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自首【解篇】

一位神官和五位神侍被殺，一位神侍重傷在醫院休息的消息一經走漏，就震驚了整個世界。

影燈是認真地要推翻第五殿？它們真的有這個能力？影燈是不是得了神明的支持？影燈有寶具了嗎？這樣的問題旋繞在整個光影城上空。而影燈也趁勢，直接宣布他們控制的舊城區北部要從光影城暫時**出去，由他們代管。不過這后一個消息反而不如眾多神侍陣亡讓人震驚了。

光影城在一天內便蕭索起來。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許多，商販的叫喊聲壓低，許多學校還沒有上幾天課，又開始放長假。工作場所都加裝了防護裝置，街上的警衛成了最常見的點綴。

只有第五殿，還在表面勉力維持著平日的運作，彷彿在展示什麼一般支撐著光影城的運作。奇樂殿主更是頻繁的出現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用寶具的威壓，向市民和世界展示第五殿的力量。

但他們也有支撐不住、暗暗哭泣的時候。

「傅神官，這邊請。」

傅繁英低著頭，向劉神官的墓碑獻了一束花。她看向也被提拔為神官的賽德，兩人都不安的低下頭。

當時的屠殺，在今日造成了這樣的結果。執行神的「正義」的代價，未免太過沉重了。然而，傅繁英無法認為當時做的是錯的，她無法將自己、將那時所有參與屠殺的第五殿人那時絕不含一絲自利的心情，描述為罪惡的。

「混血兒們，這樣子，你們消氣了么？」傅繁英吶吶的道，「你們滿意了么？」

她的手握住花束的包裹處，幾乎將花的莖都掐斷，她將頭狠狠的低下來。

死去的神官……也是普帝國人……和吳蛟副殿主是一屆的……他從自己入殿開始就悉心教導，哪怕自己性格有些衝動，也從來是護著自己的好前輩……第五殿為了遵從黑暗神的命令已經背負了那麼多，那些混血兒怎麼會理解我們的苦楚？！我們沒有親手殺過人，如果我們也有錯，那麼最初發布命令的黑暗神不成了罪魁禍首？

而死去的五個年輕神侍，她更是作為助教相處過。她還能記得他們每一個人進入第五殿第一天的情景，懷抱著夢想……那絕對不是要傷害混血兒們的夢想，許多也會因為促進光影城的發展而惠及同樣是臣民的混血兒們。她記得他們的訓練，從懵懵懂懂到慢慢熟練起來，他們剛剛成為神的戰士，就要去到神身邊，這實在太不公平了……

「有本事……沖我來……」傅繁英的雙手劇烈的顫抖著，「有本事沖我這個真的殺過你們的人來……！我會好好回敬你們的。回敬你們這些自私的、不敬神的、悲哀的混血兒們！！」

陪著她來的吳蛟副殿主看出了傅繁英的過度激動，拉住了她。傅繁英抬起頭來，目光堅定，彷彿要看穿這些墓碑一般，她一字一頓道：「我向神發誓，我一定要看到影燈的滅亡，哪怕賠上我自己的性命！」

她劇烈的**著，隨後神情便從激動突變為了悲哀。她將花卉放下，已經被捏碎不少的花朵，隨意的散落著。傅繁英的雙肩鬆弛下來。她似乎覺得自己方才說了什麼可笑的話般，搖了搖頭，鼻頭紅了，她再次搖了搖頭。她的雙唇顫動著，最終低下了頭，轉過身去，快步走開了。

沒有人介意她的失態，因為有太多的人更加失態——譬如那些神侍的父母親眷，也有太多的人無法像傅繁英一樣將憤怒和恨意傾瀉而出，只能壓抑在心中。

克里馬科斯就是其中一位。他看起來和往常沒有什麼區別。在眼鏡后的雙目依然很沉著。他在自己舍友的墓前放下了一束花，雙手合十，平穩的祭拜著。他用除了他自己誰也聽不見的聲音說道：「嗨。這下子，我倆還真是做不成室友了，臨別時說那種話，果然不會發生什麼好事。不過，放心，我的墓碑不會那麼快就擺在你旁邊的，要做地下的室友也要再過幾十年，你可以清凈一陣子了。……別擔心……第五殿還有我們在。」

他和霍頓換了班，才活了下來。克里馬科斯不是個相信奇迹的人，但他知道這是太好的運氣了。他不能辜負這個低概率事件。他必須要更加、更加的努力才行。

他睜開了眼睛。然後走到每一個墓碑前，和每個人都低聲說了什麼。

在遠處，奇樂殿主雙手彼此抱著，沉默地站著，看向整個悲痛的神侍群體。

蕭索的光影城，彷彿只在墓地迎來了人煙。

*****

奇樂殿主想到過對混血兒出手會帶來的負面效果，但他沒有想過如此劇烈的反彈。光族和暗族的大國儘管也都不樂意見到「卑賤」的混血兒群體得利，但對第五殿威望下降這件事，倒有些樂見其成。不論如何，第五殿具有國際影響力，並且剝奪了這些大國利用處理魔物要挾某些小國的能量，如果它暫時騰不出手來，那麼這些大國就又有了一個新的談判籌碼。

