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真是無恥啊
江州去往京城的路途不算短,雖然不用花去十天半個月,緊趕慢趕仍是走了整整七日。在臨近京城的時候,龐梓昕幾欲支撐不住,就連江小雅也是掩飾不住滿面的倦容。二人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雖是風塵僕僕,卻也是一刻莫敢耽擱,在驛站換了馬匹,便欲騎馬馳往。
「姐姐。」龐梓昕叫了聲江小雅,「眼看天就黑了,不若明日再進城吧,說不定城門已經關了,到時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江小雅提著韁繩回身,「快一點應該可以趕到閉門前進城,你就不用再趕了,待明日進城,我去找你。」
龐梓昕幾度欲言又止,最後也只換成關懷,「一切小心為上。」這話恍惚給了心急如焚的江小雅一個警示,一路趕去都在想著前後種種,待到城門前的時候才急急勒停馬兒,看著還未閉上的城門,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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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里。
鞠延華負手仰望窗外明月,褪去滿身的華貴,赫然又變回了那個滿口仁義道德卻又十分沒有正形的段容,只差一把摺扇來襯托。
靜謐的環境里,就是一根針掉在地板上也清晰可聞,更遑論慢慢靠近的腳步聲。
然而段容並沒有因此而壞了雅興,依舊那樣佇立著,入定了一般。
終於,牢門外一個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寧靜,「她馬上就要進城了。」
「那也就意味著我可以解脫了是嗎?」段容回頭,看向越發內斂的柳慶元,突然抱怨了起來,「說實話啊,這裡什麼都好,就是伙食忒差了點,也不知你是如何交代的,飯後連個瓜果點心也沒有,真是,太不厚道了。」
柳慶元掃了眼空空如野的碗碟,唇一撇,「待會兒我讓他們送些來,你想吃什麼只管說便是。」
段容指了指柳慶元,笑道:「還是你上道。」
柳慶元不是來閑話家長的,撇開那些瑣事不說,「我來是有一件事想聽你親口說。」
段容聳肩,無謂又瞭然的樣子。等到柳慶元從黑暗中走進牢房來,明亮的月光下,越發襯得他,「嗯,你真是越來越像個佞臣了,對對對,就是這副盛氣凌人的樣子,雅雅若是來了定會認不出你。」
柳慶元既不惱怒也不計較,徑自在几案前坐下,拎起酒壺斟了兩杯,「嘗嘗,黃氏的女兒紅,五十年陳釀。」不等段容來碰杯,已先一口飲盡。
段容也扶案而坐,望著清透的酒液笑笑,「沒想到人生第一次品嘗杯中物竟是在如斯境地,同柳大人對飲。」淺嘗一口,皺眉搖頭,立時便對杯盞釋手,「不知世人如何作想,此種甘冽之物也能稱美。」
「這隻能說你無福消受。」柳慶元又再自斟自飲了一杯,面色不改道:「惠兒同你相處將近一載,她對你如何不用我多說,我只想知道。」
段容坦然接過話去,「你想知道我有沒有喜歡過她,抑或是愛上過她。」撓了撓頭,好像還是個挺棘手的問題。
「在回答你之前我倒是也有一事很想知道。你既然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又非她不可,那當初為何會應下龐相之女。啊,你可千萬不要說是情勢所迫,感情這種事就是這麼不可理喻的,你付出多少並不一定就能收穫回來多少。也許你認為你是忠貞的,你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為了她好,但你問過她的感受了嗎?你怎麼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就是她想要的,也許她寧願跟你死在一起也不願意讓你為了活命而妥協,而背棄你們曾經堅守的那份小美好。」
