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風雲際會
在百日祭結束后,江小雅也算是熬到頭了,天沒亮就被宮女拎去大規格的梳洗打扮了一番。等到吉時的前一刻,又被宮人強帶著去了無極殿觀禮。
一眾朝臣早已在殿中恭候新君聖駕,另有皇室成員分列位首,看起來嚴謹有序,卻仍有一股掩飾不住的暗流在人群之間涌動。江小雅不知道究竟是誰成誰敗,最後的這幾日沒人再對她吐露隻言片語。
直到這一刻,她才感覺到自己竟然有了一點點的緊張,不為別的,端為來前一個禁衛看她的眼神。想到此,她又握緊了藏於袖內的匕首,誰當皇帝都不與她相干,保命最重要。
隨著龍鼓聲從遠處悄然傳來,禮樂也在四下奏響。在一位貴婦的帶領下,一個看起來七八歲,戴冠冕著龍袍的小男孩不太情願的走上大殿。身後另有跟隨著一眾人等,赫然是柳慶元等人,就連段容也在其中。
如果不是一旁的宮人制止,在看到段容的時候,江小雅差點就要忘了現在的處境而出言叫他。見他無恙,江小雅原本一直提著的心放了下來,小憂這個丫頭片子果然不實,再看到非揪她頭髮不可。
這個間隙,位列末班的一個官員站出來叫停了準備進行的登基大典。「臣有本奏。」是房道廷。
上首相距甚遠,江小雅看不太清,只聽到一個渾厚的嗓音呵斥了一聲,大意是吉時已到,天塌下來也要靠邊站,再有滋事者一律逐出大殿杖斃則個。
然而這話並不能唬到房道廷,仍舊將自己所奏之事原原本本奏了出來,上首者幾度喚人來哄無果,不禁勃然大怒,直指百官怒斥反了。
「國舅言過了,舉朝上下誰人不知真正有反心的是哪個。」龐相出言。眾人顧左右,果不見鞠康與壽陽公主在場,頓時嘩然。
「笑話,憑一個廢太子還想二度逼宮,你當禁軍都是飯桶嗎?」
突的,「禁軍當然不是飯桶,但是同神策軍相較,卻不知孰強孰弱。國舅可要試一試。」隨著殿前衛被射殺在地,一個冠冕堂皇的俏公子踏進殿來,身後是趾高氣揚的壽陽公主。
上首之人嚇得一退,小皇帝更是直往貴婦身後躲去,沒有哭已經很不錯了。
壽陽公主冷笑著道:「趁著今日,諸位大人都表個態吧,平王素來仁厚,自然不會虧待爾等。若是真讓鞠閑得位,豈不意味著江山易主。」
眾臣面面相覷,一時之間左右搖擺,國舅亦是在那叫喚著什麼如若真隨了逼宮犯上之輩,只會遺臭萬年等等企圖來挽留人心的話。不想話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入,直直扎進了國舅的眉心,令他保持著站立的姿勢遽然斃命,連眼也沒合上。
小皇帝母子徹底被嚇哭了,尖叫著抱在了一起,宮人亦是莫敢上前相助,瑟瑟著伏在地上,未敢造次。
震驚之餘,人們這才調轉視線朝著飛箭來處看去。殿前儼然佇立著一位甲胄齊整,面目冷酷的中年將軍。他手挽長弓,目色輕蔑,國舅那一箭便是出自他之手。
鞠康笑道:「尉遲將軍素來不擅言辭,諸位大人,就別再挑戰他的耐性了,他可沒有本王這麼好說話呢。」對此頗為無奈。
此刻再觀眾臣,意志比之前要堅定上許多,大多是沒有猶豫的倒戈向了鞠康,要麼就在那裡義憤填膺的謾罵鞠康是個竊國賊,愧對先帝對他的厚愛。說到最後,虎賁將軍尉遲千帆沒有炸毛,倒是鞠康煩躁了,冷不防拔出身後將士的佩劍,一揮手就讓那廂頓時安靜了下來。
即便沒有沾染血漬,鞠康仍是習慣的掏出手帕擦手,而後就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本王有心倚重諸位大人,切莫辜負了本王的一片好心才是。」轉頭看向柳慶元,示意著。
柳慶元這便端出一份擬好的聖諭,呈到了小皇帝面前,說了一些讓位后將會受到何等善待的話,最後才請印讓小皇帝親自執行。
江小雅看著這一幕幾乎都快忘了呼吸,柳慶元這傢伙不會真的要助紂為虐了吧?心裡正想著這下徹底完蛋了,就眼下的局勢,不僅插翅難飛,還要被一鍋端了。
「慢著。」突然,一直擺造型的虎賁將軍終於開口了,「在此之前,還是先把當年之事了結了再論別事。」
壽陽公主低喝,「尉遲千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自然。」尉遲千帆面無懼色,「二十五年前之事雖然被壓制不發,想必在場知情的不在少數,只是畏於強權難犯無人敢於出頭,這才滋生了有些人的囂張氣焰,在二十年前再度行惡,迫害一個人世不知,年不過五歲的孩童。」
「夠了。」壽陽遏制不住吼了聲,轉頭對鞠康道:「康兒。」
鞠康只是無奈道:「皇姐,有些錯犯了就是犯了,逃避不能解決。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太難看的,最多就是褫奪封號貶為庶民,決計不會傷及你性命的。」
