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暗訪
朱時泱來到街上便有些興奮,抬頭望望天上,陽光雖灼熱,但時不時有大塊的雲朵飄過天際,將其遮擋得時有時無,因此也並不熱得如何難以忍受,便嗤了一聲道:「這個湯宗成,朕早看出他不老實,方才還說天氣頗為炎熱,如今一看,哪裡有他說得那麼誇張。」
朱時濟在一旁心不在焉地介面道:「皇兄能看穿便好了,湯宗成如此說,大約是不想放我等獨自出來遊逛。」
朱時泱道:「哼,如此遮遮掩掩,也不知這城中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朕今日非得一探究竟不可。」
朱時濟笑道:「那倒也不至於,地方官員的手段,臣弟也是見識過的,左不過是將些治理不周的地方遮掩過去,以求皇兄嘉獎罷了。」
說話間,三人已行至昨日巡遊經過的街道,朱時泱站在街道的盡頭,見街道上仍像昨日那般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只是在片刻功夫,街道近處已有幾個百姓將他認了出來,神情明顯不對,一邊互相低聲說著什麼,一邊走入了街道的人群中,竟像是去報信的。朱時泱真是驚訝地嘴也合不攏了,只道自己今日明明換過了衣衫,又沒有湯宗成穿著大紅官服跟在一旁,怎地還會被認出來?朱時濟便道:「皇兄的衣衫是從宮裡帶出來的,終究比民間的華貴了些,若是不想被人認出來,還是得在坊間做幾件。」
朱時泱見自己的行蹤已暴露,百姓若起了防心,只怕也探不出什麼來,便提議走昨日不曾走過的街道。陸文遠和朱時濟自是同意。
三人對這河間府也不甚熟悉,隨便走了走,便拐上了另一條街道。只見這條街與方才那條街相去不遠,內里卻是截然兩番景緻,一條熙來攘往,商販雲集,一條冷清蕭條。
朱時泱沿著街道走了一會兒,見這條街兩側的房屋雖然簡陋低矮了些,道路中央也沒有鋪設青石板,但整體看來還算整潔舒適,此時卻忽聽身後傳來了一陣喧鬧聲,回頭一看,正看到隨行的錦衣衛們塵土飛揚地圍堵著什麼人。
朱時泱站在原地等著,過了一會兒,就見錦衣衛扭著幾個尋常裝束的人來到自己面前,錦衣衛首領單膝跪地稟報道:「皇上,這幾個人一直鬼鬼祟祟跟在後面,動機不明,屬下特將他們抓來,請皇上處置。」
朱時泱皺著眉頭將幾個人打量了一番,只見這幾人都穿著尋常百姓的衣裳,眉目間也比較陌生,實在看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便陰沉了語氣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這幾人見皇上發話,哪還有不招的道理,當下伏在地下連連叩頭,道:「回皇上,我等是知府衙門中的衙役,是被派來暗中保護皇上安全的,衝撞了皇上,請皇上恕罪。」
說是如此說,但朱時泱怎會猜不出他們恐怕是湯宗成派來暗中監視自己行蹤的?朱時泱只不稀罕拆穿他們,冷哼了一聲道:「笑話,朕從宮中帶出來的禁衛難道會比不上你們嗎?回去轉告你們知府大人,編也得編個像樣點的理由。」
幾個衙役嚇得伏在地下叩頭不止,朱時泱看著他們也是心煩,便示意錦衣衛將他們放了,幾個人叩謝隆恩,從地下爬起來一溜煙跑沒了影。
