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往事
「呀!——」
話音剛落,數十道悲愴的尖叫在空室回蕩,氣溫驟然下降至冰點。
維克只覺幾道陰風從身旁刮過,浸骨的寒意從脊椎一直蔓延至頭皮,身體里的血液正在急速冷卻。
「啊!——吱!」
突的,一聲凄厲的悲鳴劃破一室的寂靜,那已不是人類或任何生物可以發出的嘶吼,刺得人忍不住捂住耳朵。儘管已緊捂住耳朵,可伴隨著颯颯的風嘯,惱人的聲波依舊從指縫鑽了進來,讓人聽了太陽穴一陣抽痛。
「唔……」維克忍不住捲縮起身子。
良久,慘叫終於越漸微弱直至停息。他緩緩抬起頭來,才發現不知何時,石室的黑影逐漸淡去,微弱的光線再次亮了起來。
狂暴的怨靈早已沒了影,唯有空氣中漂浮的稀薄死氣和鼻間瀰漫的嗆人惡臭,證明其確實存在過。而稍早前被抓住的凱文,正慢條斯理的從地上爬起來,拂去衣袍上的塵埃。
看著毫髮無損的男人,維克舌頭有些打結,「你,你沒事吧?」
「沒事。」魔法大量的消耗使得臉色有點慘白,凱文翻了翻戒指,只掏出了兩小瓶回復藥劑。想了想,還是仰頭一飲而盡。
「那隻東西呢?」
「吃了。」
「……」
比了比所剩無幾的黑霧,維克抽抽嘴角。
不理會一臉便秘的維克,凱文信步走至高台前端詳一陣,剛想伸手除去光球表面的防護,光球中心忽然冒出一張猙獰的臉,咧開一口尖齒對著手掌就要咬來。他微微挑眉,五指忽而成爪,猛地一抽,扭曲的人臉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嘯,五官頓時糊成一團。
看著手掌細小的創口,正冒著絲絲白煙,凱文玩味的勾勾嘴角。
這種防禦咒術雖不起眼,但腐蝕性極強,而且放置在光球表面,若是入侵者一時鬆懈,很容易會著了它的道。不過對於同為暗影法師的凱文來說,這種傷害只是小兒科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值得動用大量結界去守護它?
呵,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伸手探入光球,表面耀目的白芒閃爍幾下,逐漸黯淡了下來,中心的物件亦露出了真容。
裡面的東西有兩件,其中一件身為暗影法師的凱文自然認得,而另外一件嘛……他不著痕迹的瞄了身後一眼,果然瞟見了維克青白的臉色。
故意取下物件在手中掂了掂,凱文訕笑道,「一把破劍?這人的品位還真是特別。」說罷,他把長劍隨手丟在腳下。
嗙啷!——
金屬敲擊在堅硬的地磚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每一聲如同撞擊在維克心頭的大鎚,又悶又痛。沒有注意凱文揶揄的視線,他眼神木訥的盯了半晌,緩緩彎下腰拾起長劍,細細的摩挲起來。
這是一把久經打磨的好劍。曾聽說打造的材料皆是難得的極品,其中鑲嵌的寶石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石材,在激發鬥氣之時,甚至會與主人的靈魂引起共鳴。當年從父親手中接過的時候,兩位哥哥妒忌的眼神幾乎要把他戳穿。
不過再好的工藝也經不起時間的洗禮,原先精緻細膩的雕花已有些模糊,但劍身依舊泛著幽幽寒光,看得出來平時被包養得相當完好。
當指尖輕觸那顆藍寶石時,之前還黯淡的晶石底下,竟徐徐泛起柔和的微光,隨著手指的動作輕盈躍動著。
此時的維克低垂著腦袋,完全看不清臉上是什麼表情。良久,他唇瓣囁嚅了幾下,幾不可聞的輕嘆一息。
「艾瑞斯……」
*****
「嘔……」一進入場景,杜予涵立刻扒拉著樹榦大吐特吐。
果然,傳送這種東西無論經歷了多少次,依舊難以讓人接受……
他完全不擔心卡瑞德會搞偷襲,因為他知道光是應付處於狂暴狀態,已獲得「創世者」頭銜的希爾,就有夠他忙活的了。因此他並沒有注意到,此次他們落腳的地點,並非之前他所到的荒郊野嶺。
腳下的綠地蔥蔥鬱郁,周圍莊嚴的建築林立。看著不遠處那些身穿校服的年輕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吱吱喳喳的說笑著,同時被傳送進來的卡瑞德,環視著既熟悉又陌生的環境,似乎也相當愕然。
