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093 因地制宜

夤夜。

韓夫人在凈室靜靜地看著欣怡熟睡的臉，指尖掠過她冰涼的臉頰。

走廊外忽然傳來急切的腳步聲，緊接著凈室的門被人急切地拉開，嘉煜雙手捧著一抹熒光球匆匆進來。

「媽，欣怡的肉身沒事吧？」

「七魄還未散。」韓夫人站起將路讓開，「還好你趕上了。」

嘉煜來到床前，將手中捧著的欣怡靈魂放到她身體上，那點點熒光很快沒入欣怡身體，不多時，欣怡漸漸睜開了眼睛。

嘉煜焦急的神情進入視野，欣怡想坐起，卻發現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四肢僵硬的好像木頭一樣，她想發聲，喉間就好似堵了一塊年糕一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別急，你的身體陷入假死狀態，如今三魂與七魄剛剛相融，需要些時間恢復。」嘉煜知道她聽力應該也還沒有完全恢復，便俯身湊到她耳邊，輕輕說著。

她的眼珠轉了轉，漸漸適應著房內幽暗的光線。

「放心，已經幫你請假了，學校那邊你不用擔心。」

嘉煜端來一杯熱牛奶給她，欣怡微微顫顫地伸出手，費了好大的精神力才讓手指勉強能屈伸，但還是感到力不從心，碰觸到杯身已經費了很大力氣，她已經沒有多餘的體力接住杯子。

嘉煜坐了下來，握住她的手，借給她力量幫助她一點一點飲水。

她喝了一小口又嗆咳出來，嘉煜一邊擦拭著奶漬，一邊柔聲說：「慢慢喝，欣怡，要讓喉嚨適應這種感覺。」

欣怡慢慢點頭，一小口一小口啜著，起初水入喉頭還有一種吞食砂礫的難受感，但漸漸的，那種膈應的感覺慢慢消失了。

喂完牛奶，嘉煜又遞給她一根木棍，「握住它，慢慢嘗試做舉杠鈴的動作。」

欣怡艱難地握住，剛剛舉起一點，雙臂肌肉忽然痙攣讓她手指脫力，就在木棍快要打在她臉上時，嘉煜握住了它，「沒事吧，欣怡？算了，你還是先休息吧。」

欣怡強忍著痙攣的疼痛，頑強地重新握住了木棍。她知道，要想讓身體機能儘快恢復，這些康復運動是必要的。她就這樣粗喘著氣，雙臂在不停地痙攣顫抖中慢慢慢慢做著舉杠鈴的動作。

嘉煜一邊用手帕拭去她額頭上不斷滲出的汗水，一邊柔聲鼓勵著她。直至晨曦初升，她的身體各方面機能總算恢復了大半。

她蹣跚著來到庭院，鼻尖嗅著清新的空氣與四季桂的花香，嘉煜扶她在庭院的椅子上坐下便去給她端湯藥去了。

微風輕拂，視野感到陣陣眩暈，就在欣怡險些從椅子上栽下來時，一雙強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沒事吧？」

一個暖暖的聲音在空氣中靜靜流淌著，欣怡僵硬地轉過頭，對上青年溫和的笑容。

「……沒事，謝謝……」欣怡沙啞的聲音自喉間發出，好像荒野枝杈上棲息的烏鴉鳴叫般一樣難聽，她微怔，右手撫上喉嚨眉頭微皺。

「我扶你坐下。」颯也扶著她，然後自己也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不用擔心，嗓子沙啞只是暫時的，很快就會好了。」

欣怡都要為自己掬一把同情淚了，她怎麼就這麼慘，自從認識嘉煜以後，被惡靈追趕、被惡靈附體，現在更好，還去冥府走了一圈，欣賞了一遍冥界的大千世界、錦繡河山，還跟小閻王打了個照面。嗚嗚嗚……好想哭啊……她休了嘉煜行不行啊？

