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動作
這一日,陸文遠又奉命送奏章進宮。那范哲甫深諳溜須拍馬之道,遇此機會,如何能不竭力奉承,挑選的奏章有一大半都是讚揚皇上如何英明神武,收服瓦剌,功蓋先祖的。朱時泱倚在榻上,翹著一雙長腿,一邊翻一邊樂得合不攏嘴。
桂喜見皇上高興,也跟著高興起來,豎起大拇指奉承道:「皇上這次收服瓦剌,不但造福邊關百姓,更圓了大明幾代先祖的夙願,真可說是蓋世之功勛。奴婢能有幸伺候皇上這麼英明的君主,真是奴婢三生修來的福分啊。」
朱時泱聞言自然更加高興,嘴上假意謙虛道:「這全仰賴先祖保佑。」心裡卻多少有些心虛,只因這一切畢竟是陸文遠事先料到的,自己只是順應他的建議而已,如今倒真怕他跳出來搶自己的功勞。
朱時泱高興之餘偷眼打量陸文遠,見他還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垂著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絲毫沒有居功自傲,邀功請賞的意思,便試探道:「陸文遠,此次收服瓦剌,你也有功勞在其中,朕想封賞於你,進進你的官職,你可有什麼想做的官啊?」
陸文遠道:「皇上謬獎reads;把九言歡[陸小鳳]。此次收服瓦剌,全憑皇上決策英明,與微臣實無半點關係,又何談功勞。至於陞官,既無功勞,更無從談起,只望皇上收回成命。」一番話,只將功勞全數推給了朱時泱。
朱時泱試探出了他的心意,終於放下心來,道:「你此番倒是嘴甜。不過陞官一事,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陸卿到時可不要後悔。」
陸文遠低頭道:「微臣絕不後悔。」
朱時泱也樂得不再催他了,只心安理得地把此番功勞全攬到了自己身上。也難怪他對此如此看重,原來他登基以來執政不勤,從來耳邊聽著的都是指責之聲,何曾聽過這種朝野上下聲口一致的讚揚。方才說是為陸文遠陞官,其實也只是客氣客氣,哪有幾分真意,反倒怕他答應下來,來日公諸於朝野,搶了自己的功勞去。如今陸文遠如此乖巧,朱時泱也就越發安心了,眼看著奏章批得差不多,便讓桂喜整理了一下送回到陸文遠手上,打發他道:「既這樣,陸卿就退下吧。」
陸文遠倒有些意外,平日里怎麼也得罰自己念幾個時辰的奏章才算完,如今怎地如此痛快就放自己回去。想了想,還是謹慎問道:「皇上今日不讓微臣念奏章了嗎?」
朱時泱道:「你這人真有意思,朕不罰你,你反倒自己來討罰。」見他一本正經地盯著自己,笑意終於止也止不住漫到了臉上:「朕今日心緒好,就暫且饒你一次。拿著你的奏章,快滾吧。」
陸文遠應聲退了出去。
次日,陸文遠依舊像往常一樣,去內閣領當日應送進宮去的奏章,范哲甫正在內閣辦公,見他來了,並不急著把奏章給他,而是把他領進了一處偏殿,掩了門說要與他談談。
這處偏殿正是陸文遠上次順走假聖旨的地方,范哲甫把門一關,他的心就怦怦怦亂跳了起來。只因這段時間以來,他為了以防萬一,都是時刻把假聖旨隨身帶著的,如今那聖旨就藏在他的貼身小衣里,叫他如何能不緊張,只怕范哲甫是為此事而來。
然而范哲甫卻並沒有提起這件事的意思,只狀似不經意地道:「我最近聽說,皇上認為收服瓦剌一事你也有功,想升你的官,你為何不肯接受啊?」
陸文遠聞言鬆了口氣,卻又立時警覺起來,只因皇上說這話時,明明只有桂喜和自己在場,范哲甫何以知道得這麼清楚?難道桂喜也是范哲甫的……
陸文遠沒有繼續想下去,轉念斟酌了一下措辭,沉著應對道:「皇上肯承認下官有功,是皇上開明,但身為人臣,最忌居功自傲。況且皇上對下官向來缺乏好感,下官若一時居功貪進,更不會給皇上留下好印象,只會使皇上認為下官有意和他爭功,如此一來,官是升了,但恐怕無法坐穩,來日皇上一旦反悔,下官只怕是摔得比升得更快。倒不如不貪這一時之快,以退為進,如此雖然失去了陞官的機會,但卻能將現在的官位坐得更穩。」
范哲甫暗暗點頭,只道這陸文遠年紀不大,城府卻不淺,竟能想到這一層去,當下微微笑道:「陸大人思慮周全,連本官都自嘆不如啊。」