一行人在這街上一陣喧鬧下來,已耽誤了不少工夫,頭頂的日頭漸漸上移,這才顯出幾分難耐的暑熱來。朱時泱領著陸文遠和朱時濟在街上又走了盞茶時分,脖頸間便漸漸滲出了汗意,黏糊糊的甚是難受。朱時泱拿出絹巾來擦了一把,轉過頭去問朱時濟道:「你此行出來可帶了摺扇沒有?」
朱時濟也熱得夠嗆,正用手裡的絹巾在眼前扇著,比朱時泱的情形好不到哪裡去,苦笑道:「若是帶了,我也不會熱成現在這副樣子了。皇兄的摺扇全都留在艙中了,一把都沒有帶出來。」
朱時泱聞言連連嘆氣,只道自己當時如何沒有考慮周全。如今這街道離城外運河很有一段距離,若是走過去取摺扇,只怕還沒等走到就要被曬死了。朱時泱哪吃得了這份苦楚,朱時濟道:「臣弟看這條街甚是蕭條,連個歇腳的地兒都沒有,不如我們去昨日巡過的街道上找間茶鋪坐坐如何?」
朱時泱道:「也好,這會兒太陽忒毒了,我們就去坐坐。」說著,當先拐上了昨日巡遊過的街道,只見市井繁榮,人聲喧嘩,飯莊茶鋪,鱗次櫛比,果然比方才來時的街道繁華不知幾何。
朱時泱三人隨意跨進一家茶鋪,只見其中賓客滿盈,顯眼處搭了一個大檯子,上頭正有唱詞話兒的藝人在說書講史。三人在遠處的一張桌前坐了,鬆了口氣。
店裡的夥計在桌椅間穿梭往來,忙得不可開交,偶爾瞥見三人干坐著,便湊上來地問道:「三位要點什麼?」
朱時泱想要答話,朱時濟示意他把頭低著點,省得被人認出來。陸文遠見狀便搶著答道:「要一壺龍井,三兩沙糖糕。」
他點的這點心,在江南蘇州是茶樓中必備的,在河間府卻是新鮮,那夥計道:「這位公子是南方人吧?我們這兒沒有這種點心,只有綠豆方糕,公子可要?」
陸文遠連忙點頭應下,那夥計答應著,急忙忙去了,也許是由於太過忙碌,並沒有將陸文遠等一行三人認出,朱時泱和朱時濟在暗中舒了一口氣。
茶水和點心半天都沒有上桌,大約是那店夥計忙亂中給耽誤了。朱時泱和朱時濟等人並不太渴,只是進來乘個涼喘口氣的,便坐在桌邊聽台上的藝人唱詞話兒。
那唱詞人正講到「陸遜營燒七百里」一節。故事本就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又加上那藝人吹拉彈唱,忽喜忽嗔,更引得一幫茶客瞪大了眼睛,豎尖了耳朵,生怕錯過一絲半毫似的,一會兒為陸伯言的隱忍機智拍案叫好,一會兒為劉皇叔的倉皇逃竄扼腕嘆息。
朱時泱從未在茶館中聽過說書,漸漸便將先前的遭遇忘記了,只一心沉浸在唱詞人的故事之中,不時稱好。朱時濟和陸文遠見皇上如此,也都漸漸聽了進去。
誰知過了半晌,周圍卻逐漸靜了下來。陸文遠首先發覺氣氛不對,回過神來稍一探看,原來周圍的茶客們不知何時早已不聽書了,全都轉過頭來望著他們。陸文遠一驚,知道怕是又被人認了出來,便見那些茶客又紛紛轉了回去,向身邊人竊竊私語地傳遞著消息,那些人本不知情,被一咬耳朵,也詫異地向陸文遠的方向打量了幾眼,接著又將消息傳遞給其他人,很快,整個茶館便知道了皇帝駕臨的消息。
陸文遠看到了全部過程,真是驚訝地連嘴也合不攏了,朱時濟此時也已發現了異樣,暗示陸文遠是不是就此離開。陸文遠哪裡做得了主,只好把眼神往朱時泱身上瞟。
朱時泱故事正聽到酣處,哪裡顧得上其他許多,只把眼神越過重重人的腦袋盯著台上的唱詞人。
