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飛升不易(九)
阿榜留目光在何必臉上流連了一會,見著對方一臉處變不驚,眉頭都沒動一下的樣子,唉聲嘆氣正要轉身,目光掃到何必雲蔚牽著的手上,他眉頭稍抬。
「你們穿這衣服,也不嫌累贅?」
阿榜留一努嘴巴,雲蔚笑著抬起手來。
隨著他的動作,兩人交纏的雙手自寬大袖中露了出來。雲蔚緊緊牽著何必,寬袖下墜,露出兩人同樣潔白的手腕。
阿榜留「嘖」了一聲,下巴一昂:「你們這樣的大袖子,居然沒被茅草荊棘扎破!」
「自然是,山人自有妙計。」雲蔚輕笑一聲,放下手腕,指尖在何必掌心微微摩挲。
對方掌心隱隱有些濕意,雲蔚的小動作中帶著些許安撫。
阿榜留冷不防的動作,實際確實驚到了何必。只是多年冰山臉淡然神情作祟,除卻當初被雲蔚偷窺到的瞬間失態,何必對外從來是冷靜自持,讓人讚歎。
雲蔚不知自己當時單獨在秘境中,何必是如何鼓起勇氣慢慢靠近冠蹤,從抗拒,再到能稍稍接觸。
見著阿榜留不服氣地走遠,何必嘴角微微上揚。
要恐嚇他,對方稍微嫩了點。
再者……
何必目光稍轉,無聲嘆了一下。
最大條的有鱗動物就在自己身邊,其他的小蛇……也不是那般令他抗拒了。
雲蔚不知何必心中所想,若是知道,怕是要「身體力行」展示下自己與一般麟族的不同。只在此刻,他牽著何必,跟在阿榜留身後,穿過花與枯骨交雜的草地,往不遠處棲息了最多鳳凰的大樹屋而去。
青草地上,一棵高大的樹木拔地而起,粗壯的樹榦離地數尺時分成兩股,一座竹木造的小屋矗立在樹后。小屋背靠大樹,離地數尺,小屋前門正對的,便是巨樹中空的洞穴。屋后,鮮花斑斕,花葉之間,隱約能看到倒映著天空與樹木的水面。
巨大的樹冠分開不久,再度在小屋頂上再度抱攏。人若站在樹下抬頭,只見得遮天蔽日的綠茵,樹冠中躍動的小鳥,還有樹杈上優雅的孔雀低聲咕咕。樹冠間隙,蔚藍的天空露出幾許,綠色藍色交相輝映,更襯得綠色濃烈,藍色清澄。
阿榜留走到樹屋下,頭也不回,手腕一抖,一抹翠綠從他袖間滑落,落地一陣白煙后,一條蒼綠色的巨蛇驟然出現。
分叉的舌頭輕輕吐動,扁平的頭顱紅色的眼線,無一不昭示著它的劇毒。
阿榜留雙手抱胸,靜看著大蛇緩緩低頭,將他托在頭部,送到樹屋前藤條竹片搭建的平台上,笑吟吟道:「兩位,可要御劍飛行?我可還未見過中原人的——」
阿榜留到嘴邊的話語被掐斷,他一臉愣怔看著平日里性情狂暴的蛇王盯著那兩個中原人,在對方的注視下,竟然乖巧的俯下身子,低下高傲的頭顱。
阿榜留放出大蛇先行上樹之時,雲蔚眼睛色澤已然轉變。當雙眼猩紅的大蛇回頭之時,見到的,便是雙目泛金的龍王。
何必掌心濕意稍重。被紅眼大蛇一瞪,他終歸還是有些發怵,但掌心的溫暖,立刻又驅走了他的不安。
阿榜留瞠目結舌中,見得青蛇王乖巧順從地將那兩個中原人托起,送到平台上。
見著對方衣著整潔,面色淡然,惡向膽邊生的阿榜留猛然抬起右手,白皙的指尖指甲暴長,青色指尖尖銳如鋒,向著師徒二人襲來——
一聲脆響,白色冰刃橫在阿榜留與何必身前。
何必凝水成冰,白色冰刃瞬間成形,與阿榜留尖銳的指甲抵在一起,發出尖銳刺耳的吱吱聲。
「冰?」
阿榜留瞳孔變成紫黑色,張口說話之時,被他藏起來的尖銳虎牙露了出來。
「你這中原人!」阿榜留冷笑一聲:「但你未免太過自負!跟著我到了我們的祭壇,別以為能輕易脫身!」
「唉……」
悶不吭聲的雲蔚輕嘆一聲,看著阿榜留,臉上帶著似是長輩的神情,一臉不贊同的搖頭,口中說著的,也似是長輩說教的口吻。
「早知你這小子個性桀驁,卻不知道你如此沉不住氣。」
阿榜留後退一步,左手一晃,右腳跺地,清脆的鈴聲帶著某種節奏感響起,一陣咕嚕聲響起,齊刷刷的,穿著黑衣的屍人,還有無數面色青紫,指甲尖利面如槁木的屍人從樹下爬起,定睛一看,原來是從草地間隙中的水泡子中浮出來的。
「你們擾亂我的大計,差點害我阿父直接散魂。」阿榜留咬牙道,青蛇王嘶嘶鳴叫著,在雲蔚身後,欲動而不敢動。
阿榜留驚異地看一眼青蛇王,咬牙:「我不信你們說的補償,對我來說,還是你們的血肉更直接有用!」
「一言九鼎,你不信,不代表我不做。」雲蔚緩緩抬起右手,隨著他的動作,青蛇王嘶嘶鳴叫著,猩紅的雙眼流出血淚。阿榜留臉色一變,被何必一劍挑開。
