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淺笑低吟
原來他原本是可以站起來的,而且使用輪椅的時間並不長,所以剛剛才推不動輪椅。李薇竹不由得看了過去,正好與沈逸風的目光交匯,見著他微微對著自己頷首。
「在他出事之前,可是滿城閨秀心中的如意郎君,而且啊,要不是他瘸了腿,定然是可以連中三元的,造化弄人啊。」
羅鳴的感慨讓李薇竹有些啼笑皆非,雖然沈逸風生得好,出身也好,但是,「你說滿城閨秀心中的如意郎君,這也誇張了些。」
羅鳴一臉痛心疾首地看著李薇竹,雖然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但是當真見識太過於淺薄了,「我們漳陽城是小城,你看就算是沈公子瘸了腿,還有姑娘不住的往他身上看,他現在又沒有婚約,只怕不少姑娘家更是想要嫁給他!雖然腿腳不好,但是要是嫁給了沈逸風,一隻腳也就踏入了侯門。畢竟他可是沈家的嫡長子。」
「現在沒有婚約?」李薇竹捕捉到羅鳴話語里的字眼,輕聲說道:「難道以前是有婚約的?」
「當然?!」羅鳴提到了這些事情,原本因為肚子不舒服蒼白的面色有了血色,更是眉飛色舞同李薇竹說道,「那位還是京都之中的第一才女,謝家薇梅。翰林世家的謝家,你總知曉吧。」
李薇竹依然是搖頭,見到了羅鳴用鄉巴佬的目光看著自己,耳根有些發紅,開口低聲解釋,「我祖父曾在京都住過很長一段時間,但是不喜歡京都,他很少同我說京都里的事情,我自小在寨子里長大,寨子里的人絕大部分都是一輩子沒有出過寨的,所以我不知道這些,你同我仔細說說好嗎?」
因為尷尬之意,白凈的面上有淡淡的血色,加上她目光里的求解之意,羅鳴大為得意拍了拍胸口,「那我從頭和你慢慢說起。」反正他也看不懂這些書畫,平時又喜歡打聽各式的消息,難得有人這麼捧場聽自己說話,羅鳴當即滔滔不絕說了起來,當然也不忘壓低自己的聲音,不讓其他人聽到。
李薇竹於是就知道了,這謝家是百年的世家,書香門第,隨著王朝更迭,屹立於世家之中,無論是前朝還是如今的大雍,謝家男子最多的便是翰林院出身,故而也被稱之為翰林世家,謝家出身的小姐也是百家求,謝薇梅就是各種翹楚,不僅詩詞上頗有造詣,還善操琴與調香,一手簪花小楷所抄寫的心經被諸家夫人傳抄,足可見她的優秀與卓然。
講完了謝家,又開始講起了沈家,沈為國姓,沈逸風的父親便是當今聖上的長兄,不喜文事偏生喜愛舞刀弄槍,又幼弟是一母同胞,感情很好,幼弟順利繼位,而沈煒紹做了平西大將軍,與下屬之女秦氏成親,有了嫡長子沈逸風,秦氏因為難產故去,一年之後沈煒紹又有了妻子,不同於第一任的秦氏默默無聞,這一位戚氏可謂是名門閨秀,講沈逸風教養的很好,自己也生了一男一女,二兒子雖然沒有沈逸風的風采和名聲,也是俊秀卓越之人,小女兒也是京都名媛。
「這退親說起來也不是謝家的責任,沈公子從馬上摔下來之後,謝家仍是要繼續這門婚事,只是沈家不肯,不願耽擱了謝家薇梅,甚至
沈家要寫下了解除婚約的契約,謝家依然是不願,後來又有了一個新法子,你猜是怎樣?剛剛也說了沈家有兩位公子,兩人年歲相差也不過是三歲,若是謝家願意,這沈家二子也是可以的。」
這故事曲折的比平日里看得話本還要動人,「然後呢?」
「這事兒據說差一點就成了,但是最後還是沒成。」
聽到了羅鳴的話,李薇竹鬆了一口氣,若是那謝薇梅做了沈家媳婦,那他每次見到的時候該有多難堪。
「是謝家才女拒絕了這樁提議,後來便順利退親了。」原本是金童玉女,卻因為一樁意外而散了,李薇竹想到了沈逸風眼底里的暮氣沉沉,小嘴微張,嘆息一聲,「難怪他如此了。」
「什麼如此?」
「沒什麼。」
羅鳴說的有些口渴,就繼續討要書童那裡的冰水來喝,李薇竹連忙說道:「你剛剛已經不舒服了,不要再喝了,不然身上難受。」
羅鳴有些猶豫,「可是今個兒正是熱得很,我身上已經出了一身的汗。」胖人多是怕熱的,這正廳里沒有一絲的風,羅鳴其內穿著的中衣已經黏在了身上。
「好不容易來一趟書院,要是晚上回去,羅老爺考教你,如何是好?你總不好說,身上不爽快,一直去茅廁。」