「來，把這碗葯喝了。」嘉煜這時端著葯碗出現，看著欣怡哀怨的目光有些微怔，發現颯也在她旁邊，眼裡也閃著絲絲笑意，心裡更是莫名其妙。莫非颯也跟欣怡說了什麼？不過颯也君應該不是那種會在背後說人閑話的人啊？可是……他怎麼覺得欣怡的目光盯得他全身發麻呢？

嘉煜也一屁股坐到欣怡旁邊，與颯也點頭致意后，開始喂欣怡喝葯。

「嘉煜君，這就是肇事的惡靈。」颯也從懷裡取出一張娃娃紙符放在圓桌上，手指在那小腦袋上點了幾下，紙符漸漸膨脹，變成衛生紙大小的小惡鬼，頭上長著尖角咧著大嘴，Q版形態的厲鬼臉非但不恐怖反而看著有點可愛。它晃了晃腦袋，看看颯也又看看嘉煜，身子一扭一扭想要逃跑，剛動一步又被颯也的指肚按住，趴在石桌上手腳捶打拚死掙扎。

嘉煜和欣怡的視線便落在了這個小傢伙的身上。

「本來想當場消滅它的。」颯也的目光在欣怡身上短暫停留片刻，又微笑著看回嘉煜，「不過還是交由你處置吧。」

嘉煜喂完葯取出鐮刀，刀尖在那小惡鬼身上一割，小傢伙便伴著一股青煙消失了。

想想算上這個惡靈，他的萬魂數據已經快接近一萬的整數了。嘉煜嘆了一口氣，經過學校凈靈場那麼一鬧，歐陽家應該也要追上來了吧？而且學校的善後工作還沒有做……唉，前路真是多災多磨難啊。

「對了，欣怡，這一位是高瀨颯也，職業是陰陽師，和我們韓家也是世代交情。颯也，她叫吳欣怡，是我的女朋友。」

「你好，吳欣怡小姐。」

欣怡聽不慣人家直呼她全名，於是笑著說：「叫我欣怡就好，你的中文說的真好，一點也看不出是日本人。」這一張口發現，喉間難受的感覺消失了，這些話她說的非常順暢。「我的嗓子好了？」

她站起來，發現自己已經不像方才那麼渾身軟綿綿的了。

「我家的葯很有效吧？」颯也笑了笑道。

「好熱鬧啊！」

嘉煜的老爸忽然出現，把幾人都嚇了一跳。

「啊！」欣怡驚聲，「你是嘉煜的……」

韓父笑得靦腆，兩根食指戳著自己的臉頰歪著脖子裝可愛說：「哥哥。」

「——爸爸！」欣怡一臉黑線地更正他。

「再叫一次。」

欣怡眨了眨眼，感覺這場景似曾相識呢？「爸爸？」

「嗯。」韓父流露出滿足的表情，大掌在欣怡腦袋上摸了摸，「聽著真舒服，以後就這麼叫。」

「老爸。」嘉煜有些無奈地看著自己爸爸，「有什麼事嗎？」

他才站了幾秒鐘哎！這個臭兒子就開始下逐客令了。既然這樣，那就等你結婚度蜜月的時候做些手腳……

韓父咳了一聲，對欣怡說：「媽媽找你喔。」

「媽媽？」

「嗯，媽媽。」

欣怡大腦蒙圈了一小下后，才意識到是嘉煜的媽媽，頓時有些緊張。

嘉煜起身，正打算跟欣怡一起見母親時，被父親跨前一步攔下。

「媽媽說只見小欣怡一人。」

嘉煜與欣怡面面相覷，韓父喊來媛媛，要她攙扶欣怡進去。

「等一下！」嘉煜猜不出母親單獨會面欣怡是何用意，於是向颯也求助：「颯也，借你的式神一用。」

颯也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對裁剪成小人狀的白色剪紙，輕輕一吹，那紙便跟活了一樣動了起來，其中一枚爬到了欣怡身上，縮在了她衣領里。

