的劍,恨不得上去殺了那個總是搗亂的侍從,卻顧及著她的身份,咬咬牙忍下來悶氣,不去理她。言官篤定她不會對自己動手,越發手舞足蹈起來。
要說她對於這些喜歡自家殿下的人裡面,選一個印象最好的,那無疑是女帝聞人千朔了,聞人千晨那個只知道美色,還自以為自己多厲害的女人,上次被殿下打的那麼慘,還不死心每天纏著殿下,要不是留著她還有點用,言官真想踢死她。至於這個聞人凌,她更是沒什麼好印象,自以為品行高潔的偽君子,表面一套,暗地一套,要不是親眼看見她聚眾□□,她還真的以為她是個好人呢。
所以這樣一看,聞人千朔果真是個好人!言官偷偷地瞄了眼遠眺的聞人千朔,心裡則暗地琢磨,既然上輩子聞人千晨和聞人凌背叛了她,而殿下又是來還債的,倒不如在幫聞人千朔滅了北國的時候,順便把這兩個人除了好了。
不過她膽子小,到底還是趁著沒人注意她們,都在打量城牆下荒涼戰場的時候,小聲附在北冥煬耳邊,把這件事告知了她。
「殿下,怎麼樣?」
暗戳戳的看一眼離她們一丈多遠的聞人凌,言官繼續小聲道,「殿下您這樣既可以回報,又可以救您困在冷宮中的母妃,您聽小人一句吧。」
北冥煬沉吟不語,略偏偏頭看著一邊的聞人千朔,她站在兵將們用泥土臨時坯起來的剁口處,茭白的指尖按在泛著黑的剁口壁上,突兀得很。
不同於她總是一身玄色,聞人千朔喜歡穿白色,又因為她月光一樣恬靜柔和的面容,這樣看起來,她倒像是生長在她們北國的雪蓮那樣,不說遺世獨立空谷幽蘭,卻也比她手上沾滿血好的多。
她在戰場上打磨了那麼多年,當然知道戰爭的殘酷,當初同意她父皇將自己作為質子送過來南歌,便是不想再看見人無辜慘死。只是賣了她換來的短暫和平,她的父皇兄長們,還是不知悔改,又派人過來送死。
在南歌王朝呆了一段日子,對於聞人千朔的本事,她都要嘆服三分,而除了她就再沒有像樣將領的北國,竟然痴心妄想欲要吞併南歌。
說真的,她真是有些疲憊了,對於戰爭,對於統一,對於北冥家族的興旺,其實在她眼裡,連根毫毛都不是。
「你覺得……孤應該報恩么?」
啞著聲音,北冥煬低聲問,言官霎時張大嘴啞口無言,她總不能說,殿下,您過來就是為了補償聞人千朔的吧,一時間,絞盡腦汁,卻說不出話來,對於現在記憶完全是北冥煬的殿下,言官不知所措了。
「孤知道了。」
看著她的反應,北冥煬揚起嘴角無聲地笑了笑,連自己蠢蠢的小侍從都知道該怎麼選擇,又何必多問?
這下輪到言官目瞪口呆了,殿下,您懂啥了?
想要連根除掉聞人千晨和聞人凌,又要讓北冥家的那些人沒辦法興風作浪,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北冥煬從小浸淫此道,知道唯一有效的防止死灰復燃的方法就是和皇權扯上關係,所以,只要誘騙聞人千晨與聞人凌與北國人結盟,讓她們帶兵謀反,就有理由和借口殺了她們,至於北國,如今國內兵力不過御林軍三萬,禁軍八萬,外面駐兵四十萬,而其中有十萬精銳是她一手提□□的,所以只要聞人千朔借她十萬兵馬,她就有八成把握壓住北國剩餘的兵馬。
「朕怎麼知道,煬殿下不是誆騙於朕?」
剛從修好的城牆上回到帳篷,月神殿下還未及脫衣休憩片刻,北冥煬就一把掀起帳篷帘子進了來,一進來就單刀直入板著臉對她說這些,都沒看見她現在死死抓著一件單衣的衣襟帶么!還好她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最後一件衣服的衣帶!