陸文遠說出這一番話卻是刻意而為之,只為讓范哲甫覺得自己是可用之人。其實他拒絕皇上陞官的時候哪裡想過那麼多,只覺得皇上肯聽自己的建議就已是對自己最好的獎賞了,更何談以退為進地算計皇上,如今光說說都覺得難受,連忙結束話題道:「范大人謬獎了,下官仰仗大人提拔才得以有今日,自當好好珍惜才是。」
哪知范哲甫卻冷笑道:「你既知道全靠本官的提拔才有今日,又何以做出對本官不利的事情來呢?」
陸文遠心裡咯噔一聲,來不及細想,連忙跪道:「下官時刻感念大人恩德,如何敢對大人不利?」
范哲甫哼了一聲道:「那你何以背著本官,私自帶著沈綸去見嚴庸?你不知本官下令,嚴禁嚴庸與其同黨接觸嗎?」
陸文遠心裡一沉,只道他原來說的是這事,其實當日在門口與兩守衛周旋,就知此事早晚必為范哲甫所知,只因那兩守衛俱是他安插在刑部的眼線reads;紅樓之環御九天。陸文遠對此早有應對,當下答道:「大人恕罪,下官當日同意帶沈綸去見嚴庸,只因他僅是想給嚴庸送些吃食,下官看他可憐,才執意為之。不過下官仔細檢查過食盒,並無異樣,兩人見面的時候,下官也一直在一旁監視,並無任何差錯,大人盡可放心。」
范哲甫不悅道:「婦人之仁!那嚴庸已是將死之人,有什麼值得可憐,你難道忘了,當初是他害你丟掉狀元的?如此寡斷優柔,怎麼能做成大事?」
陸文遠道:「下官有錯,請大人責罰。」
范哲甫皺眉道:「罷了。不過那嚴庸,活得也足夠長了,如今瓦剌一事已過,也是他該死的時候了。你今日就進宮去,將本官請旨處死嚴庸的奏章遞上去,看著皇上批了,此事若再辦不成,你也不用回來見本官了。」
陸文遠心裡暗暗叫苦,連忙領命退了出去。
進宮的路已是走得熟了。陸文遠徑直尋到朱時泱平日里的常呆的偏殿,果見桂喜侍立在門口,請他進去通報了,便捧著奏章進入了殿中。
朱時泱正在案前作畫,一副墨竹,倒真繪出了幾分蒼勁風骨。見陸文遠進來,一時高興,便將那新鮮出爐的墨跡賞給了他。陸文遠連忙謝恩,仔細收在身邊。
朱時泱志得意滿地提筆批奏章。心裡舒爽,看得也就格外仔細,看了幾份,突然「咦」了一聲。
陸文遠正滿心擔憂著嚴庸的生死,見皇上出聲,一顆心頓時拎到了嗓子眼,連忙接話道:「怎麼了,皇上?」
朱時泱點點手中的奏章道:「這范哲甫上奏章說,嚴庸矯詔,要請旨處死他,還說自己前番為此事上奏了幾次,朕都未批,問朕是怎麼回事。」
陸文遠暗暗叫苦,只因以前的奏章全都是被他藏起來的,今日實在躲不過,才呈了上去,本以為范哲甫會繼續沿用以前的奏章,卻沒想到他新寫了一篇,還將前幾次沒有得到批示的疑問添了上去,擺明了是不信任自己。一念未完,果然聽朱時泱繼續道:「這嚴庸矯詔一事朕倒是知道,但范哲甫何時給朕上過奏章要朕處死他?這段時間朕明明每道奏章都看了的,怎會沒印象?」
陸文遠一時不敢接話,但見朱時泱翻來覆去地看,一支硃筆在手,隨時都要批下去的樣子,也是擔心已極,心想此時若不出聲阻止,等御批一下,嚴庸恐怕凶多吉少,當下也顧不了多少,硬著頭皮朗聲道:「微臣有一不情之請,望皇上准奏。」
朱時泱抬頭詫異地望他一眼,道:「你說。」
陸文遠道:「微臣覺得,嚴庸矯詔一事頗為蹊蹺,若草率將其處死,恐怕不妥。」
朱時泱疑惑道:「哪裡蹊蹺了?」
陸文遠道:「這……臣暫時還不知道,但總覺此事與賑災一事緊密相關,只怕沒那麼簡單。微臣沒有真憑實據就向皇上妄言是微臣的過錯,但希望皇上能看在嚴庸盡忠報國幾十載的份上,暫且饒他一命。」
朱時泱笑道:「朕還以為你跟范哲甫是一夥的,都巴不得他早死呢,如今看來,竟不是了?」
陸文遠道:「結黨營私乃朝政大忌,微臣斷斷不敢為之。」
朱時泱微微點頭,兀自考慮處死嚴庸一事。自收服瓦剌以來,他對陸文遠的話倒很有了幾分重視,如今聽他說嚴庸矯詔事有蹊蹺,也不由得留心起來。再者,他本身也並不是很想處死嚴庸,矯詔雖是大錯,但內容於己似乎並無利害關係,況他雖不理政,卻也知道這些年來,全憑嚴庸在前朝牽制范哲甫,才使大權不致偏向一方,如果處死嚴庸,范哲甫失去牽制,真不知會鬧出什麼後果來。思慮再三,終於謹慎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