「你也別不承認,如果不是自己動搖,相信誰也逼迫不了你。你不過是拿她做幌子罷了,藉此來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一個合理又能讓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有幾次了,有幾次你明明是可以帶著她逃離。可是人就是這樣的,一旦受到了利慾的驅使,就會在追逐中迷失。」
「所以你現在才會有了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就好像自己為她贏得了全天下,卻獨獨失去了她。孰知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自己。想要贏回她也不過是要證明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都是值得的。然而你卻忽略了一點,這一切未必就是她想要的。」
說到最後,段容重重吐了口氣。「即便現在讓你把持朝綱又能怎樣,要看人心向背。就算是我死了,相信她也不會再愛上你。」篤定的差點把自己嚇了一跳,但只要一想到江小雅哭哭啼啼的樣子,還是可以篤定的。
柳慶元卻突然笑了,不是開懷,就像是要通過這個行為來釋放積壓許久的煩惱。笑罷,「我總算是明白了惠兒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段容很自覺的指了指自己,「都是被我教化壞的。」
柳慶元整衣起身,「現在都不重要了,我會讓她回心轉意的。」
段容卻好奇了,「如果不介意,可否告知你將準備如何做來使她回心轉意。」就江小雅那個傻大姐吧,軸起來的時候也蠻難讓人理解的,吃回頭草這種事情,段容就是篤定她不會幹。
柳慶元並不介意,「你還記得苗閔嗎?」
「記得。燕於臨的舅舅。」段容如是說著,隨即瞪大了,「你該不會。」
「放心,我那麼愛她,又怎會捨得去傷害她。不過是讓苗閔研製了一種可以讓人失掉記憶的葯。」指了指腦袋,心情大好,「不管怎麼說,你也曾出手救過惠兒,明日不會讓你公開受刑,絕對會保留你作為王爺的最後一點尊嚴。」
段容卻發現他竟然對此無言以對,最後也只無力道:「你可真是有夠無恥的。」
柳慶元已經出去了,依稀還可以聽到他對獄卒說給安平王送些瓜果點心,能滿足的要求都盡量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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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雅進城前的打算是去找瑞王爹,自己勢單力薄的肯定是幹不了什麼事,救段容就更別提了。只是在臨近城門口的時候才意識到龐梓昕說的話,雖然沒有什麼大的問題。但她自己本身就是個問題,如果是正常逃命,身邊怎麼可能會帶那麼多侍衛,連個婢女也沒有,最重要的是她的兒子還不在身邊,怎麼看也不像是逃命。
哪怕這一切都說的通,路程和時間的問題也說不通。他們是從邊境一路去到江州花了三天的時間,而龐梓昕如果是在段容被抓回京后得知了消息才逃跑的,就算是飛起來也不止七天就能到達江州。所以說,早在尉遲千帆的大軍抵近大食的時候,龐梓昕就在外面等著她了。只是不知道他們會走哪條路,所以才會在第三天才遇上。
再從龐梓昕最後的那一句關心可以看出,她應該也是受制於人的。就如今的情況來看,應該是柳慶元拿了她的孩子相脅,迫使她來打這張苦情牌,目的就是誘使她江小雅自投羅網。愛成這樣,也是夠陰森的。
所以,按照慣常的思維,江小雅進城后若不去找瑞王爹,還真不知道要去找誰。捋清楚這些事情后,江小雅忍不住往自己腿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只差叫好。真是沒想到,自己聰明起來的時候也不是那麼蠢的,看來以前都是被燕於臨他們給數落笨的。
