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機關參透 第二百一十六章
此為防盜章周如水這般行事,實是騎虎難下啊!
如今,她人已到了南城門前,哪怕此刻,她令車隊回返不見劉崢,也還是給他助了聲威。到時,指不定會有人道:「天驕公主實在愛慕劉崢,就如近鄉情怯,她見了劉崢,竟是不敢上前,堂皇而返了!」那樣,她只會是百口莫辯,仍是白白給劉崢添了助力。
倒不如,將錯就錯,當眾扇了他的臉……
想著,周如水眸光一轉,嘴邊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
她才不在乎王氏馬車中的人到底是誰,哪怕只是個王氏姑子也無甚麼。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她周如水就算在南城門前認錯了馬車,表錯了情。受她的情,受她仰慕的也是琅琊王家的三郎,而不是他秦元劉崢!這,就足夠了!
子昂曾說過,自古英豪,大多是借勢而上,所以成事。她要的,只是趁著人多口雜,當眾扇劉崢的臉,再利用言論,叫琅琊王三曉得,她周氏天驕傾慕於他……
轉眼,周如水的馬車就行向了岔道的另一頭,直直駛過了秦元劉氏的車隊。最終,停在了那隊毫不起眼的車馬前。
人群中的姑子們,這時都已因夙英的喊話炸開了鍋,她們從未曉得天驕公主竟已到了南城門,更不曉得這怎會有琅琊王家的三郎!於是,她們也紛紛跟著變了方向,轉頭,越過秦元劉氏車隊,朝小道望來。
眾人只見那喊話的女婢回到車旁挽起了車帷,稍余,帷后便緩緩伸出了一雙纖細白嫩的玉手。緊接著,一個美艷的小姑子踏著木屐,施施然下了車來。她從容地整了整衣袖,環視四周后,便收回了目光,踏著步子施施然向前走去。隨著她的走動,珠玉環佩叮鈴作響,每一步,都透著優雅,似是華貴樂章。
乍見著她,眾人都驚嘆於她的美麗。一遊俠大步擠上前來,瞪大了眼,輕問:「這便是周氏天驕?公子沐笙的唯一親妹?」
「然,那仆婢是這般講的!」
「妙哉!想周天驕這般稚齡,卻竟有如此風貌,實在美煞人也!」
議論聲一疊接著一疊,眾人紛紛圍了上來,都在感慨:
「周公主天驕竟下車了……」
「天啦,她竟是周氏天驕!」
周如水心中也是失笑,「前世」,這些人見她去迎下品劉崢,可都是冷言相譏的,可如今,倒來不及笑話她了么?
眾人議論紛紛,周如水卻仿若未聞的,背對著秦元劉氏的車隊,緩緩地,端方優雅地走上了前去。小姑子長袍廣袖,腰間細細,施施然立在道中,直截便攔住了王氏馬車的去路。
果然,因她的擋道,御夫急簕住了韁繩,馬車也順勢停了下來。
待馬車穩穩停在跟前,周如水審視著那厚厚的烏色帷簾,眼眸微垂,堪堪便是一禮,脆生生就道:「周氏天驕傾慕三郎多時,為見郎君,冒昧前來。若得一見,此生足矣。」
天高雲淡,太陽艷艷。她的聲音嬌軟溫柔,清脆中又帶著顫抖,直是悅耳極了。
輕風混著正午暖洋洋的餘溫,撩動著車上的沙羅,車中人未知是誰,四下皆是靜靜。待她的話音落下,身前的馬車裡卻未有半分動靜。一時間,周圍人聲嗡嗡,因周如水這般大的動靜,周圍又有許多原是來等秦元劉崢的姑子郎君也都跟隨著她驅車圍了上來。
也不知是誰先起的頭,先是一聲嗤笑響起,緊接著,便傳來了刺耳的尖哨聲。有好事者笑論道:
「這是怎的?天驕公主不是來接秦元劉崢的么?」
「天驕公主道那是三郎的馬車嗎?竟是風華絕代的三郎么?」
「怕是弄錯了吧……」有個尖臉姑子盯著停在不遠處的秦元劉氏車隊,再回望素樸無華的王氏馬車,蹙眉道:「看那車軸上的族徽確是琅琊王氏不錯。可這馬車之中,坐的怕是琅琊王府的某位庶子吧!你瞧,這都不及秦元劉崢的車隊威武呢!裡頭,怎會有風華絕代的王三郎?」
她這話說的是絕沒有錯的,琅琊王氏是數一數二的翹楚大族,琅琊王三更是名滿天下的精貴兒郎。而秦元劉氏不過只是個末等世家,劉崢又是庶子,他的排場,再怎麼著也是不能超過琅琊王府的啊!周天驕說這裡頭載著名滿天下的王三郎,可不是太無稽了么?難不成,琅琊王三的馬車,會比一個末等世家的庶子還不如么?