一進來就看見這樣的場景,是北冥煬想不到的,不過這女帝都這樣了還在逞強確是她意料之中的,挑了挑狹長的眉,她慢吞吞道,「陛下可以選擇相信,也可以選擇不信,不過陛下要是不答應,孤就站在這裡不走了,陛下也不用擔心孤看不見什麼,反正眼睛長在孤身上,嘴巴也長在孤身上,到時孤出去后,要是外面傳出來陛下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那可賴不得孤了。」
「你!」
月神殿下第一次被凡人逼迫,眼睛都紅了,臉上也泛著熱氣,這雖然是聞人千朔的身體,可她畢竟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她又習慣了這幅身體,突然給個凡人窺探,果然還是不行。
「怎麼,陛下答應了么?」北冥煬也不著急,抱著手臂笑吟吟的看著她。
「……答應!你快轉過去,不對,你快出去!」
「陛下還沒給我虎符呢。」
北冥煬笑著好心提醒的一句話,卻惹惱了月神殿下,她笑容還沒褪下,眼前一黑,接著就感覺她的鼻子被什麼砸中了。
「給你的虎符,快走!」
摸著自己的鼻子走出帳篷,北冥煬將那砸中自己鼻子的東西舉高,放在和視線齊平的地方,細細打量。孩子手掌大小的令牌,令牌中央雕刻著展翅欲飛的鳳凰,作工極其精細,尤其是那一雙似水的眼睛,用紅翡翠鑲嵌上去,血紅血紅的,鳳凰泣血。
五指依次伸展開,再慢慢合上。將虎符攥在手心裡,北冥煬以手遮眼抬頭看了看天,連日來的風雪似乎總算到了頭,有陽光從烏黑厚實的雲層里照進來,照在晶瑩剔透的雪地上。
聞人千朔如此信任她是她始料未及的,而讓她自己都覺得荒誕的是,她現在要帶著南歌的軍隊,攻打北國的士兵。
「不過是多沾染幾條人命罷了,孤已經殺了那麼多的人,難道還怕再多幾個?!」決意一般,北冥煬冷笑,「大不了,何時再償命罷了!」想罷,她決絕的往前走,靴子踏在雪地上,深深淺淺的,慢慢留下一串腳印來。
看著她走遠,望舒才打開神念,輕聲問識海里的聞人千朔,「……她這樣……你喜歡么?」
回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接納言官的意見,北冥煬這一次還是偽造了一個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男子,送到聞人千晨身邊,吹吹枕頭風,不出所料的騙到了聞人千晨,至於聞人凌的這方面,則是她自己親自出馬勾引上鉤的。
史書載,南歌王朝朔帝六年,帝妹聞人千晨與將軍聞人凌勾結北國皇子,妄起事反叛,幸帝夫北冥煬棄暗投明率兵鎮壓之,謀反之事歷時三月,終以北國皇帝自縊告終,南歌盡收北國其地。
南歌王朝行刑場上,已是午時二刻,兩個身穿囚服的女子跪在絞架旁,一個低著頭一言不發,另一個則瘋了一樣不停的掙扎著想要逃跑,好幾個強壯的女人壓制住了她的行動,她立時急的破口大罵起來。
「你們這一群該死的無知畜生,我可是從未來穿越過來的,我知道我的未來!我可是這個國家的女皇,你們敢這樣對你們目光嗎?!你們小心點……啊!你們小心點,等我當上皇帝,我殺了你們,殺了你們啊——」
「老實點!再嚷嚷小心先割了你的舌頭!」
「啊!你們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竟然敢踢我,來人啊,快來救朕啊!煬,煬,北冥煬,快來救我啊!」
都這個時候了,還以為北冥煬真的肯救你?呵呵,真是太天真了。跪在一旁的聞人凌聞言冷笑,死她倒是不怕,不過跟身邊這個除了身份一無是處的女人死在一處還真是太讓人噁心了。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她不介意北冥煬對她用的計策,真正讓她痛恨的是自己竟然中了計,呵呵,美人計什麼的,真是屢試不爽。微微抬頭,視線釘在行刑台監斬處,果不其然見到了北冥煬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她身旁,站著名不副實的女帝聞人千朔。
「她們有今天,多虧了煬殿下。」
敏銳地捕捉到從行刑台上穿過來的怨恨目光,月神殿下無所謂的沖一旁悠閑品茗的北冥煬笑了笑,似嘆非嘆盯著她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現在才知道,原來怎麼樣都是煬殿下贏。」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只有北冥煬想不想做的事,卻沒有北冥煬做不做得成的事。
北冥煬捧著茶的手一頓,不語。
「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啊,我不要啊,煬!北冥煬!北——」
危及喊出來的名字被卡在喉嚨間,北冥煬抬頭望過去,那兩具懸在絞架上的屍體如被風雨吹打的蒲柳,歪歪地沒了生息。
【殿下,您也算幫北冥煬償還了聞人千朔完成諾言了,您可以繼續下一個世界了。】
「孤知道了……就這樣,直接開始下一個世界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