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見
第一章
南夜國,酷夏,悶熱,寧王府浣衣室。
「大娘,你說三思這是怎麼了?自打今天早上開始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蘇銀秀端著一盆洗乾淨的衣物進了房,抬眼就見林三思躺在床上,她不禁皺了皺秀氣的眉頭,浣衣室二十幾個女孩子裡面,她與林三思關係最為親密,對三思的反常行為她甚為奇怪。
被喚作大娘的是寧王府里的曹嬤嬤,負責照管浣衣室,與其說是照管,不如說是監視,浣衣室的這些姑娘裡頭,有一半人是廉價買來的,另一半則是罪臣女眷獲罪充婢而來,為了防止她們逃脫,特意將曹嬤嬤分派了過來。
曹嬤嬤望了一眼如挺屍一樣躺在床上的林三思,哼道:「早晨劉公公不是說了,要從你們這些人裡面選個人去東邊,三思估計就在琢磨這事呢。」
「東邊?」蘇銀秀將盆往地上一放,擦了擦手,咂嘴道:「這有什麼好琢磨的啊!東邊那一位都被關了兩年了,是呆是傻都不知道呢,這會兒聽說又鬧了病疾,連他奶娘都照顧不來,誰還願意去?再說那一位是出了名的手段冷酷、殺人不眨眼,去了等於是送死啊!」
「誰說不是呢!」曹嬤嬤習慣性的拿著灰白色手絹在衣袖上輕輕撣了撣,紫黑色的衣服穿了有些年頭了,早已失了原本的質地!監視浣衣室雖不是個重活,卻沒有油水可撈,進入這裡面的姑娘,要麼窮的丁當響,被人販賣而來,要麼就是那些罪臣女眷,錢財都被收繳,哪還有油水可供她撈的?但沒想到這林三思和蘇銀秀手中竟有些銀子,塞了些好處到了她兜里,她自然對她們兩個另眼相待,林三思躺在床榻上好半天了,她也沒指責一句!曹嬤嬤收起了手絹,視線在林三思臉上打轉兒,她知道三思在打什麼算盤,可是她打心底深處是不想三思走的,因為那樣就意味著兩份油水兒只剩下一份了,她還指望著出府前再多撈一點錢子呢!況且三思這丫頭也確實挺招她喜歡的!曹嬤嬤嘆了口氣,意味深長的道:「人啊,有時候能照顧好自己就不錯了,哪有心思操別人的心啊!」
林三思雙目無神的躺在床上,蘇銀秀同曹嬤嬤說的話斷斷續續的傳進了她的耳朵里,她簡直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使勁的掐了幾下大腿,實實在在的痛感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的!這不是做夢!上一世穿越,她是林府嫡生的千金,爹娘將她寵的無法無天,哥哥姐姐也把她當寶似的護著,後來姐姐入了宮,哥哥參了軍,再後來,姐姐自殺、哥哥發配邊疆、爹娘關入地牢,她也淪為了寧王府的一個粗使丫鬟!沒想到,再穿越一回,竟然陰差陽錯的又回到了林三思身的身體里,卻是從她被打入浣衣室開始!
林三思真是哭笑不得!
腦海全是幼弟宣兒躺在她懷裡發燒時的樣子,她被發配到寧王府當粗使丫鬟時,宣兒跟著爹娘一起關入了地牢,一個月過去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皇帝召曰,茲有太子霍翊因罪囚於府內,現染疾,特召罪臣之女一名,進府伺候,功過相抵!」
太監特有的尖細扭捏的聲音一遍遍的在林三思的耳朵里迴響,她忽的從床上坐了起來,眼睛定定的望向曹嬤嬤:「大娘,麻煩您幫我回劉公公,就說我願意去伺候太子殿下。」
曹嬤嬤眯了眯昏黃的眼睛,無奈的嘆了口氣,即使再不願,她也不能攔著三思不是?「你可想好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呆的地方!」
林三思發白的嘴唇抿的緊緊的,目光尤其的堅定:「大娘,我想好了。」
蘇銀秀走到床邊,伸手摸摸林三思的額頭,擔憂的道:「三思,你是不是睡糊塗了,我們姐妹在這裡呆著不是很好嗎?有曹大娘照顧我們,吃喝不愁,你幹嘛要去那裡!你難道不知道太子殿下他……」
「我知道。」林三思打斷蘇銀秀的話,一雙眼睛黑的發亮:「銀秀,我沒糊塗。」
林三思之所以做這個決定,有兩個原因,一來可以救弟弟宣兒,二來,她記得在她呆在寧王府一年左右,寧王就謀反了,結局同太子當年一樣——輸了,但他的結局比太子慘,皇上絲毫沒有顧忌骨肉之情,竟然要斬殺他!至於結局是哪一位皇子成了最後的贏家,她還沒來得及知道,就因為跟隨小廝丫鬟逃走的途中,被馬車撞入懸崖死了,再醒來,就躺在這張床上了!
而時間,則是回到了一年前,她剛進寧王府的時候。
既然寧王終歸要亡,那她不如早早的離開,贏的那個人不論是太子或梁王中的任何一個,都比在寧王府的下場要強!因為無論選誰,她都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救家人!她一介罪臣之女又沒有任何靠山,梁王府肯定是進不去的,眼下去太子府是她唯一的出路,暫且救了宣兒不說,若將來真的是太子稱霸天下,念她在落魄之時悉心照顧的份上,興許還能保她全家平安!
