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思緣(六)捉

第6章 相思緣(六)捉

波紋凝結,陸千金望著玉真公主的眼中,終究有了幾分同情。

玉真公主在哭,在這幻象裡面,她看見了自己當初眼中隱藏的惡毒。她不敢想象,王維究竟知不知道。更不敢想象,他知道了,卻還不敢違抗皇命,將那串紅豆給妻子佩戴時候的模樣。

「摩詰三十一歲的時候就辭官了,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他想要躲避的究竟是官/場,還是我。只是如今,究竟是什麼也不大重要了。摩詰走後的時光於我而言,是一段煎熬。陸樓主,你見過死水麽?那之後,我就是一潭死水。即使皇兄和他那位貴妃愛得轟烈,我也冷眼旁觀。因為屬於我的火焰,已經熄滅了。」

幻象又動,這一次,果然是道別。

幻象裡面王維依然穿著白色衣衫,只是記憶里那個乾淨潔白的少年,已經在時光輾轉世事沉珂中,周折成滄桑的模樣。唯有目光,清亮如舊。

「微臣今日,是來告別。」

她的嗓音無比乾澀:「你要……離開長安?」

「雲竹去了,我要送她的屍骨回故地。」雲竹,是他妻子的閨名。

她皺了皺眉,有些想哭。「摩詰……」終於,她能夠將這個在心底醞釀了多時的名字,喚出口。「其實你知道,裴雲竹是怎麼死的。但是,你連質問都不屑了,是不是?」

他動了動唇:「玉真公主……」

……

只這聲出,她就哭得不能自已,就如雨打梨花,淚已潸然。「我多希望,你叫我一聲玄玄。就是……喚我一聲持盈也好……」

「公主何必執迷。」王維面上不見隱忍,竟然是一派豁達與釋懷。「公主與微臣,身份有別。」

玉真公主後退幾步,跌坐在後頭的軟榻上,面色凄然。「摩詰,你走吧。」

他波瀾不驚地拱手行過最後一個禮,而後轉身就走。初初走到門口,就聽見她在身後幽幽地說:「其實我很想求你留下,但是我知道,即使求了,你也不會留下,是不是?」

「微臣,一心向禪。」

他終究還是走了,走得義無反顧,走得毫無留戀。任何人只消看了那個背影就能明白,他一輩子都不會再來到這個道館。

玉真公主伏在邊上的小桌子上,淚如雨下。

那是他們之間最後的相見。

他們並非相愛,離別的時候,自然也並不需要太多累贅的語言。只是一個輕巧的轉身,就已經隔斷天涯。

李持盈是大唐的玉真公主,她要遵從自己的身份,她要日復一日守在長安,即使看盡花開花落,也不能離開。

年幼的時候,公主的身份帶給她的是身世浮沉。年長了之後,這身份帶給她的,是永遠無法走到心上人身邊的鴻溝。

玉真公主終於不支,緊緊握著那串手鏈跪倒在地上。地上她剛才打翻的茶盞還蔓延開了水漬,水漬帶出寒意,一點點蔓延上來。

她哭著說:「如果可以,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他一句話,他說要去哪裡我都願意陪他去。只是奢望,終究不能圓滿。我眼睜睜看著他十六歲走進我的生命,他自以為三十一歲的時候走出去了,其實沒有!他永遠走不出去,因為我不會放他走。這麼多年,我聽說過他許多消息。他真的歸隱山林,與詩歌為伴,以佛理為寄。裴雲竹之後,他再也沒有娶妻,其實我是很高興的。就這樣遠遠地隔著山水,我知道他很好,就夠了。」

人生在世,她從未怨恨過什麼。後來卻終於怨恨了自己的身份,是這高高在上的大唐公主。如有來世,她要做那個幸運的裴雲竹。什麼都不做,就能得他一世相守。甚至在故去之後,還能得他終生不娶。

當她接到他的死訊時,那一瞬間她覺得,李持盈也跟著他,一起死去了。

她原本以為他走的時候,已經是這世上最傷悲的事情。原來更傷悲的還在後面,他已經死了,他解脫了,她卻還在行走在這鬱郁紅塵,一寸寸熬干自己的生命,慢慢等著死亡把自己帶走。

她猛然看向陸千金,眼中竟然帶了幾分祈求:「你是來帶我走的嗎?我記得當初,你問我討要的報酬,就是我兩年的壽命!這次你來,是要帶走報酬了,是不是?」

說實話,陸千金很想帶她走。這女人前世今生都被同一段愛情折磨,同樣是女人,她也有點看不過眼。只是生死都是有定數的。她收取別人的壽命當報酬,已經算是逆天。如果再擅自改別人的命數,只怕將來要遭報應。