「你對它做了什麼!」
阿榜留驚呼出聲,一個縱身撲向雲蔚,何必抬手一劍,劍氣險險擦過阿榜留身側,打在大樹中空洞穴后的門帘上。
「你們——」阿榜留睚眥欲裂,低聲吟唱著,屍人們迅速靠攏過來。
「我的血你們承受不住。」雲蔚氣定神閑,青蛇王閉上雙眼,低頭湊向雲蔚,任由對方輕拂自己頭頂。「就算能飲用,也不是你們……可以。」
雲蔚聲音稍輕,阿榜留與何必一時沒聽清,一個茫然而憤怒,一個稍稍想了下,便明白了緣由。
「@#¥……」
一陣低啞的聲音含糊的響起,從樹洞后的小屋中傳出,何必聽得直皺眉,雲蔚與阿榜留神情各異。
雲蔚是全然的放鬆,手上動作更是輕柔。阿榜留一臉不甘,低聲嘀咕回應著。
低啞含糊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些許寵溺,最終,阿榜留憤怒地一甩手,手腕上銀手鐲相互碰撞,發出脆響。
他快速地說著什麼,面上帶了些許憤然,眼神不善掃過雲蔚何必,最終,變成滿臉無奈。
「我警告你們。」阿榜留陰沉著臉,言語中滿是不善道:「不要輕舉妄動。」
說完,他打了個響指,密密麻麻圍滿大樹的屍人驟然退去,竄上樹頂的孔雀也緩緩踱著步,走下樹梢。
阿榜留背對著師徒二人,穿過中空的樹洞,彎腰在樹洞中燃起的油燈上撫了下,自腰間掏出一個小巧黝黑的塊狀物架在油燈邊上。
隨著他的動作,一股似花非花,彷彿是某種草木香味的氣味隨著塊狀物被炙烤,縈繞開來,逸散在空氣中。
「進去吧。」阿榜留站到竹屋前,抬手撩起帘子。
竹片編製的帘子后,是普通的小屋。隱約可以看到竹做的小塌,竹椅上還有藏青色的棉布墊子。
雲蔚牽著何必緩緩走近,腳步落下的第一下,兩人能聽見小竹樓吱呀響了一聲。隱約的,有什麼在腳下動了下。
「遠來的客人,不要被嚇到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乍然出聲,語調有些奇怪,語速不快。
何必環顧四周,入眼是一片黃色,簡單質樸得令人不安。
竹屋全都由竹木製成,小窗外,能看到頭頂晃動的綠色樹枝。一條一條竹片拼接起來,表層還泛著一層油光。隨著人腳步移動,竹木地板輕聲吱呀著。房間里,似乎還有竹子的香味。
直到看到小屋盡頭,鋪滿藏青色棉布的床榻上坐著的老者,何必才稍稍放下心來。
他們看到的,是怎樣一個老者啊?
他帶著犀牛角一樣粗大的銀色彎月頭飾,厚厚的包頭裹著老者幾乎只剩下一層皮包著骨頭的腦袋。古樸花紋的銀飾垂在他額前,深陷的眼眶中,一雙帶著青色幽光的雙眼直勾勾盯著雲蔚與何必。老者靜靜的坐在椅子上,雙手抱在胸前,佝僂著身子,露出的雙手也是皮包骨頭,指甲倒是平整,一點也不尖利。
他像一個骨雕,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露出的乾癟胸膛連一絲起伏都沒有,讓何必懷疑眼前這個,到底是一息尚存,還是……一個會說話的活死人。
「阿榜留是我最小的孩子,他很任性。」老者眼中綠光幽幽,乾癟到幾乎沒有嘴輕輕吐息,也難為他說話還算字正腔圓。
何必不動聲色將右手背在身後,周身靈氣繞體,右手中的冰刃閃著幽幽藍光。
「但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疼,無論怎樣,我都不想看到你們傷害到他……」老者聲音漸漸低了,字句也有些含糊起來。
「沒有人想傷害他。」雲蔚安心地將自己後背交給何必,右手拉著何必左手不放,輕聲笑道。
「不止是人……你也……」老者喉中咕嚕一聲,幾個模糊的字句吐出來,何必聽得不真切,右手指尖一緊,側身盯著站在門口的阿榜留。
兩人目光若能化成實質,只怕早已變成實體的刀劍,將對方砍得七零八落了。
雲蔚低聲笑起來:「你可真有意思,啊,也不怪你們,畢竟像我這樣的存在,於你們而言,都是傳說。千年難得一見。」
阿榜留在門口,氣鼓鼓殺氣十足地盯梢,何必側身在雲蔚身邊,一邊防備著這個蠻族小蝴蝶,一邊聽著雲蔚與這個奇怪老人交談。
聽得雲蔚那幾句,阿榜留無聲地呸了一下,何必眉頭微皺。最終,何必只更多加三分高冷,使勁盯著阿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