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徒弟難養(二十三)
何必初見雲蔚,對方給他的感覺像一根麻桿!
高且瘦,乾癟不飽滿。除了一雙眼睛看起來神采飛揚,其他毫無出色之處。是故當時,整個門派的人都不以為意,以為他何必收徒不過玩玩,雲蔚此人,不過爾爾。
何必目光在雲蔚身上停留了幾下,不由得強迫自己飄遠,去看那飛落的水花,瀑布崖上長相奇怪的植被——
突然間,何必腦海頓悟,他扭頭看向雲蔚,眼中多了幾分深思。雖然他現在還是全身痛,靈台有些乏力,但他沒瞎。
之前在湖底,那身受重傷的金丹修士臨死一爆,可是差點把雲蔚炸了個對穿。
何必沒忘記自己當時抱著雲蔚的感覺,那種一手粘膩,四處血腥的感覺,令他不由得恍惚想起當年。
一個人留有神識,活生生看著自己腸穿肚爛,被獸咬蟲噬是什麼滋味?
雲蔚當時可說是垂死,何必覺得自己能異常冷靜地給對方止血,踉蹌著尋找活命機會,已經用盡了自己的堅持。自己這份堅持,是對還是錯?
似是察覺到何必的目光,雲蔚抬頭,從水中仰望著何必,眼中滿滿是深情,看得夏無月又忍不住要抖出背羽來。
「師父。」雲蔚低聲道。他聲音本就好聽,也不知是受傷還是受了點寒氣,此刻聲音更是低啞了幾分,喚一聲師父柔腸百結,情誼滿滿。
何必慢慢後退一步,手緊緊握成拳。他心情複雜地看著此刻看起來通身完好的雲蔚,稍稍後退了一步。
察覺到他的後退,雲蔚臉上露出一絲悲傷。他抬手向著何必伸出,掌心向上,嫩肉明顯比一般的肌膚更柔軟鮮嫩,帶著點粉色。
「師父受傷之餘,也不忘用真氣為徒兒療傷,更將靈脈原髓凍住,以備徒兒不時之需。這份心意,我不知何以為報。」雲蔚揚起嘴角笑了笑,眼中一片黯然:「是了,我如此怪異,師父會懼怕我也是當然,只是……哪怕這個世界與我為敵,我也不會傷師父一根毫毛。」
夏無月站在一邊,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只哪裡不對他一時半會也說不出來。看著似乎很多話要說的膩歪師徒,他悄悄後退幾步,竄上了樹。不知是湊巧還是有意,他上的是一顆青桐。夏無月坐在樹杈上,一手托腮一手從懷中摸了靈珠,嗑瓜子一樣吃起來。
何必盯著雲蔚,心中百般思緒,卻不知如何開口。他只是詫異徒弟身上傷勢好的太快,一邊高興又忍不住擔心。認識雲蔚之前,何必從未見過能直接以吞噬靈物修行之人。也從不曾見過重傷之後,進補靈氣便可肉白骨之人。
電光火石中,何必突然想起當初雲蔚說過的話。他曾說,他的鮮血可以增進修為,同理,萬千世界中的靈氣,也能隨時為他所用?如此逆天,若是被人知道而說了出去……
想到此般,何必扭頭看一眼坐在枝頭翹腳吃靈珠的夏無月。一時間,他將對方那張娃娃臉和夢中那隻聒噪奇怪的大鳥重疊了起來。何必忍不住一抖。被他一瞪,夏無月差點被靈珠噎住,見狀,炸毛的鳥也回瞪。
雲蔚再次出聲喚了一聲,聲音九轉十八彎,委屈得很,聽得夏無月差點一頭栽倒下樹。
「阿必……」雲蔚低聲喚道,聽得何必扭頭便湊了上去,伸手就是一掌往他腦門上拍,靠近之時,何必的動作變得輕柔起來。出掌的氣勢洶洶最終變作化雨春風。
「傷都可好了?」何必千言萬語只得一句,站在小水潭前,身子微傾,一手摸在雲蔚額頭。掌心之下,青年飽滿的額頭溫熱,觸感極好。
何必眼神有些飄忽,雲蔚伸手一拉,將自己小師父拉下水。夏無月咳了一下,被雲蔚一瞪,摸著脖子直接裝起鵪鶉縮到一邊。
何必歪倒載入水中,他一頭撞在雲蔚胸上,先不說自己腦門有些悶痛,光聽那撞擊聲,便可知雲蔚受到的撞擊也是不小。
「有師父在,怎麼會不好?」雲蔚右手往而後一撩,耳後脖頸處,顏色較淺,似是剛長出來的鱗片一閃而逝。
何必半身濕透,一臉平靜地瞪著雲蔚:「何苦把我拉下來。」
「我只想跟師父在靠近一點。」雲蔚笑彎眼睛,黑髮垂在身後,讓何必有種錯覺,似乎看到一條尾巴在拍動,因為興奮。
「師父總是滿心愁緒,可願與我一說?」雲蔚伸手靠近何必,卻是將對方垂在臉頰的一絲髮絲撩起,別到耳後。這動作太過親昵,縱使何必,也有些難言的詫異。
「也許到了今天,在師父心中,我還是不太可靠。但我想成為師父可以依靠,能夠信賴的人。」雲蔚的手順著何必耳朵慢慢向下,指尖擦過對方的臉頰,順勢搭在對方肩膀上。