想至此,眾人紛紛搖頭,全是不信。
更有好事的郎君嬉笑著朝周如水喊話,他道:「公主千歲,您怕是尋錯人了。這裡可沒有什麼王三郎,但郎君倒多得是!吾在家亦排行老三,千歲可願瞧上一瞧?」
聞言,好些人嘻嘻笑了起來,夙英卻是氣得直跳腳,她忙上前,想扶著周如水回到馬車裡去。笑聲中,周如水卻搖了搖頭,她點漆般的眸子靜靜掃過車軸上的王氏族徽,挺直的背脊紋絲未動,反而又往前邁了半步。
見她這般執拗,笑鬧聲更甚了,不少紈絝子弟也有樣學樣地拿周如水打起了趣來。
人群中,卻又有幾名姑子因她的態度突然止了笑,眼中流露出幾分憐憫來。在她們眼中,周天驕這樣子,實在像那怒其臂以擋車轍的螳螂,可憐,可笑,卻又可敬。
她們中間,傾慕王三郎的姑子不在少數,但真正敢在大庭廣眾下如此行事的,卻幾乎沒有。王三郎太遙遠,對她們是,對貴為公主的周天驕亦然。他不同於毫無依仗的庶子劉崢,權利,富貴,美貌,對他都沒有用。該有的,他生來就有了,他是琅琊王氏最拔尖的兒郎,他是天上的煌煌明月,而她們,卻都只是水中的浮萍。
有同樣心思的女郎們有的嘆息,有的搖頭,她們都再不願意看下去了,只滿腹心事地悻悻退開了去。但即使有人退去了,四面依舊滿是交頭接耳之聲,圍上來的人群也越來越多,他們不時指指周如水,又指指馬車,像是在看天大的笑話。
靜靜守在一旁的夙英眼眶都紅了,見周如水似是打定了主意。她埋下臉,偷偷抹祛了眼角的淚花,她實在不明白,女君此遭到底為甚,竟就這麼甘願地受盡了旁人的白眼!
卻也便在這時,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那毫不起眼的馬車中,竟真有一道清淺溫潤的男音傳出。那聲音溫潤如玉,清淺如午後斜陽。那車中郎君,似是沉吟般地只輕問了一句:「周氏天驕?」
聞言,周如水長指一顫,明眸微眨,半晌,才隔著帷簾清淺地「嗯」了一聲。
「女君今日睡得可沉了,奴喚您也喚不醒。」外頭,聽見了她的回應,女婢的聲音愉悅至極,頓了頓,又頗為親昵地繼續說道:「女君,咱們已到南城門前了呢!」
「南城門?」周如水怔了怔,她的手還在掐著自個的手臂,一擰,便疼得險些叫出聲來。但聽見南城門三個字,她的叫聲卻吞回了咽中,她的睫毛迅速地煽動了兩下,強忍著心顫從榻上直起身來,隔著帷幕,半晌,才迫不及待地朝外喚了聲:「阿英……」可是,阿英么?
「奴在。」夙英茫然應諾,她笑嘻嘻地惱道:「女君睡糊塗啦?今個可是奴當值呢!阿翠那丫頭定還在廊下貪懶呢!」
聞聲,周如水愣了半晌,咬著唇角緩了緩,才淡聲朝簾外道:「卻是苦了你了。」
她的語氣異常的溫柔,那溫柔叫夙英雙臉一紅,忽然就答不上話了。
馬車內,周如水怔了又怔,她微微仰起絕艷的小臉,不多時,眼底已是波光瀲灧,滿是淚光了。
夙英在她幼時便一直伴在她左右,周滅族亡時,夙英更是為了救她,與她交換了身份,帶著與她面容一般無二的人、皮、面、具,心甘情願替她受了陵遲之刑。
馬車外,夙英自不曉得車中的主子已換了乾坤。見周如水無甚聲響,她顧盼一周,又朝車中輕快地說道:「女君,今日秦元劉崢可是要風光無限了呢!如今,眾家族的馬車聚集在此都快要堵住城門了!他們定是聽了女君誇秦元劉崢的贊言,都想一睹劉崢的風采了!這樣一來,劉崢的才名定會遠播!他也該曉得您的好了!」
夙英聲聲都是喜悅。車內,周如水卻恍若未聞,昨日總總都好似一場夢,她伸手揉了揉臉,又照著手臂狠狠地一掐又是一掐,彷彿只有刺痛感能叫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直到手臂上白皙的皮膚被掐得通紅,周如水才停下了動作。
她是從不信怪力亂神的,這次第,卻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她竟真的沒有死!時光,竟真的為她倒轉了!
浴火自焚后,周如水以為自個死了。原來死亡的模樣,便是落進一間潮光水霧般的屋子裡,時間不會流動,她不會餓,不會困,不會老,也出不去。她被困在裡頭,就像是籠子里的鳥,而且是只無人觀賞,寂寞的孤鳥。她很痛苦,年少時她被關在深宮裡。國滅后,她被關在劉崢府中。她一把火燒死了自己,仍是死在了牢籠里。死了死了,她以為她能見到父兄見到親人了,卻不想,她又被困在了籠子里,除了痛苦的回憶,除了每日都不停歇的心痛,她甚麼也沒有!
何其可悲啊!
卻有一日,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了隱隱的水波聲。她驚訝地轉過眸去,就見原本空藹的白霧間,隱約透出了一道高俊優雅的身影來,她盯著看了許久,終於知道,那是個高瘦的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