那唱詞人平日里做著這般行當,早已練就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以隨時關注聽客的反應,如今早已發覺了台下的異樣,仔細一看,最遠處那俯在桌上的白衣男子不正是昨日見過的當今聖上嗎,旁邊那兩個發愣的年輕人,卻不是康平王爺與當朝首輔是誰。唱詞人饒是見過許多場面也不禁有些怯怯,口中的唱詞都跟著跑了調兒。
好在朱時泱聽不出來,他只關心故事的進展,聽到唱詞人說到:「陸遜先攻一蜀營,不利,諸將皆曰:『空殺兵耳!』陸遜曰:『吾已曉破之之術』」時,更是瞪大了眼睛示意唱詞人不要停,只因接下來已到了火燒連營的關鍵時刻。
可那唱詞人收到皇上讚許的目光,卻是嚇得腿都抖了,口中的唱詞也說不利索了,磕磕巴巴道:「乃……乃敕各持一……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爾勢成,通率……諸軍同時俱攻,破其四十餘營……」
朱時泱終於聽到陸遜攻破了蜀漢的軍營,憋了半天的「好」字終於叫出了口,但由於周圍沒有人響應,多少顯得有些突兀。
朱時泱可算覺出了不對,看看周圍茶客,全都僵著身子背朝自己,眼看著前方一動不動,彷彿頃刻間都被人點了穴似的,台上的唱詞人也變成了啞巴,望著這邊抖得跟篩糠一樣。朱時泱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直著嗓子問道:「這是怎麼啦?」
朱時濟和陸文遠一左一右將他架起來,逃也似地離開了茶館,走到大街上混入了人群,才低聲道:「皇上被他們認出來了。」
朱時泱愣了一愣,只道掃興,想起從小販口中問出的話,不禁又生起了悶氣。此時日正當中,已是晌午用飯時分,朱時泱在街上逛了一上午,方才又沒有吃到茶點,此時已有些餓了,便悻悻一拂衣袖道:「罷了,先回府用飯要緊。」說罷,領著一行人匆匆穿過街道,打道回府。
回到府上已是午時過了,知府湯宗成大約早已得到那些衙役的回報,正在正堂中焦急地等待,見皇上一行人氣沖沖地回來,嚇得面如土色,連忙跪在地下恭請聖安。
朱時泱面色不善,由於一上午都在太陽地兒下曬著,因此顯得有些狼狽,額角的鬢髮都有些散亂了,也不差他起來,徑自負手進了後堂。陸文遠和朱時濟在身後跟隨。
一行人回至房中,朱時泱先吩咐人打來涼水濯洗臉手,湯宗成也硬著頭皮跟了進來,請問皇上是想在房中用飯還是到府中正堂去。
朱時泱正用一方濕手巾擦臉,見湯宗成說話間眼神閃爍,很有幾分在試探自己的意思,又想到方才在街上的所見所聞,不禁憤恨起來,將手巾往桌上一摜,就要開口質問他,哪知卻被陸文遠在暗中拉了一把。
陸文遠出門在外,很少有這般不知大小的時候,朱時泱也有些詫異,但並不生氣,回頭見他一臉欲言又止,明顯是要自己不要輕舉妄動的光景,便將就要脫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冷著臉吩咐道:「把飯菜送到房中來吧,朕今日累了,不想去正堂。」
湯宗成答應著連忙去了。
須臾,飯菜上桌,菜色很是齊備,甚至還為了照顧皇上的口味專門做了一道北京烤鴨。朱時泱卻並不太感興趣,匆匆吃了幾口,見周圍來往的下人都退下了,便問陸文遠道:「你方才為何阻止朕質問湯宗成?」
陸文遠放下筷子,道:「因為湯宗成想隱瞞皇上的,遠不止我們發現的這些,若是問得早了,他未必會認。」