「你說什麼。」壽陽公主痛聲,怎麼也不敢相信這話會出自最信任的弟弟口中,「我如此這般為你,你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你……」
「壽陽,這就是尉遲將軍答應幫助平王的條件,你就認命吧,他不會幫你的。」段容很可惜的說了句。
「還是皇叔明理。」鞠康回身看向段容,又忍不住驚訝道:「聽說皇叔這些日子身子不好,不宜久站。」興師動眾地喚人搬了座椅來給段容坐。
是以當著眾目睽睽,尉遲千帆又再陳述了一遍當年之事。連同太皇太后四人在內,雖知不能被處以應該有的刑法,卻也擲地有聲地請求昭告天下,還逝者一個清白。
壽陽公主突然抑制不住的笑了,「好啊尉遲千帆,你說你要告我們,那當年之事你可曾親眼所見,是我殺了你的龔月還是安寧公主,抑或是太皇太后,你倒是說啊。還有你們,你們誰人親眼目睹了先帝迫害安平王,要是真有證據,你們會等到現在還不拿出來,真是可笑至極。」
「壽陽公主,若是我來作證你可還有話說。」兀然,一個低緩輕柔,恬淡自然的女聲傳來。眾人這才發現方才過於沉溺在殿中發生的事情,絲毫沒有注意到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待她摘下帷帽的時候,令不少人當場唏噓。
「你……」壽陽公主驚的說不出話。
「是我秦青。」秦青自報家門,「如果公主還想知道當年之事,秦青不妨當著眾人再說一回。」
「不。」壽陽公主搖頭,神志有點混亂道:「這不可能,你明明已經死了,我明明看著你死了,你不是秦青,你這個惡魔,你回來幹嘛,還想來破壞我的家庭嗎?我告訴你,我可以殺你一次,就可以殺你兩次三次……」說到最後,邪邪的笑了起來。
「你的確是短暫的殺死過她,不過有老朽在,想要死人也不是簡單的事情。」隨著一個形容猥瑣的中年男子被揣倒在地,毒王也現身了。
秦青朝毒王鞠了一躬,「多年不見,老前輩安好。」
毒王擺手,「看到你沒事,老朽也就放心了。」轉身對眾人抱拳道:「當年之事,我嶺南苗家就曾逐了一個逆賊出家門,沒想到事隔多年他不知悔改再度助紂為虐,如今他人已在此,諸位想要怎樣發落,老朽絕無異議。」
那男子不求父親,反調轉頭去抱住了鞠康的大腿,抖著聲道:「王爺救我,王爺救我……」
鞠康卻別開腳,拊掌道:「好啊好啊,現在人都到齊了是嗎?尉遲將軍,本王答應你的事情決計不會食言,」一份擬好的詔書丟了過去,環顧眾人,陰惻惻道:「現在將這些犯上作亂的亂臣賊子都扣起來,如有頑抗者,殺無赦。哦對了,千萬記得要保護好我們的小皇帝,我們可是來勤王的,他若是有什麼閃失,我等難辭其咎。」
這樣的轉折,很多人都沒有想到,一時間又混亂了起來。
然而,鞠康志在必得的等了一會兒,尉遲千帆也沒有任何要執行命令的意思。鞠康有點急了,敦促道:「怎麼,尉遲將軍不滿意?那你大可以在後面再加上一條,只要是你提出來的,本王都會滿足你。」
沒想到尉遲千帆真就著人取來了筆墨,大手一揮,草草落下幾個大字后又把詔書丟回給了鞠康。
鞠康不解,待展開詔書一看,只見上頭赫然寫著犯上作亂者死六個大字。「這是何意。」雖有感,卻仍是不死心。
「千帆的確是受命勤王而來,卻不是受平王之命。」
「你……」鞠康勃然,「你敢陰我。」待挽手去撈劍,身側的將士早已退開數步之距。鞠康不甘,又對柳慶元一字字咬牙道:「殺了鞠閑。」
柳慶元卻不為所動。
「你還看什麼,是不是想看著你的女人毒發身亡。」一腳揣過去,那個猥瑣男子就翻滾到了江小雅面前,不待他有什麼動作,江小雅身旁的宮人便就先發制人一招將其制住,「舅舅,收手吧。」儼然是燕於臨假扮的。
江小雅捂著心口,真想給燕於臨一個大寫的贊,掩飾的太好了,她竟一點也沒有看出是他。
「皇侄,該結束了。」段容離座,面色略顯蒼白地說著,「誠如你所說的,皇叔不能保你榮華,卻可保你一命。」
「不,沒結束,我才是皇帝。」鞠康發狂了笑著,從腰際抽出了一把軟劍,「今日我看你們誰敢攔我。」
「不要再造殺戮了。」龐梓昕抱著個孩子跌跌撞撞闖入,「不管結果怎樣,我們母子都會陪著你,你就放手吧。」
「兒子?」鞠康偏著頭念道,手中的劍慢慢放了下去,在龐梓昕靠近的時候,很認真的打量起了襁褓中的嬰孩,隨著他的喜怒笑了笑。忽的,他一把搶過孩子,怒聲道:「不要過來。」
「你想幹什麼?他可是我們的孩子。」龐梓昕嚇壞了,癱在地上哭求,「我求你了,別再折磨自己,更不要傷害我們的孩子,把他還給我,我求你了。」
