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飛升不易(七)
何必盤膝而坐,凝神聚氣。小小的結界中靈氣盎然,百十里的靈氣全部匯聚於這小小的空間內。細密的靈氣如春日甘霖一般,慢慢揮灑滲透入何必體內。
他半是□□的身上,隱約還有些許印記。有點牙印,也有些許抓痕。雲蔚端坐在他對面,與其掌心相交。
靈氣如雨露一般落在何必身上,在其體內循環一周,通過他與雲蔚相觸的掌心,如涓涓細流一般流入對方體內。
人形的龍族催動著靈氣在自己體內循環提純,再慢慢反哺到身前之人身上。循環的靈氣旋動著,淬鍊二人體質同時,亦將彼此身心聯繫都更緊密了些。
何必雙目緊閉,靈台守一。長發輕輕垂在耳畔。臉色白皙中帶著一點粉紅。雲蔚靜靜看著他,抬手將他唇邊一縷髮絲撩起,別到耳後。
金色細線沿著雲蔚指尖隔壁向上,在他肌膚上蔓延。雲蔚指尖觸在何必身上時,兩人肌體相觸的地方,孕生出一層淡淡的藍光。
那是提純之後,清凈至極的冰水靈氣。雙修之後,雲蔚體內傷痕好了大半,便是何必,也得益良多。
不久前還被雲蔚抱在懷中意亂情迷,此時盤膝打坐,凝神聚氣引體煉體。
雲蔚站起身來,隨手撿起被兩人仍在地上的乾坤袋,摩挲了一陣,拿出一件白色長衫,自己光溜著身子,卻是先披在何必身上。
隨著雲蔚的動作,他身上纏滿的繃帶全部落下,尚未完全癒合的傷口緩緩滲出些許黑紅的鮮血。雲蔚不以為意,意念一動,結界內馥郁的水靈氣往他身上一滾。片刻之後,他便周身潔凈如新。
再度盤膝坐下,雲蔚靠近何必,抬手輕撫上何必眉心那點殷紅。
雲蔚指尖輕觸在何必眉心,一道金光驟然迸射出來。何必輕輕哼了一聲。雲蔚頓時收手。
還不到時候……
雲蔚低吟一句,目光從何必眉心緩緩向下,落在對方胸口鎖骨處——曾被啃咬留下的那處,已淺得只剩下一點粉紅。
何必閉眼打坐,雲蔚靜坐在他對面,目光灼灼注視著他。靈氣從兩人身上體內不斷循環交流,不知不覺間,兩人彼此的呼吸都同拍起來。
極致的愉悅之後,何必腦中靈台都是混沌的。待他有意識,只發覺自己搭在一艘小船之上。
碧藍的湖水上一葉扁舟流星一般滑過。長長的水波紋蔓延在水面上,像是開出一朵斑斕的花。
無人撐篙,尖頭小船無風自動。小何必趴在船沿,看著碧藍湖水倒映著天空雲朵。天地透藍,世界都是清澈的。
小船帶起水紋,將水面倒映帶出漣漪無數。何必稍稍低頭,便能看到或是水下,亦或雲間的世界。
山川河流,綠樹天地。城池阡陌,世間芸芸眾生在其中掙扎求生。
不知何處而起的蓮花香味傳來,隱約間,疾馳的小船漸漸緩下速度。水面一個接一個冒出水泡來。水泡浮起蠕動,變作水做的人兒。
穿著荷葉綠的衣衫,手中或拿著鼓點,或抱琴彎腰。小船漸漸停住,水面由平靜變得喧鬧起來。水泡一個接一個冒出,迸裂開來。
綠色的荷葉撐出水面,展開的綠葉上滾滿珍珠般的水珠。隨著葉片傾軋,水珠走珠落下,打得初露水面的花苞顫抖著,緩緩展開包得緊緊的身體。粉色的荷花搖曳著盛放。大片大片的睡蓮葉巍顫顫潛出水面,托著鵝黃的花苞,安靜地綻開。
一時間,花香四溢,風吹雲動,卻四野無聲。水做的人們安靜地或站著或蹲坐,衣物上花紋精緻可現,但水做的臉上只有淺淺的五官。
一聲低低地吟唱響起,與和煦的風聲一起,從花葉深處蔓延,浪花一般,席捲過水麵。
小何必蹲坐在小船上,四處張望著,此刻他心中一片寧靜,更帶了些許好奇。幻想也好,夢境也罷。美麗的水世界好過他日復一日的回憶死亡之時。
飄渺的歌聲漸漸清晰起來,何必豎起耳朵聽了一下,聽清了兩句。
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聽清的一瞬,何必板著的小臉上不知是被粉色荷花襯托,還是因著溫度有些高,一抹粉色飛上臉頰。
他張口道,有些稚嫩的聲音裡帶著刻意的古板:「你在哪裡?」
清晰的句子入耳,何必瞬間聽出來,花葉深處唱歌的,便是自己徒弟,雲蔚。
何必清脆的聲音蔓延開去,花葉微微顫動,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鳥鳴,一時間,各種聲音迸裂開來。幕天席地的一片微雨落下,清甜的風吹得何必忍不住抬手捂了下眼睛,睜開眼來,他只見得眼前一片美麗宏大的景色。
風吹荷葉,碧波萬頃。遠遠的,是懸空的島嶼。長如虹帶的水流從浮空島嶼上落下,其形如練,折射出七彩虹光。長長的瀑布濺起白霧一片,帶著荷葉水波漣漪蹁躚。
