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燕粑粑的苦惱
都說少年不知愁滋味,可東都燕府的小少爺,最近的煩惱有點兒多。
第一個煩惱是那個喜歡毆打爹爹的伯父過世了,所以爹爹再也不允許他毆打池寒了。
燕重錦失去了**沙包,只好百無聊賴的拿彈弓射王爺爺家的雞,然後就被隔壁的三條大狗攆得滿世界逃命。
後來,燕不離將那套打狗棒法傳給了他。
第二個煩惱是浣春院屋檐下的那窩老燕還沒下蛋。
為了避免它們晚年寂寥,燕重錦攀著梯子給燕巢里塞了只雞蛋。孵出小雞的那天,月爹爹被嚇了一跳,還說兩隻雄鳥怎麼下蛋了。粑粑不懂為何雄鳥和雄鳥就不能下蛋,他自己不就是兩個爹生的嗎?
現在,那兩隻老燕兒已經為越長越胖還不會飛的雞娃操碎了心。
第三個煩惱就是他這位好看但不好惹的月爹爹。
池月回來時,燕重錦著實歡喜了好一陣子。但時間一長,他就發現自己漸漸失寵了。原本府里已經有池寒分走了大人的目光,月爹一回來,他那見色忘子的爹就成了對方的腿部掛件,走到哪兒跟到哪兒,一點兒武林盟主的氣概都沒有。
江湖上的事向來是爹爹說了算。可一回燕府,就連進門先抬哪只腳都要聽月爹爹的。燕重錦覺得他爹太窩囊了,他得幫某人重振家主的雄♂風。
此時,燕不離正張臂昂脖的仰望著房頂上的人,顫聲喊道:「祖宗,你下來行不行?那麼高摔著怎麼辦?」
燕重錦慘兮兮的坐在地上:「爹,我摔著了。」
燕不離扭過臉,挑眉:「十歲的人了,不會自己爬起來啊?」
「哦。」燕重錦拍著屁股站了起來。
燕不離繼續抬頭看著某位快五十的祖宗,揪著心肝道:「不就是只雞毛毽子嗎?我回頭再買幾隻。」
池月仍趴在屋頭尋找:「那是池寒他爹給他做的。算遺物吧,怎麼也要找到才好。」
燕不離嘆了口氣。池日還真有情調,給個男孩兒做雞毛毽子玩。不像他們燕家,遺物全是雞毛撣子......
「那你下來,我上去找。」這間柴房年久失修,他最近又被池月喂胖了不少,生怕自己貿然竄上去給壓塌了。
「找著了。」房上傳來池月的聲音,一隻染了灰塵的毽子被丟下來,正中燕不離的腦袋。
盟主大人頭上頂著綠毛毽子,嘴裡還嘿嘿傻樂:「夫人,你要是拋繡球絕對一砸一個準兒。」
池月瞪他一眼:「梯子。」
燕不離連忙扶住梯子,伺候著月老佛爺慢悠悠的爬下來。給對方拂衣撣背,端茶遞水,殷勤得和小媳婦似的。
燕重錦捂住眼,再也不忍直視了。
「重錦這是怎麼了?哭了?」池月問道。
「沒有的事,兒子皮著呢。倒是池寒哭得厲害,一群人圍著哄都不管用。」燕不離招手道,「粑粑快來,把這毽子給你弟弟送去,讓他別掉金豆子了。」
燕重錦接過來問道:「爹,你們都說大伯到海里睡覺了,那他什麼時候會醒啊?」
「等你們長大了,他就醒了。」池月道。
說到底,池日的離開和他們二人脫不了干係。若不是燕不離出海為久病不愈的皇帝尋龍珠,池日也不會幫忙指路。可燕不離和池月回來了,池日卻為了破除山洞中的禁制,永遠留在了龍淵海。
這筆債,雖說是天命註定,卻也絕非朝廷所賜的那點兒官爵功祿能銷抵。他們二人註定要背負一輩子。
噩耗傳來之時,不僅步川和池寒受到重創,就連竹莫染也千里迢迢趕回了東都,住了許久都未離開,最後還是被兩位師娘跪著請走的。如今喪期已過,步川打算帶池寒回東瀛,畢竟浮生府才是她和池日的家。
「兒子,明日你伯母就帶池寒走了。你可要珍惜和弟弟打...咳,玩耍的日子。」燕不離拍了拍他的腦袋,「快去吧。」
燕重錦小大人一樣的點點頭,擔憂的道:「爹,那你也要爭氣啊,不然我都想喊你娘了。」
「嘿你個小兔崽子!」燕不離剛要去追一溜煙跑走的小東西,脖領子就被人提了起來。
