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安平之下
當夜,為了慶祝聖人授官賜字,堂兄弟幾人特地約在濮王府小酌。此舉倒也並非只是為了應聖人的那一席話,而是意在增進彼此之間的感情。他們的地位十分相似,也已經不可能涉及什麼性命攸關的利益之爭。既是如此,同樣流著聖人傳下來的血脈,同樣都是龍子鳳孫,他們又有何理由不走得近一些?
席間,排行最幼的李璟給眾位兄長倒酒,嘴裡酸溜溜地喊著:「伯悅兄、千里兄、厥卿兄,飲勝!」他說著這些字的時候,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與嫉妒之情,頓時惹得李欣三人大笑不已:「這些字取得好罷?你是不是越來越想要一個了?別急,別急,明日我們替你再求一求祖父如何?」
面對這群毫無孝悌之心的兄長,李璟悻悻地哼了一聲:「早就過了及冠的年歲才得了祖父賜字,你們有什麼可得意的?祖父先前一定是將你們都給忘了,臨時才想起來給你們賜字!若是徽堂兄與我,一定在雙十那年就舉行冠禮,央祖父給我們取個響亮無比的字!」
同病相憐的李徽將他拉到身邊寬慰幾句:「放心罷。他們的字都是祖父隨便想出來的,你聽聽——『伯悅』,長子長孫曰『伯』;『千里』,不就是千里駒么;『厥卿』更不用提了,就是加了個文縐縐的『卿』而已。這完全是祖父根據他們的行第與志向,隨口說出來的。」
經他一分析,李璟頓時好受許多。李欣三人卻認定這只是嫉妒而已:「說我們的字是隨便取的,小心祖父以後給你們取個更隨便的字!祖父給我們賜了字,卻被你如此評論,不是惹他老人家傷心么?」
五人鬧騰了一陣,互相敬酒,而後相視大笑。雖然他們自幼成長的經歷完全不同,有的一直生活在富貴鄉中,有的一朝淪落又恢復榮華,有的鬱郁而亡后再度重生。然而,這一刻,他們彼此之間能夠相互理解,亦能夠以誠相待。
倘若歲月流逝之後,他們能天天都如同今日一般愜意,那又該有多好?只可惜,每一個人心中都很清楚,長安城內涌動著的暗流隨時都能翻湧起滔天巨浪,而這些浪花隨時都能將他們徹底吞沒。他們能夠快意生活的時刻,或許很漫長,又或許很短暫。
一切,都取決於他們的祖父是否能繼續雄踞帝位;一切,都取決於他們的叔父是否足夠仁慈,是否足夠理智,是否足夠顧念兄弟之情、叔侄之誼。然而,在穩固的帝位面前,所謂的情誼都太輕了,猶如鴻毛一般,瞬間就會飄飛散去。
送走了堂兄弟們之後,李徽與李欣回到西路宅邸中,久違地討論起了眼下的形勢。兩人都知道,逆案風波看似平息,實則疑點太多。但他們查了又查,卻始終不能斷定當時流言興起的源頭。彷彿一夜之間,當年奪嫡失敗流放的世家就是刺殺主謀的傳言就已經四散開來。
「無論如何,是安興姑母將流言帶進宮中,總覺得她似是有什麼謀算。」李徽道,「阿兄提出想成為縣令,是否本來就意在長安縣或者萬年縣?打算明裡暗裡一起追查此事?」兄長定然很清楚,尋常的縣令當然不符合嗣濮王的身份。以祖父的脾性,多半會將京縣令給他。
李欣微微頷首:「最近看似過得很輕鬆,一片花團錦簇,但我總覺得似是有什麼正蠢蠢欲動……你覺得,我們三人授官之後,叔父會作何感想?」
「叔父恐怕會惋惜自己的兒子年紀太小罷。」李徽半是頑笑地道,而後又正色回答,「我只是注意到,大世父在今日之前,從未入過宮。今天一見,他的神色彷彿越發悒悒了。他一直待在別院中養傷,也不知別院中會發生什麼……」
李欣思索半晌:「大世母忙於籌備阿厥的婚事,阿厥也滿心想著婚禮,又須得給茜娘物色夫婿——說不得,別院中的確正在發生著什麼我們不知曉的事。或許,極有可能會讓大世父再也不能待在京中。」
兄弟二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算計李嵩的人,會好心好意地順手放過李泰么?