「偷聽啊……」韓父笑眯眯地坐在兒子旁邊，似乎也打算插一腳。

「媛媛，保密喔。」嘉煜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使出美男計。

媛媛撓了撓臉，最後還是妥協。

在媛媛的攙扶下，欣怡來到韓夫人在別墅二層的房間。媛媛幫她敲了敲門后，便退下了。

「進來吧。」

一個沉穩卻不失慈愛的聲音自門內響起，欣怡惴惴地推開門，拘謹地走進去。

「請坐。」韓夫人面色和藹地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

別緊張，吳欣怡，你叫不緊張！欣怡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中規中矩地在韓夫人面前坐下。

「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一定讓你吃了不少苦頭。」

什麼話？在庭院偷聽的嘉煜一臉黑線。

韓夫人的和藹可親讓欣怡鬆了一口氣，聽到她這麼說，欣怡連忙擺手：「沒沒沒，苦頭完全沒有的，他照顧我很多的。」

雖然她剛才還有想休了他的想法，但是在人家母親面前，還是撿好話說吧，畢竟天底下沒有哪個母親能允許別人說她兒子壞話的。

韓夫人掩嘴笑了笑，慈愛的目光看著她，然後切入正題：「孩子，你想跟嘉煜永遠在一起嗎？」

欣怡用力點了點頭。

「是嗎？」韓夫人和藹地笑了笑，經歷過鬼門關還能回答的這樣毫不猶豫，韓夫人很喜歡這個女孩的率真與純真，還有對兒子那份赤忱的愛。

作為過來人，又了解了他們歷經的種種，如今韓夫人已經沒必要再深問——「通靈眼對你來說是幸與不幸？」這個問題了。

因為這個答案，心存兩個孩子心中。

未來是他們的，而為人父母應該做的，就是為他們送上祝福。

韓夫人不著痕迹地將颯也拿來的那一瓶能讓通靈眼失效的葯丟進了一旁的紙簍。

她看著欣怡的目光，就好像看著自己女兒一樣，是那樣溫柔。「既然如此，那麼就沒必要累及我兒，去跟歐陽家搞什麼萬魂比拼了。」

韓夫人此話一出，不光是欣怡，就連在庭院偷聽的韓家父子也同樣是一驚，只有尚不知韓、歐陽兩家有比拼的颯也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那兩父子面面相覷。

韓夫人解釋：「其實一開始鄧家跟我們提出聯姻請求的時候，是有別的辦法可以婉拒的，奈何嘉煜那孩子是一萬個不願意，我也不好強迫他，這才應下歐陽家主的萬魂比試。」

「呃，阿姨，請問是什麼辦法呀？」

韓夫人笑了笑道：「就是讓他娶個老婆呀。」

欣怡差點從椅子上摔倒。

本來韓夫人的計劃是讓嘉煜娶媛媛或者莜莜，韓家祖宗立下的規矩，韓家的媳婦必須是馭靈體質，這一條不可廢，可是嘉煜對媛媛、莜莜沒感情，韓夫人只好從長計議。而現在嘛……

「孩子，你的通靈眼體質完全有成為韓家媳婦的資格，既然你已經接受這樣的命運，而嘉煜又這麼喜歡你，所以我想，只要你們兩個結婚的話，那麼韓家也有了拒絕鄧家的借口。至於歐陽家那邊，這一次是他們不仁在先，也怪不得我們韓家不義。只是……」

韓夫人苦笑了一下，繼續道：「這樣卻成了利用你，讓我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沒沒沒，我不覺得是利用。」欣怡連忙擺手，「我……我是真心喜歡嘉煜，想跟他在一起。」她紅著臉，頭漸漸低了下去。在嘉煜母親面前說這些話真是羞人，還好嘉煜沒聽見！

「是嗎……」韓夫人風韻猶存的臉上露出真摯的笑容，「孩子，謝謝你。」

謝謝你坦然接受這樣的命運，謝謝你肯陪在我那個固執的兒子身邊。

隱藏在欣怡衣領中的小紙人這時悄悄地跳了出來，像羽毛一樣從窗縫中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