池月一臉低溫:「你喊誰兒子是小兔崽子?」
「......」
「你還想打我兒子?」
「......」
其實燕不離何曾動過燕重錦一根指頭?即便對方和自己小時候一樣調皮搗蛋,但看著那張和池月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就下不去手了。只可憐了他家傳的雞毛撣子,至今雞毛蒙塵,寶撣藏匣。
「你怎麼不說你兒子犯渾?」燕不離沒好氣的掙開他的手,嘟嘟囔囔的道。
「那還不是你帶的?」池月笑道,「何況他也沒說錯啊,你不就是他娘嗎?」
燕不離:「......」
他知道粑粑看出了什麼,自己近來確實將姿態放得太低了。可他也沒轍啊!池月從龍淵回來后一直沒碰過自己。燕不離生怕這人嘴上說得大方心裡結了疙瘩,所以才伏低做小以期轉圜。
池月見對方皺著劍眉發獃,便在他眼前揮了揮袖子:「想什麼呢?」
燕不離回過神來:「沒什麼,明日送走步川他們我要去接老花。林子御今年肯定還不死心,所以花花不住燕府,我讓他住到別院去。」
林子御和花無信前幾年在外面遊山玩水,每逢過年才回東都。花無信浪慣了,不喜拘束,但日子一久,林子御便想安定下來。只要林家族譜上沒有對方的名字,林子御睡覺都不安心,生怕哪天對方就跑了。
花無信:「呵呵噠,老子要真想跑,你把我裱在家譜上也沒用。」
林子御:「花花,結髮夫妻結的是緣。咱們這樣無名無份的,下輩子可能就遇不上了。」
花無信:「那正好換換口味,殭屍什麼的吃膩了。」
林子御:==
燕不離每年都要收留被殭屍逼婚的花無信,但在林子御摸清門路后,連燕府也擋不住了。所以兩人決定住到外面去,大過年的,就圖個清靜。
池月聽完便是一愣:「你也要搬過去住?」
燕不離點點頭:「年年一堆江湖人登門拜訪,煩了。如今盟里的事都托給了林正玄,我想歇一歇。」
「累了就休息。」池月望著他鬢角的白髮,心知燕不離這些年過得勞心戮力。當初自己不惜代價的拱他上位,也許反而困住了對方。
「池老魔。」燕不離抱著他的腰開始蹭,「老子明天就走了,估計一兩月不回來......」
池月一本正經的點頭道:「放心吧,家裡有我,兒子和二老你不用擔心。」
媽的,誰跟你說這個意思了?!裝傻是吧?燕不離氣鼓鼓的撤開手,冷著臉道:「我今晚先去整整宅子,不在家吃飯,不用等我。」
池月也不挽留:「好。」
燕不離含淚收拾起小包袱離家出走了。
他一走就是半個月,爹來找過,兒來找過,唯獨池月沒來看過他。
「花花,你說我倆這樣是不是過不下去了?」燕不離端著酒盞,兩眼失神的問道。
昨夜大雪,窗外一片銀白,屋中卻有些冷潮潮的。
花無信披了軟裘,貼著火盆烤手道:「這平淡日子過久了是容易生矛盾。比如我和林子御,從前他和傻狗似的反倒沒事。現在可好,天天特么算計老子!你們倆看似沒衝突,但池老魔也是男人,不可能不介意那種事。兄弟啊,為了你的性福著想,是該分開了。」
燕不離委屈的道:「可我也不想啊,他明明說過不在意的,現在又讓老子守活寡。」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沒興趣過這種貌合神離的日子,和離書你那兒還有嗎?借我抄抄......」
花無信是個記仇的,身上一直留著林子御的放妾書,每次對方一逼婚他就拿這玩意兒堵殭屍的嘴。
用他的話說:就算成了親又如何?還不是一紙和離就能拆散?你敢休老子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老子不上當了!