有了這個認知后,江小雅也不急於進城了。在城門外的小樹林里給自己做了一個偽裝,把好看的外袍丟了,臉弄花點,頭髮弄亂點,索性再往地上滾兩圈……雖然沒有鏡子,但就算丐幫不收,她也同乞丐婆的形像差不離了。
這個樣子再進城,底氣瞬間就爆棚了。卻也是因為搞造型差點就錯過了進城。
「唉等等等等。」城門衛收班進城正準備關門的時候,江小雅急吼吼的奔了過去,一隻骯髒的手摁在門上,朝著士兵大哥笑著滿臉灰,「容小人進去了再關門吧。」掏出兩顆麥芽糖,「我兒子也同你們一般大,他最是愛尊老愛幼,你們一看就是好孩子,快讓我進去吧。」
倆士兵愣愣地看著手裡的糖,莫名其妙的被人佔便宜還沒理清楚,乞丐婆瘦小的身子就蹭著門縫進來了。還一個勁兒的朝著他們用那合十的雙手拜謝著,「好孩子,快把門關上回家去吃飯吧。」
「唉你站住。」其中一個摘了頭盔的小士兵指了指江小雅,「酉正閉門你是不知道啊,現在已經酉時一刻了,還敢賄賂我們。你給老子過來,否則。」軍刀亮一亮,無言說著有你苦頭吃的話。
江小雅縮了縮脖子,苦道:「那小的也沒別的可賄賂二位軍爺了呀,你們就行行好唄,改天等小的賺錢了定來孝敬二位。」
小士兵也不聽這套話,繞著江小雅走了一遭,順便撣了撣她肩上的黑灰,吹了吹手,「說說都在哪裡討生活啊。」
「城隍廟。」江小雅也就知道那一帶流連了不少以乞討為生的貧苦人,見小士兵睨眼來看,忙補充道:「我們也是迫於生活,真有錢誰愛乞討啊不是。」
另一個小士兵瞅了半天,想要說什麼,突見長街上駛來一騎,還有那緊隨坐騎之後的寶馬香車,嚇得趕忙把江小雅推倒在一旁,喝道:「跪好了。」二人朝著來人躬身行禮。
那騎士也不停下,在接近城門的時候就高舉令牌叫道:「國師出城,速開城門。」
小士兵莫敢耽擱,一溜煙就奔去把城門又重新打開了。香車駛過的時候略停了一下,嚴實的車簾掀起一角,「可有可疑之人入城。」
少言的那個士兵才想說什麼,就被話多的小士兵拉住,低著頭回道:「這一日都未曾發現。」
待目送馬車走後,少言的士兵便質道:「方才為何不讓我說。」
多語的士兵把城門重新關上后說:「說什麼呀,咱們本來也就沒瞧見什麼可疑的人進城,你去給捏造一個不成。」
「誰說沒有,方才那個乞婆身上分明就有諸多疑點。」一回頭,「人呢?」
多語士兵也不當一回事,掃了一眼空蕩的長街,「人自然是溜了。真有問題還等著你抓呢,行了行了,就一個女的還能謀朝篡位不成。那些事都不是我們該操心的,還趕著回家吃飯呢,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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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城門前逃脫后,江小雅更是片刻不敢耽誤,一路穿小巷去到了漕幫位於南門市場後面的倉庫。這會兒正是倉庫入貨的忙時,江小雅貓在牆角望了一陣,卻一直沒見黎叔。
「嘿,你鬼鬼祟祟的在這兒幹嘛呢。」劍柄在後背蹭了蹭,嚇得江小雅連聲說著好漢饒命,待舉手回頭的時候才發現那人竟然是燕於臨。這一放心,腿都要軟了,「以後再嚇我,不跟你玩了。」
然而,江小雅才剛松下的一口氣卻因為從燕於臨身後兀然冒出的一個馬面被二度驚嚇到,「哈哈,阿姨好。」馬面摘下,是一個嬌俏可人的小丫頭。
江小雅扶著牆,別過臉,「阿姨心臟不好,求你們不要再淘氣了好不好。」真是欲哭無淚啊,被一個十五六的小丫頭叫阿姨,我其實也要等到過完年才二十的好不好。
小丫頭吐了吐舌,主動過來扶江小雅,「我叫白雨棠,和魚鱗是好哥們……」
「行了行了,誰有空聽你廢話。」燕於臨沒耐煩的擠開自來熟的小丫頭,對江小雅道:「別理她,我跟她不熟。」
江小雅秒懂,「又做好人好事了這是。」撇開這個不說,「我正要去找你,段容他。」
「我知道。」燕於臨一邊替江小雅擦臉一邊說:「好在你這次沒魯莽,天牢我已經去過了,表面上鬆懈,實際上埋伏了不下千個弓箭手和大內暗衛,想要硬劫肯定行不通。」
「那怎麼辦。」
「明天去劫法場。」
白雨棠興奮道:「那我呢我呢。」