朱時泱聽了只道茫然,朱時濟卻聽出了些許端倪,也放下筷子問道:「陸大人是不是又發現什麼不同尋常之處了?」
陸文遠點頭道:「方才不管是在繁華的街市上還是冷清的小巷裡,臣都沒有看到乞丐和流民的身影,皇上和王爺不覺得奇怪嗎?」
朱時泱疑惑地看了朱時濟一眼,朱時濟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注意。朱時泱遂問陸文遠道:「你可看清楚了嗎?我等午上只走了幾條街,也許是偏巧沒有遇上呢?」
陸文遠很肯定地搖頭道:「不會。若說偏巧沒有遇上乞丐臣還相信,但流民一個也沒有是絕對不可能的,只因申州府接近河南,湧入的流民應比京城多,可京城的流民至今都還沒有轉移完,申州府怎麼可能就一個也沒有了?依臣看,八成是被湯宗成集中藏匿到了一處,不想讓皇上看到。」
朱時濟聽了連連點頭道:「陸大人說得有理,若是真有此事,皇兄務必得將湯宗成叫來好好查問一番,那些乞丐流民也是人,何以受此不公待遇?」
陸文遠卻道:「質問湯宗成倒是其次,快些找到那些乞丐和流民才是關鍵,他們被關在一個地方如此之久,也不知現下安危如何。」
朱時泱點頭稱是。
用過午飯,朱時泱覺得身上有些倦怠,便去榻上午睡。朱時濟和陸文遠替他安頓好一切,掩上房門自去旁邊的廂房敘話了。朱時泱獨自在榻上躺了一會兒,眼看就要睡過去了,卻聽門外傳來了一陣爭吵聲,聲音是刻意壓低過的,但隔著門板仍能聽得一清二楚。朱時泱被擾亂了睡意,心中有些不悅,睜眼一看,只見窗紙上映出幾個亂晃的人影,便喝了一聲道:「是誰在外頭?」
門外人並沒有答話,許是正忙著爭吵沒有聽到,朱時泱何曾受過如此輕視,當下翻身起來,只著一身褻衣便尋到了門外,高聲喝道:「吵什麼吵?還讓不讓朕睡覺了?」
門外正站著幾個錦衣衛和幾個面目陌生的人,看衣著應是知府衙門的衙役。錦衣衛訓練有素,見他出來,立時齊齊跪了下去,幾個衙役愣了一愣,也慌忙跟著跪下。
朱時泱僅著褻衣卻仍是未減天子派頭,沉著臉掃視了一下滿地跪著的人,才不悅道:「方才是誰在喧嘩?」
那幾個衙役跪在後頭不敢吭聲,錦衣衛指揮使上前兩步道:「回皇上,是微臣與這幾名衙役。他們執意要在皇上房外守衛,微臣覺得用不著,便和他們爭辯了幾句。」
朱時泱目視了那幾名衙役,不悅道:「是這麼回事嗎?」
那幾名衙役抖抖索索的,連正眼都不敢看朱時泱,互相推搡了半日,才有一名衙役被不情不願地擠了出來,道:「是,皇上。是知府大人派我等來此保護皇上安全的。」
朱時泱看他們幾個畏首畏尾的慫樣就覺得心煩,「嘖」了一聲道:「恁地不自量力,朕的錦衣衛難道是當擺設的嗎?」
那名衙役唬得連連俯地叩頭道:「回皇上,當然不是,但知府大人吩咐我等來此,我等也不敢違逆啊。」
朱時泱冷笑一聲,心說知府大人的話你們不敢違逆,朕的話你們就敢違逆了了嗎?剛想開口訓斥,卻想到自己身為皇帝,似乎不應如此偏袒一方,便轉而訓斥錦衣衛指揮使賀凡道:「你也是,他們愛站就讓他們站著去。好歹也是在大內當差的,何苦跟這班鄉野小民一般見識。叨擾了朕的清凈,你可知錯?」
賀凡低頭道:「微臣知錯,微臣罪該萬死。」
此時旁邊廂房的朱時濟和陸文遠也已聽到聲響,雙雙推門出來。朱時濟見此情景忙著勸皇兄消氣,陸文遠則怕他只著褻衣站在外頭受了風,連忙將他拉回了房。
朱時泱回至房中仍在氣悶,朱時濟拉他在榻邊坐了,便聽他抱怨道:「這班侍衛就跟小孩子一樣,在外頭站個崗都能吵起來,鬧得朕午覺也睡不好。」