燕不離鋪開宣紙,提筆在手,一字一句的抄了起來。他寫得極慢,眼圈卻紅得很快。抄到「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時,熱淚還是忍不住滾了下來。
歡喜是特么生不出來了,他保證哭得不難看就是了。
林子御鼻子太靈,還是尋著某人的氣味找上了門。花無信自然不給他好臉,縮在火盆邊烤橘子吃。林子御低頭耷腦的坐在席上,跪得一板一眼,一看就是調|教有方。
燕不離不想做礙眼的人,披上毳衣,提了酒壺走出房門。
這座別院建於東都城外,陵寒山下。出了三疊院落,便見一片銀裝素裹的湖光山色。嶺頭雲似蓋,湖畔雪如塵。霧凇沆碭,水天一白,唯長堤一痕,篷船一芥,人與影成雙。
他解開纜繩跳進小舟,鑽到船篷里,隨波逐流。
飛雪濛濛,霧靄薄薄。輕舟悠蕩,穿湖而過。行至湖心時,爐上的酒燒得正沸,一股醉香飄了出去。
燕不離剛飲了幾碗酒,船身忽然一晃,似是撞上了什麼東西。
他揭簾一望,竟是另一尾小舟貼了過來。船上穩穩立著一人,淵停岳峙,如幻似真。
「爹爹!」燕重錦扛著魚竿冒出頭來,「爹爹也來釣魚了?」
燕不離一愣,點了點頭。可不是有條大魚自己送上門了嗎?
「兒子,你自己划。」「大魚」擱下櫓,無聲的跳上燕不離的船,微波不驚。
燕不離面色一恍:「你......?」
「你竟然私藏了好酒。」池月鑽進船篷,抽著鼻子道,「久不歸家,還跑到這兒飲酒作樂,是不是又想挨家法了?」
燕不離咬了咬牙,借著酒勁將和離書拍在他臉上:「老子就是挨家法,也輪不到你了。」
池月波瀾不驚的看完,抬手扔到爐子里燒了,眼皮不抬的道:「我這輩子沒有和離,只有喪偶。」
燕不離:「......」
「不離,你這又是鬧什麼彆扭?」
「沒什麼,就是不想和你過了。」
池月奪過他的酒壺:「那你想和誰過?說出來聽聽,我看他有幾條命。」
燕不離抬起頭:「你武功果然恢復了。」
對方坐在氈子上,靠著艙壁喝酒:「不是恢復,只是花了點時間重練了。」
這才幾個月的功夫,變態啊?!燕不離惴惴問道:「現在江湖上沒什麼風波,皇上也默許了你的存在,又重新練武是想幹嘛?」
「干你。」
「......」
「防患於未然啊,畢竟這是東都的地界。」池月眯著眼望他,笑了起來,「不離,你是不是嫌我最近冷落了你?」
燕不離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他的欲求不滿表現得很明顯嗎?
「師父先前過來,將池日練的那套功法教給了我。」池月嘆了口氣,「只不過此功初練之時重在凝神靜氣,我不能碰你。」
「那你為何不告訴我?」
「因為我年紀大了,所以也想知道,你小子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和我上床?」池月涼颼颼的瞟他一眼,「現在看來似乎是後者。」媽的,等他真不行的那天,只怕這沒良心的流氓會分分鐘休了自己。
心知中了套,燕不離臉上一熱:「我也並非看重房事,只是以為你......你不想要我了。」
池月差點一口酒嗆死過去。
他為了這東西袖手江湖,幾番豁出性命,如今甘願頂著燕少夫人的身份呆在燕府。然後又不要對方了?他看起來很像腦殘嗎?!