她不怕報應,只怕這些報應,真的會報復在嬴政身上。

「不是。」她站起身,緩慢而又堅定地,走到她面前蹲下。「我只是想來看完這個故事的結局。報酬我在多年前已經收取過,這條命仍然是你自己的,我不會帶走,也帶不走。」攤開手,「但是這串手鏈已經不是這個時空的東西了,我要把它帶走。」

「不!」玉真公主受驚一般,瞳孔一縮,死死把手鏈握在掌心,捂在胸口往後退了退:「摩詰死了,我什麼都沒了。就把它留下吧,我只有這麼一個念想,都不行嗎?」

陸千金嘆了口氣,右手一伸,那串手鏈就已經到了她掌心。「抱歉。」

不屬於這個時空的東西,她只能帶走。

她起身,朝嬴政攤開手。這一刻她多慶幸,至少他們相愛,至少他還在自己身邊。「阿政,」她微笑,「我們回去了。」

嬴政目光溫柔,伸手過去,用力把她握在掌心。「好,我們回去了。」

兩人執手往外走,遠遠地,還能聽見玉真公主在身後似真似幻的哀問:「你到底……有沒有那麼一絲……喜歡過我……」

直到回到千金樓里,嬴政還覺得有點恍惚。陸千金忙著去向顧客交代事情,把嬴政送回房間就要出去,誰知道嬴政一把就把她的手拉住了。

「千金……」

「嗯?」看他有話要說的樣子,她坐到他身邊,「怎麼了?」

「於你們而言,男子是否將那句愛說出口,很重要麽?」

「阿政……」她真是懷疑,嬴政睡了這兩千年,是不是真的睡傻了。有時間還是要帶他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和腦子……「阿政你聽我說,其實許多時候,那句話並不是很重要。比如說玉真公主,她想要的,也並不是王維嘴上的一句愛。」

嬴政眉心打結:「她想要的,不就是他的愛情?」

「其實玉真公主寧可當裴雲竹,但是你覺得,王維是真心喜歡裴雲竹嗎?」

其實這已經是一個沉澱在時光中的秘密,原本就應該隨著王維的死亡被永遠塵封。可是轉世的李盈不死心,遺憾的愛情也讓她死不了心。所以她仍然來到千金樓,千年前她想要讓裴雲竹死,千年後她只想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愛過。

其實她最想要的,只是像裴雲竹那樣,能夠陪著王維,即使很短暫的時光,那也是自己的枕邊人。

王維真的愛裴雲竹嗎?未必。

如果愛裴雲竹,為什麼不跟她合葬。如果愛裴雲竹,為什麼在墓里留下的,是那串紅豆手鏈?

但是話又說回來,王維是真的愛李持盈嗎?或許,是愛的吧。只是,太淺薄了。

嬴政顯然也想明白了這一點,輕輕吐出一口氣,對著陸千金說:「千金,我不會這樣的。大秦已滅,從今而後,我要握在掌心的,只有你的手了。」

陸千金微笑著,沒有再說話。他擁抱了她,她靠在他肩頭,卻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阿政,曾經我也是被放棄過的啊……」

「是嗎?」

「你忘了?」

「估計是……」嬴政想了想:「你那個時候太不聽話了。」

各個時空所流逝的時間是不一樣的。在陸千金和嬴政兩人看來,他們只是去大唐逛了一天一夜,而對於李盈而言,她已經在這座詭異的千金樓里住了一個多星期了。

每次來打發她的都是那個行為舉止都很二筆的吳美人,她倒是想要自己出去,但是只要一走到殿門口,就會被無形的壓力逼回來。

殿里有兩排燈盞,她進來的時候紛紛自動亮起,這一個星期裡面卻一盞盞地依次熄滅了。

李盈問吳美人,她又是用那種恐嚇的語調對著自己說:「別碰哦,這裡面燒的可都是你的命。」

在經受了一個多星期這種非人的待遇之後,陸千金總算回來了,一起帶回來的還有一串夢裡見過的紅豆手鏈。

她拿出那串紅豆手鏈,李盈就開始發抖:「這……」

「在他墓里找到的,是他棺槨裡面唯一的陪葬。」陸千金拿著那串手鏈,鮮潤可愛的紅珠,在燭光中泛著神秘的色澤。「千金樓最近大酬賓,買一送一。現在還想知道他愛不愛你嗎?」

「不用了。」李盈含著眼淚,把手鏈拿過去。「我不想知道了。」

就讓她還有所期待吧,就讓前世今生,都變成一道永遠鮮艷的傷口吧。如果償還清楚,以後的歲月就要遺忘,那麼,她寧可痛苦地活著。

來千金樓之前,她日日夜夜都做那個糾纏自己的夢,她覺得很累。來了千金樓之後,夢倒是不做了,心裏面卻開始空蕩了。

其實有段回憶不完美,也不是什麼壞事,不是嗎?

殿門吱呀打開,一陣涼風吹過,門兩旁那兩排燈盞中的最後一盞,微弱的燈光緩慢地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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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之嬴政萌萌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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