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那你收我為徒好不好?我一定會認真學。」她說。

沈易挑眉,淡淡說道:「要想成為真正的廚子,你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你現在學的不過是皮毛,且是比較容易的,真要學全,你會比現在辛苦百倍,只怕你學不來。」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我學不來?」夏葉不甘心道:「我從完全不懂到會切菜炒菜了呀。」太小看她了吧。

沈易看了一眼她炒的筍炒肉絲,意有所指道:「不是會切菜炒菜就可以,菜還要能吃才行,你還差得遠。」

夏葉剛剛恢復的那一點點信心瞬間被狠狠打擊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炒的筍炒肉絲,默了。

那盤筍炒肉絲不像筍炒肉絲,倒像是在爛葉堆里打滾的毛毛蟲……

夏葉心裡還在糾結,就看到沈易準備要吃她作的苟炒肉絲,急忙道:

「這次的筍炒肉絲就別嘗味道了吧……」肉絲焦黑,筍子爛糊,光用看的就知道難吃,說不定吃了還會鬧肚子呢。

沈易不在意道:「還是要嘗嘗看,才能告訴你哪裡需要改進。」說著,也吃了一口,然後楞住。

這味道……

夏葉看著他臉上微微扭曲的表情,戰戰兢兢地問:

「是不是……很難吃?」

沈易盯著那盤筍炒肉絲,眼神顫動,似笑似哀傷,看了許久,又夾了一筷子入口。

這次,他唇角微微上揚。

夏葉見他的表情像是想起一段難忘的回憶,這樣的眼神她曾在爹吃苦瓜鑲肉時見過。

「味道如何?」她問。

「很接近了……」沈易再夾了一筷子入口。

這味道……真的很像師傅收他為徒那天,師妹端來給他吃的那道菜,又咸又澀又甜又苦。

在之後,師妹每完成一道菜都會端來要他嘗味道。有一回獻寶似端來一盤,笑得神秘兮兮:

「易哥哥,我今天新作了一道菜,作得好辛苦呢,易哥哥是第一個吃到的人喔!」

他看著師妹手上那盤黑糊糊看不出來是什麼的菜,不禁皺眉摸著被師妹作的菜摧殘過無數次的肚子問:

「這是什麼菜?」

師妹得意地抬起下巴道:

「這道菜是我自創的!我還取了個名叫『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好不好聽?」

他看了一眼,果然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名副其實肉跟菜糾纏不清,分不出菜跟肉哪個是哪個,她到底是怎麼炒的,竟能炒成這樣?

菜名取得很有特色,味道卻非常難吃,難吃到他幾乎要以為師妹的舌頭有問題。有很長一段時間吃師妹作的菜,跑茅廁的次數多到數不清,但儘管如此,在知味樓那段日子卻是他最快樂的回憶。

夏葉以為筍炒肉絲只是賣相不佳,味道是可以的,欣喜地夾了一筷子入口,才一沾舌頭,立刻呸呸的吐了出來。

好……好難吃啊!味道又咸又苦,比上次作的苦瓜鑲肉還難吃,雖然是自己炒的,可是真的難吃死了。

連忙喝了口水沖淡嘴裡古怪的味道,她看向沈易,不明白地問:「菜那麼難吃,你怎麼還吃了兩三口,你舌頭是不是壞了?」

這麼難吃的菜,他吃了這麼多口,不但眉頭沒皺一下,還笑了,讓人不得不懷疑他舌頭是不是出了問題,無法分辨味道。

沈易看了她一眼道:「我舌頭沒問題,我沒說這菜好吃。」

夏葉更納悶了,問:「可你方才說味道很接近了是什麼意思?」她還以為味道接近是接近他作的菜。

「我說味道很接近是……」沈易頓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是很接近我師妹作的菜,跟她作的一樣難吃。」勾起往日的回憶,他唇邊不自覺揚起一抹苦笑道:「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吃到這樣的味道了。」如今師妹廚藝很好,再也不會作出這麼難吃的菜了。

夏葉還是第一次聽他主動提起他師妹,以前問他總是不說,嘴巴閉得跟蚌殼一樣緊,不然就怒斥她別問。她覺得這是個探知沈易過去的大好機會,絕不能放過,於是趕緊問:

「上回你煮得香甜又帶點焦苦的紅豆湯,是你師妹愛吃的味道吧?」

沈易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道:「我師傅曾說每個人一生中至少都有一道『心食』,你有心食嗎?」

她聽了一頭霧水,不明白地問:「什麼是心食?」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心食」這個詞。

「『心食』是我師傅自個兒想出來的。師傅說『民以食為天』,人從出生到死都在不停地吃,心裡一定會有很想吃到、吃不到會想一輩子的東西,將之留在心裡,念念不忘,朝思暮想,那就叫心食。」

夏葉聽完,仔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我沒什麼愛吃或非吃不可的東西,不愛吃的倒是很多。」她最近吃排骨只是為了消氣,不是真的喜歡吃,就算以後吃不到排骨,也不會念念不忘。她接著又道:「不過我爹有,他特別愛吃苦瓜,尤其是苦瓜鑲肉,他天天吃,怎麼也吃不膩,有好幾年了。」

苦瓜滿是疙瘩,長得丑,還有苦味,比起其它菜蔬實在不討人喜歡,爹卻對它情有獨鍾。

「你爹有說為什麼特別喜歡吃苦瓜鑲肉嗎?會不會跟你娘或是你祖母有關?」沈易問。他忽然想起一件師傅曾跟他們說過的事。因為特別,所以記憶深刻。

夏葉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我祖母在我出生前就過世了,我娘不愛吃苦瓜,也不常下廚,我也不知道我爹為什麼喜歡;不過我爹說苦瓜蘊含了人生的苦與樂,可是我吃了只嘗到苦味,沒嘗出到底樂在哪。後來爹又說大概只有年紀大的或是經歷過苦難的人才嘗得出苦瓜的樂。」

爹說的道理,她不懂。她只知道她不愛吃苦瓜,儘管爹後來說了許多苦瓜的好話,什麼人生如苦瓜、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苦盡會甘來什麼的,她還是不懂,還是不愛吃。

「說到苦瓜,我倒想起一件事。」沈易回憶道:「師傅經營知味樓時曾遇過一個客人,他吃了苦瓜鑲肉后哭了,一問才知道,苦瓜鑲肉的味道竟跟他過世娘親煮的一模一樣。」

「為什麼會這樣?」

「說來也巧,原來那位客人娘親的苦瓜鑲肉是師傅教她作的。」沈易緩緩說道。師傅起先也很納悶,仔細問過那位客人,才明白了一切。

「這麼說來,那位客人的娘親認識你師傅?」

「師傅與她有過幾面之緣。」沈易點了點頭道:「師傅偶然在街上見到一個賣粥的婦人生意清淡,問明原因后,憐她孤兒寡母謀生不易,便教她煮粥。後來婦人說起兒子頑劣不聽話,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師傅便又教婦人做苦瓜鑲肉這道菜,盼她兒子吃了能明白做母親的苦心。」他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才又繼續道:「只可惜不久之後,婦人的兒子因年少血氣方剛,在一次醉酒後失手打死了人,被官府判刑流放到異地做苦役,婦人待在家鄉日日夜夜盼著兒子回家團聚,可惜等他回到家鄉,婦人已經不在人世,直到那次機緣巧合下,婦人的兒子吃到朝思暮想的苦瓜鑲肉,想起娘親過去的殷殷叮囑與苦心,一時感慨,愧疚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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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你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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