這一點點念想成了林三思的精神支柱,雖說穿越過來后,一直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但這短短一二個月,她便看盡了人間冷暖,那些平日努力巴結她父親的那些人,到了此刻又有誰願意對她伸出援手?甚至有人還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恨不得讓她全家永不翻身!這個時候,唯有靠自己才是正道,其他任何人都無法相信。
「銀秀,我知道你手上還有些銀子,我走後,你記得不要再亂花了!」即使兩人交情深,有些事她還是不想告訴銀秀,見曹嬤嬤沒注意她們,壓低了聲音道:「你記住把銀子留著,用它離開寧王府,找個可靠的人嫁了,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蘇銀秀聽林三思話裡有話,抬眼打量了林三思一眼,正要問話,見曹嬤嬤走了這來,便改了口:「三思,你若真的走了,那我以後想你怎麼辦?」
兩人相處了有一段時間,乍一分開,確實有些不舍,林三思心裡有些戚戚,卻安慰道:「我是去伺候太子殿下,又不是去坐牢,以後總有機會見面的。」
去太子府的消息很快就定了下來,比想象中的要快要簡單的多,林三思簡單收拾了兩件換洗的衣裳,就被一輛馬車拉入了太子府後門,她被人連推帶搡的推進去后,門在身後吱呀一聲合上了!
林三思的心也跟著揪緊了。
望著草叢和高牆紅瓦上的天空,林三思清楚的知道,這裡將是她接下來要生活的地方,也許是一年,也許更久。
和那個手上沾滿鮮血、冷血無情的太子霍翊生活在一起,想到這裡,林三思渾身不禁打了個哆嗦。
來接林三思的,是太子的奶娘,一個瞎眼老婆婆,太子被囚后,身邊就只有容婆婆和他相依為命。
「婆婆。」
林三思知道她並非先天眼疾,而是因霍翊被囚禁后,她日夜哭泣所致,眼睛雖然看不見了,但聽覺卻變得異常靈敏,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輕輕的應了一聲。
「來了!」容婆婆握著手中的拐杖在地上輕輕擊了兩下,臉上笑咪咪的:「既然來了,就同我先去見見殿下吧。」
「哎!」林三思應著,快走兩步想攙住容婆婆的手,容婆婆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不易察覺的握緊了手中的拐杖。
「婆婆,我扶您吧。」
林三思的聲音響起時,容婆婆臉上的笑容便恢復如初,顫巍巍的伸出手去,任由林三思攙扶住。
太子名叫霍翊,諸皇子中排行老三,為人最是冷血無情,兩年前因謀反案被囚禁於太子府內,府內女眷盡數逐離,只餘六十歲的奶娘照顧,皇上念及與太子生母恩愛之情,一直未廢除他的太子之位!月前霍翊生了病,奶娘年紀大了,照應不過來,剛巧正趕上大皇子梁王霍戍監國之時,梁王為了顯出仁和寬闊的胸襟,特意下旨從寧王府內調撥一名罪臣之女到太子府侍奉。
林三思跟著奶娘往玉林苑走,經過一座迴廊時,遠遠的便看見一顆巨大的梧桐樹下站著一個人,那人背對著她們,白衣勝雪,身材俊逸挺拔,遠遠的站在那裡,與蒼勁的老梧桐映襯,愈加顯得孤傲冷清。
似乎察覺到什麼,霍翊側身朝她們的方向看來,眼神冷漠如千里冰川,看不到一絲溫情,林三思的心突的一跳,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是覺得渾身發冷。
「殿下,林姑娘來了。」容婆婆面朝著霍翊的方向,儘管看不見,但臉上儘是溫和慈祥的笑,方才路上她已經問過了三思的姓名,此時話語中尤帶著客氣。「林姑娘,那便是太子殿下。」
林三思聞言正要下跪,卻見那抹雪白身影清冷的轉過身去,依舊背對著她們,彷彿並未瞧見她們一樣。
「婆婆,」林三思有幾分尷尬,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是不是要過去拜見太子殿下?」畢竟她已下定了決心要抱住太子殿下的金大腿,無論他的態度如何冷漠、性子如何怪癖,她都要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容婆婆笑著擺擺手:「不必了,若有事,殿下自會叫你,走吧,婆婆領你到廚房看看。」
「哦,好。」林三思知道不便再堅持,否則適得其反,便跟著容婆婆往前走,走了幾步,卻又忍不住回頭朝霍翊的方向望去,那個清冷身影與記憶中的身體重疊,讓她覺得有些恍惚。
林三思曾遠遠的見過霍翊一眼,那是在刑場,她被圍觀的群眾擠在中間,從一個縫隙處看到,霍翊坐在高高的主審官檯子上,冷俊的臉上表情冷漠,雙眸氣勢逼人的俯視著台下,與生而來的王者氣場令偌大的刑場鴉雀無聲,太陽厲厲的照在他的頭頂,他的眼睛冷酷的沒有一點溫度,手腕輕輕一轉,便是刀起命隕!
當年那個氣宇軒昂、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如今卻成了舊宅里的落寞人,林三思的心不知怎的,突然有些酸楚。
容婆婆帶著三思在太子府里逛了一圈下來,已經是傍晚時分了,三思攙著容婆婆回房:「明日我便要離開了,今夜你便伺候殿下就寢吧,趁我還在府內,若有不清楚的地方,你還可以問一問我。」
林三思明白容婆婆一番話也是好意,但一直被她忽視的那份猶豫到此時方才特別明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