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告別昨日的謊言【解篇】

克里馬科斯正因為自己調查出的結論而驚訝。不知所措的站在舊城區的街道上。

太陽正當午，平日里骯髒的、充滿垃圾和流浪漢的街道也在光明漫射的時候顯得乾淨些許。但周圍幾乎沒有人靠近這位穿著神侍服裝的人。誰也不想要惹麻煩。乞丐與地頭蛇們都假裝恭敬的退開，但實際上卻用毒蛇般陰鷙的眼睛盯著這位闖入舊城區的不速之客。

克里馬科斯並沒有在意他們的目光。

在不久之前，他憑著芙羅蕊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中繼器號，最終聯繫了引薦艾玫曉去舊城區醫院的地下黑中介，用自己的口才探尋一番，自然也少不得用威逼利誘，總算是撬開了他的口——對於這樣的人，總不能寄望有什麼保密的道義的——知道了艾玫曉做檢測的原因，以及她用這個假身份預約了明天的流產手術的事情。

坦率說，他還一時難以接受艾玫曉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的情形，更是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委託他這件事的芙羅蕊，看起來，艾玫曉應該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

在心裡有些為她難過，也許是她那個傳言中貴族的男友甩了她，也許這並不是貴族男友的孩子，又或者……克里馬科斯感到心中被某種粘稠之物堵塞著。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接到了芙羅蕊的傳訊。克里馬科斯是在選拔賽上認識芙羅蕊和艾玫曉這兩位搭檔的，還蠻談得來，也有過一二交手。一起進入第五殿後，也算是越走越近。他很清楚，芙羅蕊那個性子急躁的，也不喜歡用傳訊，更喜歡親自來說，況且她不是去了沄枝國么？懷著一絲詫異，克里馬科斯接通了。

「快回來。回第五殿來。」芙羅蕊的聲音冰冷的不像是她發出來的。

克里馬科斯點了點頭：「正打算回去。這麼心急？其實，你讓我調查的事情，我已經——」

「那不重要了。我知道原因了。」芙羅蕊的聲線有些顫抖，「你快點回來。外面危險。邪使雅風……殺了……神官和神侍們，六個人。霖兒——霖兒是唯一活下來的目擊者。」

克里馬科斯愣在了原地。他剛剛寫下的調查結果的紙和手上的筆都掉在了地上。

*****

醫院的夜已經深了。但艾玫曉醒來的時候，還是看到不少人圍在她的身邊。

她的喉嚨發乾，她知道這些人為什麼露出這樣的表情：擔憂、困惑、不安、探求……甚至是一絲責備。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可是她又知道自己必須要說出來。

她是唯一的倖存者，恐怕她也是昏迷著被找到的……與其他六人的屍體一同。在醫院檢測的結果——她已經懷孕了——恐怕已經讓眾人都知曉，但更重要的是她的口供，邪使到底幹了什麼。

艾玫曉不願意回憶，但即便不回憶，所有的事情仍然像破碎玻璃瓶的碎片般襲來：那時，她因為不適休息一會兒。當她休息妥當，想要趕上前方大部隊時，卻聽聞了一陣尖叫，接著是慘叫。艾玫曉沒有猶豫的前去救援，她以為只是六個人的配合不足以打敗魔物。但當她趕到現場，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神官受了重傷，倒在地上，其他五人人全部都倒下了，並且看起來已經沒有生命的痕迹。神官發現她的到來，絕望地、顫抖地告訴她跑，告訴她無論怎樣要活下去。那些沙啞的聲音……令人畏懼的滿面的血跡……

那時的場面，簡直就像是被刻印在腦袋裡一樣。艾玫曉明明沒有觀察過，可是卻完完整整、清晰無比的呈現出來。

仰面倒著的楊神侍，從左肩到右腹部被鐮刀劃出了長長的傷口。

霍頓則被擊打到了洞**的另一側，胸口被貫了個洞，左腳不知道去了哪裡，雪地上有爬行的痕迹，和大量的血跡。

其他人有些已經看不出是誰。

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胃火辣辣，彷彿立刻就要衝出喉嚨。

而當神官要艾玫曉離開后，也體力不支、失血過多地倒在了雪地中，再也沒有移動。他身上的傷口是最多的，雖然似乎治癒球還在努力恢復，不過已經晚了……雅風像鬼魅一般出現，用鐮刀斬去了他的首級，做了殘酷的善後。半米內的白色都被染紅，傾灑一地的紅酒般。