羅鳴打了一個寒噤,連忙說道:「那我不喝了。」眼睛滴溜溜一轉,落在了李薇竹的身上,搓了搓手,「李兄也不知道看出什麼心得來了?你初到漳陽城,不如我給你接風。」他竟是邀著李薇竹去做客,心中盤算著,他雖然瞧不出牆上書畫的好壞,這位李兄肯定是瞧出來了,等到邀請他一塊兒回去,李兄知道,起碼這一趟也不算是白來。
李薇竹連連擺手,她本是女子,正好去羅鳴家中做客?以男子的身份不合適,以女子的身份更是不合適,「不用了,我來漳陽城是何人約好了的。」
「可以晚一天,你看我們兩人這麼投緣,給個面子。」羅鳴嬉皮笑臉說道。
李薇竹想到了驢車上車夫的話,「實不相瞞,我是來投奔親戚的,事先已經說好了,當真是不方便。」
聽到了投奔兩字,白芨噘著嘴,她們根本不是來投奔趙家的。
「那是哪一家?我也沒什麼事情,到時候我去找你,也算是給你撐腰!」羅鳴熱情地說。
李薇竹有些為難,她怎好說出是趙家?想了想開口道,「不用撐腰的,你是在羅家對嗎?要是不嫌棄我打秋風,不如我到時候去找你。畢竟是別人家,你要是真過來了,也不好招待。」
羅鳴一想也是這個道理,「漳陽城的越溪街最東邊的巷子口,最大的院子就是我家的。」
「那豈不是和趙家在一塊兒?」
「正是。」羅鳴得意地說,繼而想到了一個問題,「咦,你們知道趙家在哪裡啊。」
李薇竹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說,「一進城的時候聽到有人在打聽趙家的去處。」
「原來如此。」羅鳴長吁短嘆,像是有深仇大恨一樣看著牆壁上懸著的書畫,「我要趕緊看一下,不然今晚上當真是要被罰了。」
羅鳴的樣子著實是好笑,李薇竹不由得抿唇輕笑了起來。
沈逸風心不在焉聽著人說話,實則一直看著李薇竹,原本就覺得李薇竹有些面熟,後來想起來竟是和謝家薇梅有些肖似,此時看著李薇竹淺淡笑容,用手掩了掩嘴角,更是在腦中與謝薇梅的容貌逐漸重合了起來。
想到了謝薇梅,眸色更是一暗,他與謝薇梅並無私情,他及冠之後便與她定親,他一直以為他的人生會是順遂風光,三元及第后風光娶妻,而後入翰林。
而這一切從他落馬之後就變了,謝薇梅不肯取消婚約,他無疑是感動的,也不想耽擱了她,只因為從父親那裡知道了,這身上無力只是開始,今後他站不起身來,會諸病纏身,與謝薇梅成親,只會害了她一生。
她與二弟成親也好,只是最後謝薇梅不肯,並且私下裡找到了他,她的目光清朗,告訴他,沈逸合有私心,他從馬上摔下來或許就和他弟弟有關。
沈逸風想到了這裡,垂下了眼,他想到了最後謝家取消這門親事之後,弟弟唇邊凝固而僵硬的笑容。
那一刻他才清楚的意識到,二弟喜歡謝薇梅。
謝薇梅在他這隻不過是合適的成親對象,他們有媒妁之言,會如同大雍朝其他的人家一樣,舉案齊眉夫唱婦和,她卻是二弟心中的白月光。
如果當真喜歡,為什麼一開始的時候不曾明說,他與謝薇梅定親也不過是一月有餘,而二弟之前就見過謝薇梅。
他也沒有錯過戚氏眼眸之中微微顫顫的一抹心疼,戚氏從未有那般柔軟而暗含一絲擔憂的目光看著自己。
他從出生就未見過秦氏,一直是把戚氏作為自己的母親看待的,她和其他世家女一樣,溫柔賢淑,唇邊永遠呷著一抹大方得體的笑容。他也把沈逸合當做自己的嫡親弟弟看待,但是他們因為不是一母同胞,到底是不一樣的嗎?他就算是摔斷了腿,她雖然含著淚,卻少了謝家要退親時候的一抹心疼和狠厲。
心疼是對沈逸合,狠厲是對謝家。
沈逸風閉上了眼,從戚氏的目光之中他一瞬間懂了許多,才會和父親謊稱是求醫,想要周遊大雍,他今後也是個廢人,短暫的一生清晰可見,不如讓他更恣意妄為一些的好。只是雖然是短暫的人生,父王總是疼惜他的,打聽出十幾年前一位斷脈手在漳陽附近的村裡隱居,才讓他到這漳陽城裡。
李薇竹此時把目光落在了沈逸風的身上,他的瞳眸看上去越發深邃了,他是在難過嗎?
李薇竹懵懂而柔軟的目光和沈逸風對個正著,沈逸風對著李薇竹淺淺一笑,因著想到了謝薇梅,覺得眼前的李薇竹澄澈的目光像極了那個通透豁達的女子,嘴角揚起淺淡的弧度。
像是有電一瞬間在身上遊走,她背上都聳立起了汗毛,兩靨生了紅,沈逸風已經轉過了眸光,李薇竹還愣在了原處。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笑起來當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