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 機關參透 第二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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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烈疼痛中,周如水恍然睜開了眼,她纖柔的濃睫閃了閃,伸手捂住隱隱悶痛的心口,才嚀喃出聲,垂眸間,便被驚得猛吸了口氣,驚異地望住自己纖長白皙的手指,掩著唇,眸光驚疑間細柔婉轉。ミ雜※志※蟲ミ
如今,她竟獨自坐在錦繡華貴,車壁系滿玄色方空的馬車中!車外,人聲鼎沸。寬敞的馬車內,她的腳下墊著白虎皮,身側燃著澤蘭的香爐,爐中輕煙縷縷繚繞,寬敞的車廂內芬芳四溢。
她的發上簪著朵掐絲累金纏枝牡丹飛白玉蝴蝶步搖,衣襟及腰間都鑲滿了珍珠寶石,隨著她緩緩低頭的動作,耳側的金玉環佩也跟著叮嚀作響。
環珮聲方才響起,外頭便傳來了女婢低低的詢問聲,她溫柔輕緩地問道:「女君可是醒了?」
聞言,周如水長指一顫,明眸微眨,半晌,才隔著帷簾清淺地「嗯」了一聲。
「女君今日睡得可沉了,奴喚您也喚不醒。」外頭,聽見了她的回應,女婢的聲音愉悅至極,頓了頓,又頗為親昵地繼續說道:「女君,咱們已到南城門前了呢!」
「南城門?」周如水怔了怔,她的手還在掐著自個的手臂,一擰,便疼得險些叫出聲來。但聽見南城門三個字,她的叫聲卻吞回了咽中,她的睫毛迅速地煽動了兩下,強忍著心顫從榻上直起身來,隔著帷幕,半晌,才迫不及待地朝外喚了聲:「阿英……」可是,阿英么?
「奴在。」夙英茫然應諾,她笑嘻嘻地惱道:「女君睡糊塗啦?今個可是奴當值呢!阿翠那丫頭定還在廊下貪懶呢!」
聞聲,周如水愣了半晌,咬著唇角緩了緩,才淡聲朝簾外道:「卻是苦了你了。」
她的語氣異常的溫柔,那溫柔叫夙英雙臉一紅,忽然就答不上話了。
馬車內,周如水怔了又怔,她微微仰起絕艷的小臉,不多時,眼底已是波光瀲灧,滿是淚光了。
夙英在她幼時便一直伴在她左右,周滅族亡時,夙英更是為了救她,與她交換了身份,帶著與她面容一般無二的人、皮、面、具,心甘情願替她受了陵遲之刑。
馬車外,夙英自不曉得車中的主子已換了乾坤。見周如水無甚聲響,她顧盼一周,又朝車中輕快地說道:「女君,今日秦元劉崢可是要風光無限了呢!如今,眾家族的馬車聚集在此都快要堵住城門了!他們定是聽了女君誇秦元劉崢的贊言,都想一睹劉崢的風采了!這樣一來,劉崢的才名定會遠播!他也該曉得您的好了!」
夙英聲聲都是喜悅。車內,周如水卻恍若未聞,昨日總總都好似一場夢,她伸手揉了揉臉,又照著手臂狠狠地一掐又是一掐,彷彿只有刺痛感能叫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直到手臂上白皙的皮膚被掐得通紅,周如水才停下了動作。
她是從不信怪力亂神的,這次第,卻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她竟真的沒有死!時光,竟真的為她倒轉了!
浴火自焚后,周如水以為自個死了。原來死亡的模樣,便是落進一間潮光水霧般的屋子裡,時間不會流動,她不會餓,不會困,不會老,也出不去。她被困在裡頭,就像是籠子里的鳥,而且是只無人觀賞,寂寞的孤鳥。她很痛苦,年少時她被關在深宮裡。國滅后,她被關在劉崢府中。她一把火燒死了自己,仍是死在了牢籠里。死了死了,她以為她能見到父兄見到親人了,卻不想,她又被困在了籠子里,除了痛苦的回憶,除了每日都不停歇的心痛,她甚麼也沒有!
何其可悲啊!
卻有一日,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了隱隱的水波聲。她驚訝地轉過眸去,就見原本空藹的白霧間,隱約透出了一道高俊優雅的身影來,她盯著看了許久,終於知道,那是個高瘦的兒郎。
一連幾日,那兒郎都會出現,他會靜靜地立在白霧那頭,好似是在望著她,又好似在望著別處。隔著霧靄,他施施然地立在煙籠間,看不清,摸不著,更沒有聲音,薄霧般如仙如夢。
孤寂慣了,周如水有些恍惚,起初,她甚至以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在那沒有日出日落,沒有春夏秋冬的日子裡,時間彷彿過了很久,久到周如水膩味到將過往都回憶了千千萬萬遍,兀自傻笑的時候。皚皚白霧那頭,卻忽然傳來個溫柔的聲音,他問她:「你因何而樂?」
這氣氛實在詭異,原來,竟真的有旁人就在她身側么?他又看了她多久呢?
