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離開

「不要打擾二哥做事。」宗靖伸手從他和柳遇唐中間擠進去，一把就把他撈走了，特別理所當然地給柳遇唐排了序。

宗嘉和跟著他這許多天，雖然仍舊害怕，膽子也漸長了，起碼沒有立刻蓄出兩包淚，他聽得懂「打擾」這個詞是什麼意思，被攬過去嚇了一跳，發現這個哥哥並沒有做什麼，過了一會兒也軟下來，繼續小老鼠一樣啃磨牙餅乾。

宗靖並沒有打算跟他談心什麼的，只是希望他不要打擾柳遇唐做事，發現他自己拱了個姿勢就安靜下來后也不出聲，一大一小相安無事地看夕陽吃東西發獃。

柳遇唐把公證書分門別類裝訂完，一抬眼看見這兩個，嘴角忍不住翹起來，「嘉和不能吃太多零食，馬上吃晚飯了。」

宗嘉和聽了立刻把手裡的袋子放下了，還自己拍拍手，這行為讓兩個成年人看得都是心裡一酸。

四歲的男孩子，如果不是特別沒有安全感，應該不會這麼乖巧吧？

他們不知道，宗嘉和本身也很老實，因為老大宗靖的出櫃，他的出生就跟普通孩子不一樣。

叔叔、姑姑、奶奶等親戚見著的時候都陰陽怪氣，父母也三天兩頭的吵架，當年宗靖是優秀學生的時候，兩人提起來都是「我兒子如何如何」，後來宗靖離家，兩人一旦吵起來，滿嘴都是「你養的好兒子如何如何」，兩個人都認為宗靖會那樣是對方家門裡遺傳有問題。

而宗嘉和生下來就背著一個決不能長成像他哥哥那樣「精神病」的包袱，加上宗爸宗媽生他時候年紀大，他生下來有點弱氣，從小就安靜乖巧。

「喜歡吃嗎？」宗靖拿起那包小孩子的磨牙餅乾。

宗嘉和兩隻小手握在一起玩兒自己的指尖，搖搖頭。

不能逼迫他，宗靖探口氣，把他抱起來去換鞋子，「走吧，我們下樓看看晚餐有什麼好吃的，你自己選。」

宗家的房子已經整理的差不多，除了宗嘉和的一部分東西和幾本相冊，衣物或捐或燒，傢具處理掉，清空之後完全托給中介，宗靖就打算回B市了。

不想在那個回憶太多太壓抑的房子里，三個人現在住在Q城最好的酒店套房。

宗嘉和這些天先是失去了熟悉的親人，接著又離開了熟悉的地方，更加安靜起來。

套房兩間卧室，兩個成年人睡得晚，九點鐘就把他放到床上讓他睡覺，到了十二點，柳遇唐進卧室，發現他把自己整個包在被子里，臉上全是淚，渾身出的汗把睡衣都浸潮了，他不敢一個人睡在陌生的地方，卻也不敢撒嬌提要求。

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柳遇唐給白閑雲打電話，這個小夥伴重新讀研之前，是當過一段時間小學老師的。

白閑雲也沒立竿見影的辦法，就給出一個建議，「你們兩個輪著，別讓他見不到人，就算沒空理他，讓他貼在你們身邊就好。」

之後宗嘉和就成了小塊狗皮膏藥，兩個人走哪兒帶哪兒。

五六天過來，宗靖抱他，他也會伸出細細的小胳膊回摟他的脖子了。

三個人坐在酒店餐廳里吃飯，唐璐打了電話來，問了事情進展，就是關心幾個人吃喝拉撒，她已經知道宗靖帶著弟弟，頗熱心的指導兩個愣頭青怎麼照顧孩子。

柳遇唐跟她聊完了，把電話交給宗靖，「我媽要跟嘉和打招呼。」

宗靖也是無奈，他是不太能理解中老年婦女這種對幼崽超乎尋常的熱情，到底先接過電話，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再放到宗嘉和耳邊，「前天視頻里見過的那個唐奶奶，打個招呼，說奶奶晚上好。」

宗嘉和雖然安靜，禮貌倒是被教的不錯，乖乖復讀機一樣念，「奶奶晚上好。」

座位後面的大型盆景葉子驟然被什麼抽的直搖晃，宗奶奶被兒女扶著憤慨地跳出來，「好嘛，這就給我孫子換奶奶了！」

宗靖眉毛一立，煩的要命，趕緊拿起電話跟唐璐說暫時有事，有空再聊。

他住到酒店裡，就是因為宗奶奶的屢次大鬧。

肇事司機家徒四壁，真箇上有老下有小，是給人家開貨車的，拿不出賠償款，情願坐牢。

而且從路口監控看，是宗家父母吵著架從小區里一路出來，兩個人互相推搡廝打驟然滾到機動車道上造成的事故，固然車撞了人總是車負主要責任，宗家這邊也不是全無責任。

若是窮困潦倒，為了生者當然要斤斤計較賠償款，但是宗靖如今的家底兒，不肯把父母的性命用金錢衡量，每一次聽律師彙報進展都是折磨，最後就交代律師按法律程序走，對方既然無力賠償，就走司法程序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同時，宗家的房子並不能立刻賣出去，收房款就更久了，喪葬費和單位社保結算都要時間，存摺才做了公證書出來等著去銀行辦理提取。