李徽點頭道:「阿兄放心,我會盯著阿爺,絕不讓他四處去參加甚麼文會。最近天氣炎熱,倒不如待在家中消暑呢。」自家阿爺身形龐大,最不耐暑熱。這種時候出門對他而言猶如酷刑,想來他也不願四處奔走。只需將那些邀約帖子的地點都改遠一點,他就懶怠出門了。
六月末,嗣濮王李欣、嗣越王李瑋、郇國公李厥陸續舉行了盛大的加冠禮,為他們出仕做好了準備。而後,李欣就任萬年縣縣令,管轄朱雀大街之東的五十五坊一市,正是達官貴人聚集之地;李瑋就任右金吾衛的果毅都尉,麾下足足有四百八十兵丁;李厥則如願進入秘書監,跟在岳父身後整理圖書典籍。
八月初,郇國公李厥大婚。幾位堂兄弟都擔任儐相,陪著他去安家迎親。除此之外,還有一群宗室兄弟,雄赳赳氣昂昂地跟在後頭。論起人丁興旺,皇家宗室比起任何世家亦是不遑多讓。每一位輩分較高的親王、郡王都擁有諸多子女,枝繁葉茂。因此之故,自家那龐大無比的譜系以及隴西李氏其餘諸房的譜系,新安郡王直到最近才倒背如流。
原本,李厥想請王子獻也過來擔任儐相,但李徽卻替他婉拒了。李茜娘這幾個月雖然瞧著很安分,如今也許了親,但誰知她再度見到王子獻之後,會不會突然執拗起來?他可一直不曾忘記,在國子學前對峙的時候,她不肯善罷甘休的怨懟眼神。多餘之事能免則免,在她成婚之前,都不能出什麼差錯。
安家位於西北角的善寧坊,不過是座三進的小宅院,卻顯得十分雅緻。如今,雅緻之中掛滿了喜氣洋洋的裝飾,竟也顯得分外和諧。李厥吟詩作對一路破開重重攔阻,卻被安家親眷們的殺威棒阻攔住了。於是,堂兄弟們終於齊齊上陣,由李瑋、李璟兄弟二人沖在前頭,李欣、李徽護著李厥前行。
熱鬧之中,李厥終於安然來到新婦院落內,吟起了催妝詩。李欣等人樂呵呵地在旁邊嚷著「新婦子,催出來」,毫無嗣王或郡王的氣度。李徽瞧得有些出神,忽然聽見背後風聲響起,猛地抬起手抓住襲擊的棍棒,回首望去——
舉著棍棒的是位穿著火紅圓領袍的小郎君,瞧著不過七八歲,與長寧郡主年紀相當。李徽自認為年紀長,也並不將他此舉放在心上,便笑道:「如今新婦子都要催出來了,你再揮舞殺威棒可是壞了規矩。而且,按理說,只有婦人才能替新婦子出頭殺威,小郎君可是要文斗的。」
那小郎君紅著臉,也知道自己做錯了,瓮聲瓮氣地解釋道:「方才一個都沒有打著……」
他生得十分精緻,聲音卻偏偏壓得極低,彷彿想刻意突顯自己的勇武。李徽定睛細瞧,瞭然微笑:安家只有兩個女兒,哪裡來的如此不將自己當成外人的小郎君?這應該便是那位小女兒了罷?「我可從未聽說過,沒打著還能悄悄偷襲再打的。也罷,念在你是捨不得阿姊的份上,我便原諒你。不過,下不為例。」
安小娘子怔了怔,張大眼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後放棄了棍棒轉身便走。直至新婦舉著扇子出來,李徽才見她換了身襦裙跟在旁邊,戀戀不捨地望著自家姊姊,與方才簡直是判若兩人,不由得莞爾。
婚車從安家離開,一路往布政坊的別院行去。因二坊離得不遠,迎親隊特地遠遠地多繞了幾個裡坊,遇上了無數摩拳擦掌的障車者。新郎與儐相們文武相輔,又是禮貌地請他們讓開,又是以武力相威脅,最終皆大歡喜地撒著喜錢一路過去了。
路過延康坊的時候,李徽隱約感覺到了有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然而他四下顧望,卻並未在周圍湊熱鬧的人群中發現王子獻的身影。
當然,他並不知曉,就在臨街的某個小食肆中,王家三兄弟坐在窗邊,正觀賞著這次盛大的婚禮。王子獻定定地望著他策馬走遠,恍然間婚車前頭的新婿彷彿變成了他的模樣,令他不自禁地便皺起了眉頭。