「怎麼……會是這裡?」
就在他茫然四顧之際,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傲慢的男聲。
「喂,你就是那個建模冠軍?」
終於稍感舒暢的杜予涵怔了怔,循聲看去,發現不知何時,面前站立了三四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目光觸及為首的那名俊美男孩時,卡瑞德喉間用力上下滾動著,眼底壓抑著某種不知名的情緒,他用力抿了抿唇,「……希爾。」
聞言,希爾挑高眉梢並沒有說話,只是雙眼滴溜溜上下打量著他,反倒是身後一眾小跟班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
「看起來也沒啥了不起嘛!」
「這種人怎麼能拿冠軍啊?」
「該不會是作弊的吧……」
「哼,搞不好那作品就是買了哪位大師的。」
「瞧他那窮酸樣,怎麼可能買得起?」
「也對,聽說是個沒爹沒媽的野種呢!」
「哈哈哈……」
角落的騷動很快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不過這幾名貴族在學校是出名的蠻橫,儘管有不少人看到了這邊的情況,但並沒有幫忙的打算,只能報以同情的目光。
杜予涵撇撇嘴。
作為藝術工作者,他自是清楚被指控作弊,是多麼大的侮辱。這群熊孩子嘴巴有夠毒辣,一看就是幫被寵壞的紈絝。儘管希爾表面上什麼都沒說,可這幫人如此口沒遮攔,大部分也是由於他的縱容。
面對一群人的起鬨,卡瑞德沒有任何反應,只冷冷的掃了他們一眼。
到底是一幫欺善怕惡的貴族,被這麼瞪一眼便嚇得縮起脖子,但很快又壯起膽子的叫囂著,「你這是什麼眼神?不服嗎?!」
「就,就是!你知不知道這位是誰?!是你惹得起的嗎?!」說完,他還一把揪起卡瑞德的衣領,惡狠狠的威脅道,「不就是一個雜種,別以為靠著點關係來到學院,就可以目中無人!」
跟身材高大的卡瑞德相比,貴族少年的要挾顯得滑稽可笑。可是卡瑞德心裡清楚,當年的自己沒有經受住對方的挑釁,腦袋一熱衝上去扭打成一團。跟他們這些身強體壯的比起來,自小營養不良的自己自然是被揍的鼻青臉腫。
不過這一次,他只微微彎起嘴角,全然沒有反抗的意圖。
對方的不以為然徹底惹怒了貴族少年,他甚至聽到身後圍觀的人群中傳來了一聲輕笑。只見他目露凶光,掄起拳頭就要往下砸,「你這個——」
「住手。」一隻白皙的手臂橫伸過來,阻止了少年的暴行。
「希爾?」
「不就是個比賽,有什麼大不了的,犯得著在這大聲嚷嚷嗎?」希爾擰著眉頭滿臉不悅。
「可是他搶了你的冠軍,給你添堵了啊!」那男孩憤憤不平。
「什麼添堵?一個破比賽而已,你以為我會在乎?!」被戳穿的希爾狠瞪了他一眼,「倒是你們,幹嘛老是跟著我?煩不煩!」
「呃,嘿嘿,我們這不想追隨希爾少爺嘛……」另一個男孩連忙諂笑。
「行了行了,別給我廢話,我都覺得丟人。」沒好氣的白了他們一眼,希爾再次瞟了面無表情的卡瑞德,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走了,無趣。」
「啊?就這麼放過他?」回應他的,則是迎面砸來的一本厚書。
嗷的一聲慘叫,幾人又嘰嘰哇哇的撂下幾句狠話,便快步追著少年的腳步離去。
下一刻,四周的景物快速分解,兩人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霧色之中。
看著這些從未遇見過的回憶,杜予涵抽抽嘴角。
在破解了沙盒的結界之後,他又有幾次嘗試著進入結界,想看看會不會有些什麼不一樣。但每次首先出現的都是希爾生前最後一場打鬥,他以為設置的結界也就這樣了。沒想現在拉了卡瑞德進來之後,竟會變了一個樣。
杜予涵隱約覺得,自己似乎開啟了一段埋藏在深處的往事。
一直注視著那背影直至消失,卡瑞德臉皮綳得死緊。驀地,他忽而輕聲一笑,「沒想到你還會有新的手段,真是讓人意外。」
杜予涵眼神一凜,連忙擺出戰鬥姿態。雖然他們現在正處於結界之中,正常來說,就是卡瑞德把他打出一朵花來,亦無法在現實中傷他分毫。不過被人猛揍一頓的滋味,可不是那麼好受的。
見狀,卡瑞德顯得更傲慢了,「哼,你以為我不知道返回現實的方法?」
什麼?