鞠康把手放到嘴邊禁聲,「你這麼吵,會把他吵醒的。」像個慈父一樣搖起了臂彎,喃喃自語道:「你原本也是個皇子的,將來的皇帝,可是現在你爹當不了皇帝,那小子肯定也容不下你的,你說你來到這世上幹嘛呢。與其日後遭受迫害,倒不如現在就讓你解脫。乖,不要怕,一下就好了。」
「喂變態,敢不敢同我打個賭。」江小雅朝鞠康叫了聲,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你這個蠢女人,你想同我賭什麼。」
「你數到十,我搶了你懷裡的寶貝。要是我輸了,就讓你活著離開這裡。」
鞠康大笑,不僅因為他們的距離有點遠,還有就是一個女流,想跟他動手,這便想也不想就答應,不過,「你輸了皇位歸我。」
這麼兒戲的做法,當然不能代表大眾。但對一個不正常的人來說,這又有什麼關係。只是在數到九的時候也不見江小雅動一下,鞠康不禁要開懷了,數到十的時候突然後膝一軟,整個人就朝前撲了過去,懷裡的孩子也跟著被丟了出去,一抹青影掠動,孩子在落地前被險險接住。
一而再再而三被戲耍,鞠康怒了,隨手抓起自己的軟劍就朝最近的江小雅沖了過去。
江小雅後退著跌倒在地,拔.起匕首沒命的亂揮,揮了半天也沒有碰到什麼。待眯眼看去,鞠康已經被射殺在了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雙目圓睜著很是不甘的樣子。
江小雅鬆了口氣的同時還在想事情就這麼圓滿的畫上了句號!
那邊段容毫無預期的彎身咳嗽了起來,廉闕上前攙扶遮擋住了江小雅的視線,等她起身要過去的時候,段容已經被人重重圍住了,毒王只稍把脈就急聲令人把他帶走,江小雅連追也追不上,長廊上跑丟了兩隻鞋,也沒能見上段容一眼,說上半句話。
趴在地上喘氣的時候,兩個人靠了過來,江小雅抬頭看去,是瑞王同秦青。
————
一家人團聚合該是有訴不盡的骨肉情,好比瑞王之前那樣。然而江小雅同秦青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卻體會不出,不僅是因為她表現不出來,就連他們倆給她的感覺也是這樣的。
等到秦青把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一一吐露出來的時候,瑞王震驚的想哭。
秦青當年負傷逃亡的路上不幸從山谷上跌落,待被救起的時候已然失去了很大一部分的記憶,也正是因為此,她才一直沒有回來找女兒,甚至還嫁給了大食國的一個商賈。如果不是梅若蘭找上她,也許她這輩子也不會再記起以前的事情,更不會再涉足中原。所以即便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到底那份感覺找不回來了,才會表現的那麼疏離。而她之所以為答應來此,一來是受梅若蘭之託,二來便是了卻自己在中原的所有恩怨情仇。
「你的意思。」瑞王不可置信,他一直堅信秦青還活著,找了她這麼多年,等來的卻是這個結果。
「若蘭所託之事已經完成,你們父女我也見到了,這個地方沒有什麼讓我再留戀的,我的家在大食國。」
這話說著無意,卻狠狠傷了瑞王,「難道你連我們當年的情意也忘的一乾二淨了嗎?你看看小雅,她是多麼的像你,你真的忍心就這樣拋棄我們父女。」
秦青對此無言以對,只是一個勁兒的說,「對不起。」
江小雅覺得自己再待著很尷尬,這便借故離開,留這對久別重逢卻形同路人的爹媽好好敘敘。
廓下,江小雅看到了王大娘。闊別一年,大娘還是那樣一點沒變,不過在看到江小雅的時候,她卻掉淚了。
「大娘,這些日子你都跑哪瀟洒快活去了,也不帶上我,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沒你在旁邊神神道道的我都吃不好飯睡不好覺呢。」江小雅咧嘴一笑,挽上了王大娘的手,「走,去廚房給我弄點吃的。」
王大娘連聲應好,「多日不見,郡主好像長大了不少呢。」
江小雅自我打趣,「吃了那麼多虧,不長大才怪呢。」撇開這個不說:「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養大兩個毫不相干的孩子,一定很辛苦吧。」
「能累到哪去,你們兩個孩子這麼聽話懂事,是我的福份才對。」
「是嘛,真是沒想到像我這麼活潑的一個人兒也有聽話懂事的時候呀,那我小時候有沒做過什麼惹你生氣的事情,快說給我聽聽。」
「你小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