在影燈控制下的部分舊城區區域，已經在這兩年中有了自己的一套體系，以地下水路為依託，自給自足，奇樂甚至發覺普帝國的皇室似乎有通過地下運送物資，暗中支援影燈的情況，甚至暗族也有不少類似的援助，他們不至於過分到讓第五殿失去控制力，但絕對足夠影燈維持一個小區域的自治。第五殿和影燈都有招募的士兵或者民兵把守著交界處，但彼此都還算克制。目前第五殿還在考慮用和平解決的方式，但這次的事件，讓奇樂殿主思索起更激進的解決方案。

第五殿開始攻擊影燈的區域。

儘管看起來影燈的民兵也經過了不少訓練，會魔法，且混血兒的魔力也比較高，但從人數和裝備上，還是被第五殿的雇傭兵壓制住。

兩個月之內，影燈的控制區減少了三分之一，而且退敗的越來越迅速，恐怕剩下的三分之二也可以在兩個月內拿下。

「早些這麼做……或許他們就不必死了。」

奇樂殿主將下達的公文翻了個面，雙手抱著頭，像是休息，又像是苦惱。他並不後悔，或者說無法後悔。他將自己的意志貫徹到了最後一刻：他從未抱有任何私利，他在遵從黑暗神的教誨，他也在儘力維護每一個公民的權益，直到最後才以牙還牙。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道德層面應該受到的譴責，但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只有這一個選擇。

就在這時，他聽到有人敲門，侍從開了門——是傅繁英神官。

她在葬禮后，就變得對影燈的事情極其關注，比起許多消沉甚至要退殿的神侍們來說，她反而是相反的激發出了鬥志。其實，在傅繁英剛剛入殿的時候，奇樂殿主並不怎麼看好這位性格有些大大咧咧、做事比起理性更憑著衝勁、脾氣也偏於急躁的神侍，也因此，她的升職一直都是吊車尾。但是，在這個時候，這樣的性格卻尤為可貴了。

「殿主，有個消息，」傅繁英的眼中有著激動，但也有著慢慢鍛鍊出來的冷靜，這點讓奇樂殿主不由得暗暗點頭，「影燈的邪使雅風自稱要向您自首。」

奇樂挑了挑他濃厚的眉，望向傅繁英。

「她說她要認罪。但希望您能停止進攻舊城區。」傅繁英猶豫片刻，「實際上，她……她自己綁著自己，已經到了正殿了，我們的士兵在看著她，但是……您要不要去看看？」

奇樂殿主唇邊沒有露出笑容，他緩緩點了點頭。

*****

風雅看著天穹里自己的玻璃畫像，彩色的光照在它所描繪的對象的身上。她自己綁著繩索，無法動彈，但她的心中卻產生了愉悅感和神聖感。她仰起頭，光暈晃著眼睛。

她所安排的一切，都在步上正規。她體驗著這些生活，她體味著作為囚犯的感受，周圍人的目光，被踢著膝蓋跪倒，拜在第五殿殿主身前。

這是個不錯的體驗。

身前的男人身材高大，在光族人中算是壯碩，他遮擋住了雅風的天空。

「雅風……」奇樂眯著眼睛，他似乎有許多話想要說，但最後只是咳嗽了一聲，背過身去走上了殿主的高座。

「初次見面。」雅風用她在女人中算得粗厚的嗓子說道，「奇樂殿主。」

奇樂沉默了許久，才深吸了口氣，慢慢道：「自首么……你認罪？」

雅風像是笑了，她輕哼了兩聲，才桀驁不馴地道：「自然是認罪的。不然我為何會來第五殿？只是，不知道殿主認罪不認罪呢？殺害——混血兒的罪過。」

侍從們高聲喝斷了雅風，踢了她一腳，將她的頭巾踢歪了。雅風的面容顯露在了正對她的殿主面前。這是一張頗有美貌的光族人的面容，順滑的髮絲在兩肩散落。

「哦……？」

奇樂盯著雅風的臉，這是一張他有些熟悉的臉，他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看過，或者說他的思考沒能把普帝國皇后和影燈的邪使的兩張關係太遠的臉聯繫到一起。但這份怔忪，讓他沉默不言了片刻。

「呵！」雅風的聲音高了起來，「看起來殿主是不認的。不過，這次，只要我認罪就好咯……是的，我確實要認下這份罪名——殺害第五殿殿主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