日光在浮島之後,浮島上綠樹成蔭,何必抬頭望了一眼,不由又閉上眼。
一種緩慢的,帶著古怪韻律的歌聲再度響起。不是何必所能聽懂的語言,帶著他有些熟悉的韻律。好聽,而且溫柔旖旎。
何必睜眼,一個黑衣人從水流之下,花葉叢中慢慢踩水涉江而來。
他長發披面,烏髮閃亮,黑色的長衣折射著璀璨的陽光,隱約中有金色的龍紋在衣袂中翻滾。
他一邊走一邊唱著,一步一步,優雅又熱情地靠近何必。金色的眼睛比陽光更燦爛,眼中只望著何必一人。
隨著雲蔚靠近,水泡做的人開始動起來,盤膝彈琴,擺手搖鈴,琴聲、笛聲、鈴聲錯落有致,節拍和諧。雲蔚吟唱的那些詞句,何必聽不懂,但和著韻律,卻讓他不由得紅了臉,心跳快了許多。
也許是對方凝視自己的眼神太深情,又或者那如梵語一般的詞句里飽含了太多真情,明明都是聽不懂的話語,看不到的心思,何必卻覺得身心都被什麼包裹起來,柔軟的,溫馨的,動人的。
雲蔚站在何必身前五步遠,停下吟唱。他抬手慢慢摸向自己衣襟,手指一動,黑金交織的長衫被脫下。淺黑色的內衫下,是雲蔚厚實有力的胸膛。
他面對著小船上的何必,慢慢跪下身來。水做的小人兒捧著一面巨大的水鼓,奮力敲擊起來。
何必猛然站起身,雲蔚也在同時站起,抬手,舞動胳膊,原地一個旋轉。鼓點聲聲如雷震耳,雲蔚每一步踩在水面上,都帶起漣漪無數。他口中的調子變得綿長,手腳動作與鼓點一致,每一次旋轉腳落地,就如踩在何必胸口心尖上。
雲蔚原地旋轉著,眼神幾乎全程都落在何必身上,劇烈的鼓點,瘋狂而陽剛的舞蹈結束,雲蔚悄然湊到小何必身前,一膝著地,雙手捧著小小的人。
「我不修前生,前生太過飄渺,無定數可言。也不圖來世。來世還早,誰也不能定論。我求的是今生,何其有幸遇到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可願和我一起看晨昏日落?聽山水低歌到老?」
何必手和身子稍稍一縮,心中卻是豁然開朗。
他曾問,修道為何。他歷經劫苦究竟是為了什麼。
若眼前所見是將來,執手之人是真人,那他所圖所求,已是圓滿。
只求一人心,不得苦離別。
「你是真?還是幻想?或許是我想出來的臆想?」
何必低頭,額頭觸在身前人額頭,雲蔚只微笑著,將他抱在懷中。
「你見到的是我見過的世界,你所抱著的,是真實的我。只要你想,我便竭盡所能。我不想你在孤寒之地,所以讓你看到冰化成水的大地。我踏空星河,破碎虛空,本就為你而來。」
雲蔚低聲道,抱住在他懷中身形陡然變大的何必,兩人擁在一起,十指交纏,髮絲纏繞。
雲蔚的手輕輕貼在雲蔚胸前,他指尖之下,何必只覺得自己胸口隱約有些發燙,被金色眼睛珍重地注視著,只覺得全身都要融化。
「我把自己最重要的給你,我將如一般珍視你。」雲蔚低頭貼近何必耳朵,輕聲呢喃:「不用再恐懼你的內心,只需把握現在。我是唯一,便是真理。」
何必被雲蔚緊緊擁著,雙手慢慢抬起,最終一點點張開,反手抱住對方。
「好……」
兩人彼此抱住的瞬間,何必眉心硃砂痣發出紅色光華,光華越來越亮,最終直接變作七彩光澤,蓋過日光,將兩人緊緊包裹起來。
無名虛空中,金色細線不斷穿行,一個世界中突然迸發出一道七彩之光,光束直直撕裂金線,落向另外一個世界。
一時間,風涌雷動,大能高人們心中一動。不少窺星的術士甚至頓時吐出血來。
何必緩緩睜開眼,一雙手蓋在他眼前,他只能感受到熟悉的氣息縈繞在身周。大手移開之後,雲蔚帶笑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阿必。」雲蔚親昵道,伸手將何必耳邊的髮絲撩到他耳後:「醒來了,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何必稍稍低頭,伸手攬了下堪堪遮住自己光裸身子的衣物,有些不自在道:「有什麼?」
「當然是……打架啊。」雲蔚咧嘴一笑,扶起何必之後,三兩下穿好衣物。梳起髮髻的他又是一個開朗青年。回頭看著何必,臉上滿是戲謔。
「來了好些客人。」
何必聞言,加快手上動作,不過一瞬,便也穿得整潔大方了。他抬手一摸自己長發,雲蔚已然站在他身後,手拿梳子為他梳起發來。
不多時,仙風道骨師徒二人打理好儀錶,將消耗殆盡的靈石踢開,自結界中走了出去。
兩人所在的小山谷外,一行神色行蹤詭異的人矚目著山谷,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