是以，說要結算給宗奶奶的遺產至今未付。

如果她沒有在葬禮后聽到分配結果就大鬧，宗靖本來是打算自己墊付先把兩邊老人應得的給他們。

但是他這麼一鬧，宗靖火氣上來，等著吧。

姥姥那邊舅舅舅媽雖然有些意見，但是姥姥身體硬朗自有退休金和小金庫，時常貼補小家，為了這些連兒媳也表現的很好，她說話很算數，她說不許給孩子找麻煩，他們抱怨抱怨也就算了。

唯獨宗二嬸這邊，生怕宗靖一時跑了什麼都拿不到，攛掇著宗奶奶見天圍堵。

這不，被他們知道了酒店，客房那邊上不去，吃個飯就撞上了。

宗靖掛電話，柳遇唐已經默契地把宗嘉和抱起來，兩個人根本不想搭理他們，仗著身高腿長，幾步繞過屏風隔出的小間回客房去了。

宗嘉和手裡還捏著一個蝦仁，有些驚恐地看著二嬸猙獰扭曲著臉追上來，慌亂之中無處著力，揪住了柳遇唐的耳朵。

柳遇唐被他揪的嘶一聲，進了電梯才摸著他的小脊背，「寶貝兒，放手，力氣還挺大。」

宗靖跟在他身邊，看到宗嘉和一手的油，嘖嘖嫌棄兩聲，無奈周邊沒紙巾，「回去洗澡吧。」

宗嘉和鬆了手，不敢看兩個人，忐忑地掰手指玩兒，到柳遇唐帶著他洗澡都安靜的很。

等兩個洗乾淨了出來，宗靖已經叫了客房服務送餐上來，從柳遇唐手裡接了只裹著大浴巾的小男孩，摸一摸他小肚子，「沒吃飽吧？再填幾口。」

他的指尖上有一些薄薄的繭子，不比柳遇唐柔軟光滑，摸到小孩子軟乎乎的肚子，宗嘉和忽然笑起來，掙扎著推開他，「癢。」

宗靖如他所願放了手，把浴巾也帶開了，小傢伙啊一聲捂住了小鳥，急的團團轉。

「呦，還知道害羞呢？」這麼幾天第一次見他笑，宗靖覺得挺有意思，小孩子剛洗完乾乾淨淨又香噴噴，怪好玩的。

柳遇唐拿著宗嘉和的睡衣出來，就看他用浴巾直接把小孩裹成了個蠶蛹，難得笑容也大了點。

「你一個大老爺們，逗小孩，還不害臊？」

宗嘉和一見他，好像有了大救星，努力跳下來蹦到他眼前，搶過睡衣噔噔回卧室去了。

「逗一逗就活潑了，你看這跑的多歡快。」宗靖拉他坐在身邊，捏了捏他的耳垂，「洗乾淨了？」

柳遇唐橫他一眼，拍開他的手，「老實點？」

宗靖慢條斯理擺筷子，「剛訂好了機票，吃完我們去機場，這就走了。」

「啊？」柳遇唐跳起來，「幾點的機票？」

「九點半，著什麼急？安穩吃飯。」宗靖看看時間，現在才六點多，Q城到B市飛機只需要五十分鐘，明天就不用看到那一家子的醜惡嘴臉。

柳遇唐拿他沒辦法，也不吃飯了，要先去清點行李，住了好些天，屋子裡東西丟得到處都是。

進去卧室發現小嘉和穿褲子，沒站穩把自己摔了個屁墩兒，正跳著腳往起爬，忍不住嘆了口氣，一邊扶孩子起來，一邊琢磨，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到了這個境地。

大概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宗靖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養成的涵養和周全丟了一點。

嘉和每天九十點就困得東倒西歪，要是以前那個宗靖，總會忍到明天一早再出發，現在他卻是一分鐘耐心也沒有。

雖然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極端情況，不想憋屈就必須這樣，但是作為他的伴侶，感覺就差別很大了。

這樣縱容他不太好，柳遇唐下了決心，朋友可以不管，為了後半輩子，情/人是必須要調/教的。

等回到B市，喪親之痛逐漸淡一點，如果還是這麼說風就是雨，就要冷一冷了。

宗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異常，說實在的，任何一個人，忽然遭遇了這樣的事情，性情會受點影響。

柳遇唐先清點了文件，然後掃蕩一樣把屋子裡的物品理了一遍，丟掉許多之後裝了兩個箱子，時間已過八點。

宗靖餵了一回宗嘉和，取了租車的鑰匙，也不多說什麼，一手拎箱子一手抱小孩兒，一總丟上車，在茫茫夜色中開上機場高速。

宗嘉和在後座小心扯著柳遇唐的衣角，路兩邊的燈距離開始變得有些遠，車窗外，城市居民區的燈火也逐漸邊遠，他終於承受不住，抽噎著問，「能不能不要賣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