朱時濟笑道:「皇兄既是沒睡好,便躺下再睡一會兒吧,臣弟和陸大人就在這裡守著。」
朱時泱道:「不必了,朕早被他們吵得清醒了,怕是躺下也睡不著,不如你們說說你們方才到旁邊廂房幹什麼去了?」一語至此,見陸文遠還在地下愣著,便往身邊的榻上拍了一拍,道:「陸文遠,你也過來坐著。」
陸文遠跟皇上睡也睡過了,卻仍是顯得拘謹,在榻邊摸索著坐了,便望著朱時濟等他先發話。朱時濟卻知道皇兄如今對陸文遠關心得緊,如此發問,怕是在懷疑自己和陸文遠不清不楚。朱時濟在心中苦笑,答道:「臣弟與陸大人方才在商量找尋流民的事呢。」
朱時泱一聽,這才放下心來,卻並不太感興趣了,遂敷衍著問道:「哦?可商量出什麼結果了嗎?」
朱時濟道:「臣弟與陸大人本想趁皇上睡著,再去街上找百姓問問,誰知還沒等我們動身皇上就醒了。」
朱時泱聽罷佯怒道:「好哇,你們竟敢瞞著朕擅自行動,幸虧朕醒得早,不然待會兒連人都找不著了。」自己探身抓過衣裳來便往身上套:「朕也要和你們一起去。」陸文遠和朱時濟忙服侍著朱時泱穿好衣裳,一行三人便出了門。
門口的錦衣衛方才受了皇帝一頓訓斥,此刻正與幾名衙役一同站在門外,幾個人互相瞪著,情景著實有些好笑。朱時泱卻當沒看到一樣,目中無人地往外走。錦衣衛指揮使見狀,連忙招手讓其他錦衣衛跟上,誰知那些衙役也跟了過來。指揮使賀凡終是覺得有些不妥,開口喝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朱時泱聽得這一聲喊回過頭來,見好大一群人跟著自己,也有些詫異,便問那些衙役道:「你們也跟著朕幹什麼?」
那些衙役點頭哈腰地答道:「回皇上,我等只是奉命保護您的安全。」
朱時泱此時才有些警覺起來,只因午上時分自己剛抓到一撥跟蹤的衙役,如今又來了一撥,還堂而皇之地跟進了院子里。朱時泱真不知湯宗成哪來這麼大的膽子,當下呵斥那班衙役道:「保護朕?朕看你們是來監視朕的吧!賀凡----」
錦衣衛指揮使上前兩步道:「微臣在。」
朱時泱道:「把他們給朕綁了,派人好生看守著,朕回來以前,不要讓任何人跟他們接觸。」
賀凡答應著,立即點了兩名錦衣衛執行命令,那兩名錦衣衛方才就看這班衙役不順眼了,如今得了機會怎能不好生利用一番,三下兩下就將那些衙役扭在一起,綁成粽子樣扔在院子當中。朱時泱看了十分滿意,領著朱時濟和陸文遠向外頭走去。
街市上仍與午上時分沒什麼兩樣,朱時泱領著一行人在街市上走走停停,見身邊百姓雖往來如織,但分明是早已將自己認了出來,一個個躲得遠遠的。
朱時泱為人頗為清高,哪肯放下架子去四處追著人家問,便越走越覺氣悶。朱時濟和陸文遠見皇上指望不上,便分頭去問了幾個街邊擺攤的商販,但不是支支吾吾地不肯說,就是顧左右而言他,一行人直耽了一個時辰進去也沒問出結果。
朱時濟平日里做慣了錦衣玉食的王爺,精力也比不上朱時泱充沛,此時是走得腿也軟了,只想找個地方歇上一歇,無意間抬頭一看,見前方正是自己午上時候進過的那家茶樓,便靈機一動道:「皇兄,若論這世間的小道消息,只怕是誰也比不上那唱詞話兒的藝人知道得多。他們成日里說書講史的,少不了要四處搜集故事,又常在茶樓酒肆這種三教九流混雜的地方出沒,聽到的自然比旁人多。臣看前方正是我等午上去過的那家茶樓,皇兄要不要進去向那位唱詞人詢問一番?」