燕於臨沒好氣道:「你哪涼快哪待著去。別說我沒警告過你,別再跟著我了,出了事我可不管你。」見對方癟嘴,又掏出一錠銀子丟了過去,「這是路費,趕緊回家去。」隨即就帶著江小雅走了。
白雨棠摸了摸鼻子,掂了掂銀子,「行吧,等你事情忙完了我再來找你。」一蹦一跳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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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太陽的光芒照拂進太極殿的時候,整整一夜沒合眼的柳慶元終於是從殿階上緩緩走了下來。自從得知江小雅沒有進城的消息后,他就親自去了一趟三十裡外的驛站,然而龐梓昕卻說她獨自一人先行進城了,隨行的侍衛皆可做證。
然而他派人在城裡找了整整一夜,就是沒有她的消息。
「來人。」想了一夜,才突然想起漏了最重要的幾個地方,「去雙花巷,還有七里巷,包括漕幫在城內的所有駐點倉庫通通都查看一遍,不要放過一個可疑人。」
侍衛領命去了。太監總管顫顫巍巍的上前,「國師大人,太后請見。」
柳慶元撫了撫額,異常的頭痛,「何事。」
「還是為了皇上的事情。」
柳慶元冷眼看去,太監總管忙忙屈膝跪下,「太后求國師給皇上一個痛快。」
柳慶元冷笑,命令身後的暗衛,「給他一顆解藥。」又蹲身對太監總管道:「千萬保護好皇上,他若是有什麼不測,你們就通通去殉葬吧。」說罷就出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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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館。
江小雅起身出門的時候,燕於臨正準備敲她的房門。一見面江小雅就把想了一夜的話說了出來,「你就別再讓你的兄弟跟著去犯險了。我都想通了,與其這樣去拼個你死我活,倒不如我去見他。起碼先把段容救出來再說,到時候你們再想法來救我,就是不救我也沒關係,他的目的又不是要我死。」
燕於臨一指戳過來,「你這一晚睡糊塗了是吧,盡說糊話。」率先下樓吃早點去。
江小雅一路追下去,「不是啊,我說認真的。」
「行啊,你去吧。」燕於臨也不攔,喝著豆汁,啃著油餅,「不過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就他如今的作為,這個福份指定是享不久,你且隨著去過過紙醉金迷的日子吧。臨了還可以陪著做一對同命鴛鴦,你不孤單他不寂寞,大團圓結局啊。」
呃……江小雅抽笑著,魚鱗這貨吧,學起她說的話還真是特別的有范兒呢。不過話說回來,「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好像暗藏轉機的樣子啊。
「意思就是你要是捨不得呢,趕緊投回到他的懷抱去,他現在可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個月亮還能給你送顆星星。用你的話說,拽的不要不要的。」
「唉不是這句啦。」
「哦,那你就去吧,好走不送。」
江小雅氣結,拉開椅子坐下,「我問的是你剛說他福份享不久是什麼意思?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計劃。」
「沒有。」燕於臨答的倒快。
「老是什麼事都瞞著我有意思嗎你們。」把碗奪下來。
燕於臨手快,把剩下的油餅全送嘴裡了,抹抹手,操起劍,「我可什麼時候也沒瞞過你。」想想補充道:「我爹交代給我的時候也沒說明,我也是被蒙在鼓裡的。」
「喂,你幹嘛去。」
「你先吃著,我出去打探打探,一會兒就回來。」
江小雅喝了半口豆汁,另半口含著難以下咽,沒想到魚鱗愛喝咸豆汁,這口味真是,有夠獨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