燕不離垂下頭,聲音漸低:「池月,如果你哪天真的膩了,就和我直說無妨。大家年紀都不小了,粑粑過幾年也長大了,我絕不會再纏著你不放......」
一隻手猛地勾過他的下巴,對方潭眸里冒著劈啪作響的火星,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姓燕的,你是不是當我發過的誓都是屁話?!」
池月很久沒發過這麼大火了。燕不離被震得音如蚊訥,卻字字清晰:「如果我要靠誓言才能留住你,那是我可悲。池老魔,你和花花是同類人,自由瀟洒慣了,不適合在高門深院里消磨時光。我不希望自己成為你的束縛和阻礙,天大地大,你該順從本心,恣意而活。」
他怎麼就和姓花的那個浪貨是同類了?!二十年的宅神名號是吹來的嗎?!
望著那張憂悒的臉,池月恨得咯咯磨牙。林子御和花無信這兩個混賬,自己鬧彆扭也就罷了,幹嘛老拖他媳婦下水?!
「不離,你不要總是妄自菲薄。花無信是被放過妾所以對自己沒自信,但我何曾放下過你?」池月傾過身,吻上他鬢間的霜發,「倘若我不願,這世上又有誰能束縛住我?」
從很久以前開始,在魔的生命快要燃盡的時候......這個人的出現,這個人的牽絆,才讓他對這個世界有了眷戀。一路走來,磕磕碰碰;十餘年間,糾糾纏纏,才讓他活到了今日,活成了一個有血有肉,懂情懂義的男人。
如果這叫阻礙,那池月希望永遠被對方拉住手,扯住腿。他寧可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也不想回到爾虞我詐的江湖中,冰冷寂寥的黃泉殿里,去做一個高高在上卻生無可戀的魔頭。
爐上跳動著明亮的火苗,映在那雙幽深的眸子里。光影幢幢,蔓延如海。
衣衫一件件滑落下去,燕不離被按在氈毯上,聽到對方在耳邊說道:「既然讓我順心而活,那就讓你看看我的本心好了。」
「擦,您這本心長得位置不對呀.....啊!」
水面漾起一圈漣漪,魚兒一驚,脫鉤了。
燕重錦放下魚竿,怨念的看了眼旁邊晃動不已的船,默默搖著櫓向岸靠去。
燕爹爹的雄風這輩子怕是振作無望了,自己還是儘儘孝心,多給他買點兒養身子的補品吧......
茫茫白雪從天而降,混混水霧越發濃重。一湖煙波,堤上寒翠。目之所及,濛濛不清。燕重錦剛要泊船靠岸,忽聽一聲重物墜水的響動,不遠處隱隱飄來呼救之聲。
他搖著船循聲找了找,看到白水之中漂浮著一坨灰撲撲的東西,靠近細瞧才知是人。他用船鉤將對方撈起來,發現是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兒。那張帶著稚氣的麵皮被冷水凍得青白,唇色透著紫黑,渾身濕漉,奄奄一息。
燕重錦四處張望了一番,沒有看到旁人。他搖船靠岸,脫下狐裘將對方裹成一個包子,背起來直奔燕家別院......
然後就被房中的花伯伯和林叔叔閃瞎了眼。
湖心之中,船篷之內,兩個爹也酣戰得忘情,直至天色擦黑才想起兒子。
池月看到長堤旁停靠的小舟,估摸那小子不會擅自回城,便帶著軟泥一樣的燕不離回了別院。
二人進到門中俱是一愣。燕重錦滿臉汁水的啃著一隻柑橘,花無信坐在爐邊搖著扇子煎藥,林子御正在給床上的人艾灸。
燕不離皺著眉問道:「這是誰家孩子?」
林花二人尚未答話,燕重錦已經邀功似的搶言道:「我從水裡撈上來的,八成是湖裡的魚成精了!」
這時床上的小人兒已經睜開了眼,聞言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