朱時泱聽著也覺有理,看了看陸文遠,陸文遠也表示同意,一行人便又進入了這家茶樓。此時茶樓里的人已比午上時分少了許多,茶客們零零散散地坐在台下,聽台上的唱詞人正講「司馬懿兵變高平陵」一節。朱時泱等人一進門就慌忙找不顯眼的角落落座,但還是被唱詞人發現了,眼神一直往這廂瞟。
朱時泱便與朱時濟和陸文遠商量著,待會兒絕不能讓唱詞人跑了。須臾,一節講完,唱詞人果然收拾行頭隱入了後台,明顯是不打算再講了的光景。朱時泱忙領著一行人追入了後台。
只見這茶樓的後台亂糟糟的,椅子、桌子、各種閑置的包裹和茶盤茶具放得到處都是,幾乎沒有個落腳的地方。唱詞人正彎腰拾掇自己的器樂和詞譜,壓根沒想到堂堂天子會追入到這等腌臢的地方來,當下嚇得東西也不要了,慌不擇路就要往別處跑,卻被朱時泱在身後喝了一聲:「給朕站著!」
唱詞人一聽「朕」都喊出來了,嚇得三魂離了六魄,連忙回過頭來跪伏在了地下。
朱時泱不悅道:「朕有那麼可怕嗎?何以見著朕就要跑?」
唱詞人哪敢答話,伏在地下連連發抖,連正眼都不敢看一看眼前的皇帝。
朱時泱回頭看了看朱時濟和陸文遠,一時只道無奈,自古民怕兵,百姓怕天子,已是成規舊俗,這唱詞人如此懼怕於己,也只能說明他是個老實本分的良善百姓而已。朱時泱並不打算為難他,差了他起來,和顏悅色地道:「你不用怕,朕來只是為了向你打聽一件事,你若知道,務必詳實以告,不得隱瞞。」
唱詞人哪敢隱瞞,低著頭連聲稱是。
朱時泱遂問道:「你可知城中的乞丐和災民現下都在何處?」
那唱詞人一聽這話,卻是慌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道:「微臣……不,不,草……草民不知道啊。」
朱時泱見他嚇成這樣,也知多問無益,嘆了口氣就要轉身離開,卻聽陸文遠在身後補了一句道:「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朱時泱一時有些詫異,沒想到陸文遠會如此發問,便站住了腳在一旁細聽。唱詞人抬頭只見一位少年立在眼前,面目儒雅清秀,比一旁盛氣凌人的皇帝要溫和得多,不知怎地便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意,心神也跟著鬆了一松,低頭老實道:「回大人的話,是不敢說。」
朱時泱一聽又驚又奇,何以回答自己的時候就是不知道,回答陸文遠時就成了不敢說了?當下也顧不得帝王威儀,怒道:「你這刁民,方才為何要欺瞞於朕,明明是不敢說卻說不知道,這犯的可是欺君大罪!」
那唱詞人被他嚇得腿一軟又跪在了地下,陸文遠連忙苦笑著阻止了朱時泱,又道:「那你想必就是知情的了,既是知情,又為何不敢說?這位可是當今聖上,有他做主,你有什麼可怕的呢?」
那唱詞人道:「草民當然知道皇上可以為草民做主,但皇上做得了一時的主,卻做不了一世的主,等皇上離開了這申州府,草民又當如何呢?」
朱時泱聞言怒笑道:「好個刁民,竟有這萬般理由。那朕答應你,絕不將此事泄露出去,這下總行了吧?」
哪知那唱詞人仍舊搖頭道:「請皇上恕草民不能明說。草民今後還得在這裡混口飯吃,若是被上頭的人知道草民在皇上面前告了密,那草民今後在這申州府就沒安生日子可過了。」