王子凌則艷羨地打量著新婿身上的袞冕——九旒、青衣、纁裳,乃一品高官爵位祭祀、親迎才能著的禮服。如今大唐的朝廷之中,有多少臣子能著這樣的禮服祭祀?又有多少正在進學讀書的士子,將穿著這樣的禮服作為畢生努力的目標?
「嘖嘖,皇家之人,光是投生便比我們勝上不知多少籌……便是廢太子之後,竟然也能有如今的風光……」
「二兄慎言。」王子睦擰緊眉,「不可妄言天家之事。」
王子凌也自知失言,只是輕哼了一聲:「如今是風光了,卻不知能風光多久。」
「無論能風光多久,都與咱們無干。」王子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們還是想想,如何拜入名師門下罷。國子學、太學的名額我不可能謀取到,四門學倒是可以一試。但那裡頭先生少,學生實在太多,倒不如拜師來得好。」
「請濮王府相幫也不行?」王子凌頗為懷疑地望著他,似是覺得他根本不曾儘力,「堂堂親王,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如果兄長帶我們去濮王府問安,說不得便能請濮王殿下幫這個小忙呢?」
王子獻眯了眯眼,忽然笑了:「國子學與太學的名額不是那麼容易得的。畢竟,濮王一系至今唯有嗣濮王任了萬年縣令,並無其他人脈。而且,我與新安郡王不過數面之緣,能得他舉薦進入國子學,已經將交情都用盡了。阿弟若有好法子,不妨教一教我,如何才能讓新安郡王願意費盡功夫,幫助他不熟識的人去驚擾濮王?如何才能讓濮王深受打動,願意親自替陌生人出頭?」
「既然大兄覺得很艱難,那就不必為難了——我們去拜名師。」王子睦趕緊道,「新安郡王便是再友善,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相幫。國子學若是一句話就能進去的,又哪裡還能輪得到我們呢?而且,不是說,那位甲第的楊狀頭拜的先生很出名么?咱們不如也去試試?若能與狀頭拜入同一門下,別說考明經科,考進士科日後也不在話下。」
「三弟說得是。」王子獻點點頭,「這些日子,咱們都去打聽打聽,那位先生住在何處,收弟子有什麼喜好。待到合適的時候,咱們便去拜見。」
「既然你們都決定了,那便去罷。」王子凌見兩人又相視一笑,心中越發暗恨,轉過首不再多言。
作者有話要說:王郎君:今天我看到你當儐相了
小郡王:哎,要不是李茜娘,你也能當儐相的,在我的堂兄弟們面前混個臉熟什麼的
王郎君: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覺得你比新郎精神多了
小郡王:真噠?我沒打算搶堂兄的風頭~(~ ̄▽ ̄)→))* ̄▽ ̄*)o
王郎君:所以,以後再有類似的事,就別搶著當儐相了,還得挨揍,多辛苦
小郡王:……你成婚的時候呢?也不讓我當儐相?
王郎君:……到時候再議(→→,當然會有更適合你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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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空間號飛船5245274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