許是寂寞久了,微詫后,周如水卻未有半分後知後覺的不滿,她大方地,脆生生地回道:「笑我人生步步路錯,白廢了一身好皮囊。」
「那你又笑又嘆做何?」兒郎的聲音柔和悅耳,猶如春風拂過畫堂。
「嘆我蠢笨太過,生時感情用事,處處受人矇騙,惹得親者痛,仇者快。到死,也沒甚麼出息,傷不了仇人,卻傷了親人。」憶及王五,周如水又嘆了一聲,她到死都仗了她阿弟的勢,她曉得,眼見了她的死,王五定會將鳳闕之事公之於眾,但他自個,可能安好么?
想著,她低低地繼續地說道:「直至今日,我都想將仇人千刀萬剮,然而,我甚麼也做不得,窮極性命,不過以死設了個陷阱而已。」
這話忒的輕浮惡毒,卻又實在無奈。
那兒郎卻是輕輕地笑了,他溫柔地曬道:「你竟還能想這些?」
周如水亦是笑,隔著水霧瞧向他朦朧的身影,帶著誘哄道:」總是無聊,自當尋些個事兒。吾名小周,足下何人?」
「吾名子昂。」
「空室寂寞,做個伴罷。」
「甚善。」
這以後,周如水終有了同伴,便是那皚皚白霧后只見得著身影的子昂。日子過著過著,過往的那些事,悲苦也罷,遺憾也罷,竟是都漸漸麻木了。
他們對面不得相見卻相識,不知根底卻又是真相知。連綿日月,無境的歲月長河裡,兩人相依為伴,不提前塵往事,只談天說地,偶爾再隔著水霧用言語對弈,日子倒也過得清苦又有滋味。
於是,當子昂道:「小周,咱們出去罷。」時,周如水是詫異的,她只是嗤笑道:「出去?出哪兒去?咱們已經死啦!子昂,你莫不是悶瘋了罷?」
聞言,子昂也不惱,他搖首輕笑,聲音飄忽而遙遠,他無比認真地低低說道:「小周,此處並非地獄,只是「黃粱夢」罷了。「黃粱夢」乃夕瑤異術,生魂入內,可窺盡天機,預知後事。死魂入內,可逆改天命,重活一世。」
「你是道,我還能活?」
「然。」
「如何才能活呢?」
「置之死地,而後生。」
「難不成是自裁么?」
她說得輕巧篤定,子昂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低低地說道:「你來之前,黃粱夢中從未有過死魂。莫不是你心中有極強的怨憤冤屈,小周,你是不會出現在此處的。」
「那又如何?」周如水梗著脖子,倔強地垂下了眼。
「雖千萬人,吾往矣,這才是你。子昂所認識的小周,絕非怯懦的姑子。」說著,子昂笑了笑,他的笑聲淡淡傳來,篤定寧暖,卻又平淡如風。
周如水的心突突的跳了幾下,堪堪被言中了心思,她心底一慟,坐直了身子,轉過臉來,淚眸盈盈地望著子昂那陪伴她走過了無數孤寂長路的朦朧身影,喃喃地說道:「我自是滿腹委屈傷恨,巴不得一切重頭來過。可,這些日子以來,若不是因了你的陪伴,我早就瘋了。我並不怕死,再死一次也沒有甚麼大不了的。可我怕的,卻是無力回天!我一個姑子,要如何才能力挽狂瀾?若然事敗,我又該去怪誰?」
問這世間,有誰明知刀山火海,都受過一次痛了,卻還一往無前的呢?周如水實在是怕了。
她的迷茫傷痛,叫子昂也是長長一嘆,他念了聲:「痴兒。」抬起手臂,骨節分明的手掌貼在薄霧之上輕輕撫動,恍若是在撫摸周如水的發頂。
周如水湊過了頭去,她巴掌大的小臉貼在霧牆上,靜靜地看著子昂朦朧的身影,語氣輕緩,低低地問他:「子昂,你是想出去了罷。你既知曉其中機竅,可是憑你一個之力,出不去么?」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如天地,如日月,如男女,如生死,亦如你我。我是生魂入夢,你是死魂入夢。我為陽,你為陰。憑我一人之力是永遠都出不去的,只有你我齊心協力,才可憑意念衝破禁制,擺脫這兒。」
「出去后,你我可還會記得彼此么?」
「黃粱夢碎,前塵往事皆成浮塵。你我或許會忘卻過去,忘卻這的一切。」子昂的聲音很輕,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世間風雨琳琅,山水總有相逢,若是有緣,你我終能再續。」
聞言,周如水半晌沒有答話,她怔了怔,失落地道:「甚麼都不記得了,我又如何逆天改命?若是重來一朝,卻終抵不過天命,我又該去怨誰?」
她的聲音滿是茫然無措,聽著,子昂沒有答話,他只是輕輕地,輕輕地嘆了口氣。
果然,她真的活過來了,歲月真的為她倒轉了!
「阿英。」周如水收回了心思,她傾身撩起車帷,明眸微抬,略過圍在南城門前的香車寶馬,紈絝仕女,直盯向了城門前高高矗立的雙闕。
十年後,劉氏一把大火燒毀了整座鄴城。周國滅了,國都鄴城亦成了廢墟殘垣。那時,鄴城處處唯剩廡頂燒焦倒塌后所成的焦土,厚實的城牆上沒了城樓,曠闊的街道上也再沒了鮮衣寶馬,華燈高樓。她還記得,她最後一次回望鄴都之時,她的親人都死了,這座昔日最為繁華的都城,亦隨著王朝的滅亡走向了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