朱時泱一聽這刁民好生大膽,自己給臉都不兜著,當下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陸文遠卻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些許鬆動之意,只因他已把先前的「不能說」改成了「不能明說」。陸文遠遂繼續勸他:「皇上此行來到申州,正是為了了解民意,體察民情的,因此在街市上巡視之時,發現城中沒有乞丐和流民的身影,就知道其中必有貓膩。那些乞丐和流民若是長時間被圈禁在一處,如今暑熱天炎,只怕會有性命之憂,還望您能如實以告,讓我等早些把他們解救出來。」
那唱詞人聽到「有性命之憂」時,果然露出了一瞬不忍的神情,但還是道:「請恕草民不能明說。皇上和王爺、大人若是有閑,大可聽草民唱上一段詞話兒,但若執意要問乞丐流民的下落,那就恕草民無能為力了。」
朱時泱聽不出他話中有話,只當他是自私不肯說,當下怒道:「你這刁民是怎麼回事?自己的飯碗難道比別人的性命都重要?你就不怕朕現在就砍了你!」
那唱詞人嚇得伏在了地下,陸文遠忙拉住朱時泱道:「皇上息怒,他不說自有他的苦衷,我等也不好苦苦相逼,不如就順從他的美意,在此聽上一段詞話兒,再去別處問問他人吧。」
朱時泱怒道:「聽什麼詞話兒!這種刁民能唱出什麼好詞話來?不如早些去別處,也省得在此耽誤工夫。」說著,一拂衣袖就往外走。
朱時濟其實也老早就聽出了這唱詞人話中有話,此時便連忙追了上去,道:「皇兄別急呀,唱得好不好,也得聽了才知道。臣弟這半日走得腿都酸了,正想在此歇上一歇呢。」
朱時泱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你真的累了?可朕怎麼覺得你們都在跟朕對著干呢?」說著,又回頭疑惑地望了一眼陸文遠。
朱時濟此時已拉著朱時泱來到了一張桌邊坐下,笑道:「皇上聽著就是了。」陸文遠也跟過來坐下了,含笑望著朱時泱。
朱時泱正猜不透這二人打的什麼啞謎,那唱詞人又不慌不忙地上了台,將器樂和詞譜兒在眼前擺正,便一板一眼地唱了起來,道:「司馬懿見李勝去了,遂起身謂二子曰:『李勝此去,回報消息,曹爽必不忌我矣。只待他出城畋獵之時,方可圖之。』不一日,曹爽請魏主曹芳去謁城隍廟,祭祀先帝……」
朱時泱聽至此處,不禁皺了皺眉,這司馬懿兵變高平陵的典故他也算印象深刻,卻根本不是這麼講的,便道:「我就說這刁民能講出什麼好詞話兒來,曹爽和曹芳原是去高平陵為魏明帝掃墓的,何以蹦出個城隍廟來?這詞話兒不聽也罷。」
朱時濟卻暗笑道:「皇兄也聽出不對了?別急,再聽聽看。」陸文遠也在一旁含笑不語。
此時果然又聽那唱詞人講道:「卻說司馬懿聞曹爽同弟曹羲、曹訓、曹彥並心腹何晏、鄧颺、丁謐、畢軌、李勝等及御林軍,隨魏主曹芳,出城謁城隍廟,就去畋獵……」
朱時泱道:「這又不對了,應是出城謁高平陵魏明帝墓,怎麼……」一語至此,彷彿也有些明白了,道:「難不成……」
朱時濟和陸文遠還沒等他說完就將他拉出了茶館,此時其他茶客中也已有聽出不對的,在台下大聲質問唱詞人,那唱詞人裝模作樣地看了看詞譜兒,才「噢」了一聲道:「講錯了,講錯了,抱歉諸位。」引來一片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