艾玫曉感到嗓子被卡住了，她那時明明有尖叫的**，但喉嚨無法發出聲音。她瞪圓了眼睛，記憶中沒有她是如何爬起來，又如何向外跑的記錄，一片白色，她只記得她拚命的跑向白色。

即使沒有神官讓她活下去的勸誡，此刻年輕的她也完全沒有勇氣和決心去和那個強如鬼神的人對峙。生存的本能讓她用盡她的力氣向外跑去，想找個足夠讓她使用脫離球的安全地方——但她還是很容易的就被追上了。被那個不知道怎麼可能來到結界里的雅風。

雅風用鐮刀的背，擊打著她的肩膀，劇痛讓她整個人都跌在雪上。但此刻艾玫曉回想起來，那又是一個過於溫柔的攻擊，甚至力道溫和得恰好，讓她有時間護住小腹，不至於傷了身體。

被迫打了個滾的艾玫曉，在一片雪地中抬起頭來，她以為這就是自己最後能看到的風景。她可以看到自己散亂的髮絲被風吹起，她也只能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這件事上，然後，她在極度恐懼中閉上了眼睛。

但是，即使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也並沒有痛感來臨。艾玫曉睜開眼，仍然是那片雪地。她戰戰兢兢地轉過頭來。

雅風正淡漠地看著她。眼中沒有殺意，也沒有仁慈。她只是如看著螻蟻般的目光，平淡地、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一個第五殿神侍懷了混血兒，真有趣呢。乖乖生下來的話，我就饒你一命。」雅風淡淡道。

艾玫曉不可置信的睜大眼，她緩緩抬起頭來。腦袋發熱，這一定是她頭暈了，是她為了活命而幻想出的語言。她花了許久，才在理智中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渾身都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做有皇族血脈的三混血兒的母親，是個光榮的事情哦。別拒絕他們！這是我的命令。」

雅風就這樣看著艾玫曉的雙眼，彷彿是要用巨大的魔力將她吸引進去一般。

雅風接下來說了什麼，艾玫曉幾乎沒有聽進去。

神官告訴她一定要活下去，無論怎樣，因為這是希望。

雅風告訴她活下去的方法，就是生育。

她感到無法反抗這兩個權威。這甚至不是因為自私的理由。艾玫曉無法控制自己的意志朝著某個方向扭曲……看到那個舉起鐮刀，在她脖頸上假意比劃了一圈的雅風，看到那個彷彿身體在發著光芒的雅風，她完全生不起反抗的意思。身體不能移動，精神無法思索，她好像是比她自己高得多的什麼。她從第一眼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戰勝這個敵人，也不想要反抗她的意圖。她想要讓她生下來，那麼她就去這麼做。她無法拒絕這個想法。

在雪面之上，自己跪著，而雅風站著。自己在陰影里，而雅風，則站在月光皎潔之處。

雅風就這麼居高臨下的放過了自己。這是她的仁慈。她是更高貴的存在。

隨後，艾玫曉因為「不用死」而鬆了口氣，昏迷過去。

她拋下了所有人，她用黑暗遮掩過了一切死亡。而再接觸到光明的時候，艾玫曉感到一陣心虛。

她緊緊抓著床單，強烈的負罪感讓她不可抑制的哭了出來。她沒有私通影燈，絕對沒有……但是……！

「沒事了。沒事了。已經安全了。」

她聽到周圍的人的安慰，傅繁英抱住了她，她看見芙羅蕊站在稍遠的地方，似是想要衝過來般，她看見克里馬科斯用憂慮的眼光看向自己。

這是些她過去能夠無話不說的人。

但是艾玫曉知道，從今天起，她就只有自己了。這個秘密，她作為第五殿的神侍，和影燈的首腦達成了某個交易的事情。她背叛了死去的六個人，獨自活了下來的事情。可她需要編一個謊言，騙過大家，她不能生下一個和第五殿對立的混血兒，她必須生下一個光族人。她還要再次面對鏡月的族皇，將這件事攤在他的面前。她不知道對方會如何處理，但不論如何，她會選擇保下自己的孩子。

是為了自己的生命？或者是因為對孩子的母愛最終被雅風激發出來？還是因為那種無法抵抗的敬畏？艾玫曉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下了這樣的決定。

艾玫曉反抱住了傅繁英，顫抖著用淚水告別了她的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