心裡咯噔了一下,不等杜予涵做出反應,他倏地拉出一根細長的冰刃,照著脖子就要用力抹去。
艾瑪!你可千萬不能死啊!
不過還沒讓他撲上去,一根粗壯的木柴橫空飛來,正正猛砸在卡瑞德的後腦。
咚!
「唔!」
「嘶……」看著卡瑞德痛得彎下了腰,杜予涵抽了抽臉皮,感同身受的捂住腦瓜。嘖嘖,真是看著都覺得痛……
「我去!你這人有病是吧?!」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急匆匆的沖了過來,希爾肩扛著一把粗糙的大斧,與身上的真絲衣袍格格不入。
「不就打架輸我嘛,還犯得著自殺?」
……呃?
這時,周遭的白霧飛速聚攏,沒過一會兒,兩人切換到一片密林之中。身後立著一棟簡樸的小木屋,傍晚的斜陽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火塘還冒著絲絲白煙,一大堆尚未處理的木柴凌亂堆放在一旁。
被砸得齜牙咧嘴,卡瑞德艱難的抬頭看著一臉緊張的罪魁禍首。
「瞧你這熊樣,砍個柴就要死要活的,還是不是個男人?」儘管嘴上兇巴巴的,但希爾還是蹲下來仔細查看卡瑞德的傷勢,「你說你要死就死遠點,別死在我隔壁。被院長罰去跟你砍柴我已經夠倒霉了,你可別再來害我。」
當清俊的臉蛋靠過來的時候,卡瑞德身體幾不可見的僵住了。直至脖項上的血痕被處理完畢,他依舊沒有回過神來,眼神還直直發著愣。
「看什麼看,還不幹活?」面對如此發矇的死對頭,希爾相當不滿,只當他是在趁機偷懶,「今晚還想不想吃飯了?你不吃我可是要吃的。」
硬塞去一把較為輕身的斧頭,他吃力的拖著工具繼續埋頭苦幹,還不忘嘟嘟囔囔的抱怨著,「嘖,院長還真是可惡。砍柴就砍柴嘛,為啥砍不完還不許吃飯?就他那損樣,干扁得跟條昆布似的,這活估計明年都干不完……」
垂眸看著手中的斧頭,卡瑞德一直毫無波瀾的俊臉,終於露出些許矛盾。
而杜予涵則悄悄躲在樹后,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一來他不想被卡瑞德察覺,避免又刺激到對方,做出些不理智的行為,現在最好是能拖則拖,直到凱文能趕來幫忙再說。
二來他對希爾和卡瑞德之間的往事,說不好奇那是騙人的。只是維克是悶葫蘆死活不肯說,卡瑞德則是噼里啪啦說了一堆卻一句沒聽懂。那現在他偷偷看一看,也不算窺探私隱吧?
怔怔盯著斧子出神,卡瑞德眼底閃過一絲難堪,狠一咬牙把斧頭使勁摔落在地。
啪!
可就在這個時候,再次傳來一聲激動的大喊。
「喂!棺材臉!」希爾顧不得滿身泥濘,跪在樹根下用力挖刨著什麼東西,連斧頭都不知道被丟哪裡去了,「快來看!看我找到了什麼!」
卡瑞德身形一頓,下意識的往男人的方向慢慢走去,「……什麼?」
不遠處的杜予涵亦探出頭,努力眯起眼睛遠遠眺望。
那是什麼?
「看,是魔口菇!」獻寶似的捧到卡瑞德跟前,希爾笑眯了眼。只見一簇巴掌大的黑菇靜置在掌心,表面的斑點像金子般微微發亮,上頭還有幾滴晶瑩的露珠,煞是可愛。
「這色澤可新鮮了,估計就這兩天冒出來的呢!要是再抓一隻野兔子,哈哈,今晚不用餓肚子了!」一想到噴香的兔子,佐以鮮美的野菌……他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被白皙的手掌輕托著,菇頂顯得圓潤可愛,向來高傲的男人,揚起了天真的笑容。
卡瑞德微微啟唇,淡漠的眼底泛起了柔柔的漣漪。像是受到蠱惑般,他緩緩抬手伸去,不知是想接過手中的野菌,還是想拉住拿著野菌的手。
可就在即將觸碰到之時,嘩的一聲,男人也好木屋也罷,通通化作一牆厚重的濃霧。
直愣愣的看著空無一物的手掌,卡瑞德頓了一下,緩緩握緊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