「我想站在你身邊,以一種非弱者的姿態。」
雲蔚如此說道,眼中似乎能閃出光來:「從初見,再到現在,總是你在全力照顧於我,師父可願,再多一點信賴於我?」
何必扭頭看著自己肩上的手,稍稍皺了下眉:「我——」
「師父,我心悅於你,我不想當你徒弟,我想成為你的伴侶。」雲蔚輕聲道,低頭湊到何必身前,突然表白。
何必被這聲如囈語內容駭人的話語驚得瞪圓眼睛,還未來得及動作,便被雲蔚一把抱住,清醒狀態下,彼此雙唇相觸。
和在水下世界冰層壁壘中不同,此時兩人的接觸清晰而明朗。東方紅日微微探頭,橘紅色的光芒從山那頭微微露出,遠遠地落在地面山間。
日出方向正對何必,縱使不那麼刺眼,他也忍不住眯起眼睛。他所見的,是無垠天地,綠樹森林。他所感觸的,是突如其來的神情,還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雲蔚輕輕放開何必,雙眼神情地看著何必,小心地,帶著幾分期待望著對方。晨風從山中穿過,帶著林中獨有的草木香。飛瀑流水被吹起,有幾滴落在兩人臉上,身上。
本該氣氛正好,一個噴嚏驚擾。
一聲響亮的噴嚏聲響起,被兩人遺忘在一邊的夏無月無辜地揉了揉鼻子,站起身,扭頭看向不遠處。他從安靜的壁上觀鵪鶉,瞬間又變成那個威嚴的大能。
何必轉身看向夏無月所望的方向,雲蔚直接將頭擱在他肩膀上低聲道:「阿必,那個傢伙其實是個鳥毛怪。看起來年輕,一把年紀了,果然禽類,小肚雞腸。」
夏無月剛拍了拍大氅作高人狀,聞言臉都氣得有些扭曲。回頭看一眼瞎人狗眼的狗男男,夏無月一肚子火撒向御劍而來的修士。
他騰空而起,手中光華一閃,羽劍映著晨曦之光,璀璨兩眼。
幾聲驚呼后是重物墜地之聲,夏無月抬腳往前走去,留下一句:「縱使我小肚雞腸,也比不過你袒胸露乳佔人便宜!」
夏無月一走,何必也動了腳步,雲蔚順勢拉住他的手,被何必輕輕甩了一下。
「你方才所做所為,我只當大夢一場。」何必低聲道,甩開雲蔚的手:「我……哪裡有你值得心悅的地方?你年紀還小,見過的人不多。不要因為我一時所為,就錯付了感情。你的滿腔真意,應該留給你真正喜歡的人。」
看何必頭也不回要離開,雲蔚雙手抱在胸前,朗聲道:「那師父可曾心悅過誰?為誰交付了全部真心?」
何必真氣凝結在身,水流作冰,冰藍色的長劍緩緩浮在他身前。
右手執劍,何必左手拭劍,陽光輕柔地落在他臉上,恰到好處掩了他幾分脆弱:「我不知,所以更不能隨意辜負。」
他頓了頓,最終還是轉過身來,看著雲蔚,眼中瑩瑩有光:「你心性率直,天賦異凜,我如今是越來越後悔,我只怕有一天我也保護不了你。本是想報恩,結果卻害了你。」
雲蔚挑眉:「報恩?」
他語調微揚,臉上難得帶了絲詫異。何必扭頭看向不遠處,隱約刀劍轟鳴,還有人聲慘叫。
「你先穿上寶衣,等此番事了,我二人尋一處安全隱秘之地,我慢慢說與你聽。」
雲蔚點頭,不在黏糊,躍出水潭,披上被他護得完好的乾坤袋拿出淺藍邊紋的寬袖衣衫穿上,順便摸出一塊肉乾,叼在口中。
長發青年寬袖臨風,衣袂飄揚,本該帥氣英俊,偏偏嘴中多了一塊肉乾,且那肉乾似有些眼熟。引得何必多看了兩眼。
雲蔚咬得乾脆,站到何必身邊解釋道:「這是我在綜門山中抓的竹雉。全身最美味的,便是這腿!肉味勁道,很是奈咀。禽類最好吃的,便是腿和翅了。」
雲蔚笑嘻嘻道,看著何必笑容親切:「不過那夏無月是個沒翅膀的胖鳥,再看他腿,長了那麼多年,味道已然不好。」
先不論夏無月被人戳穿老底,鼻子發癢,何必面色不變,心中卻是凌亂萬分。
徒弟不是人了,看自己不順眼的所謂青年翹楚也不是人?
若是哪天他被告知,身邊很多不是人,何必覺得自己怕是都能接受。
但是……
「為何你總知道那麼多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何必正色道,「還有,叫我師父。」
雲蔚纏緊腰帶,點頭應允,此刻他看起來又是往日那副乖巧淳樸的模樣,隻眼中滿是狡黠:「好的小師父。說來話長,不如跟您方才說的一樣,此番事了,我們細細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