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身死

第十八章 身死

兩人說話的功夫,頭頂那輪黑日已是漸漸漲大,其勢雖緩,卻絕不稍停,不過小半柱香的時候,已是無邊弗遠,難有盡頭。田鏗猛的呼喝一聲,金剛琉璃法身不長反縮,只得五六丈大小,卻比先前更為凝實堅固,通體內外化為璀璨金色,陣陣暗金火焰自體表燃起,火蛇搖曳,呼嘯作響。此時此刻,天地之間已是暗沉無光,伸手不見五指,唯有這一團金色光華躍然閃耀,好似中天滿月,播撒四方,將旁邊厚土玄武盾的墨綠光彩盡都遮蓋。

下一瞬,整片天地卻是陡然間明光大放,田硯忍著眼中酸痛,往頂上瞧去,只見那黑日又回復到先前那小小的斑點模樣,閃爍間帶起一陣極短促的悶雷之音,轉瞬消失。他正要舉目尋找,卻見金剛琉璃法身暗金火焰猛然大熾,呼嘯之音有如實質,似厚牆一般橫掃而過,令人心旌搖曳,幾欲軟倒。而那黑斑已赫然來到法身頭頂丈余之處,嗡的一聲,高速旋轉起來,幾息之間,一股絕強的吸攝之力便爆發而出。

田鏗首當其衝,自是最不好過,眨眼功夫,法身上燃起的洶洶金火已矮下去一半有多,直至法身一縮再縮,只得二三丈大小,方才勉強止住頹勢,得了喘息機會,體表金焰又有復起苗頭,與那吸攝之力正面相抗。

而一旁的厚土玄武盾則更是不濟,寶氣靈光肉眼可見的稀淡下來,那墨綠光華竟似拉散的綢帶一般,一絲絲往黑斑投去,堂堂九品的防禦利器,恐怕也撐不了多少時候。方月娥與田硯對視一眼,忙將自家儲物法器里的道晶一股腦倒出,輪番灌入這救命稻草。如此一邊拆一邊補,雖然堵漏不得,但好在道晶充足,盡可持久一段。如此劫威,兩人心下都是駭然,眼見田鏗的臉色愈加慘白,而那金剛琉璃法身又在漸漸縮小,不禁油然升起一股絕望之感。

至於周遭情狀,當真是不提也罷。管它人畜木石,金鐵法器,還未被吸攝至跟前,已然統統化為齏粉,目光所及,盡皆遭劫,便如那沙暴降臨,遮天蔽日,萬物無光,好一副末世場景。

也不知那黑斑轉得多久,忽然又是嗡的一聲,竟停頓下來,幾人未及慶幸,便見其無聲爆裂,彷彿平靜的水面投下一粒石子,一圈圈黑色光暈緩緩擴散。金剛琉璃法身歷經多重劫數,早成強弩之末,如今首當其衝,不過十來息的功夫,便化作點點金粉,了賬去也。田鏗失了神通防護,又硬扛幾息,終是耐受不得,整個人如遭雷噬,硬邦邦栽倒在地,再無半分動彈。

那厚土玄武盾也不過多撐了幾個呼吸的時刻,一待道晶飛速耗盡,便告失守,喀嘞一聲,斷為兩截,還未落地,已化作一陣細灰,飛散不見。如此一來,方月娥與田硯屏障盡失,眼見下一波黑潮已至眼前,兩人頓時驚呼出聲,只得眼睜睜待死。

就在黑潮臨身之時,卻是異變陡生,只見田硯小腹之上忽的就是光華一閃,竟有一柄紫色長劍虛影憑空而現。這長劍制式普通,模樣甚為老舊,極不起眼,甫一出現,卻有驚人劍氣衝天而起,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決絕意念,當空斬下。

劍氣與黑潮兩相碰撞,並無半點兒聲響,兩方角力,竟是拼了個旗鼓相當,紫劍虛影由濃轉淡,逐漸消失,凌厲鋒銳之氣四下濺散,雖無傷人之意,其高絕不臣的姿態卻如山嶽一般沉重,竟將方月娥迫得眼前一黑,昏死過去。而那黑潮則被豁開了一個丈余的缺口,堪堪從三人身邊滑將過去。

所幸這劫數針對之人乃是田鏗,力尊者既敗,這一圈圈黑色光暈便即消弭無蹤,施施然融於天地之間,若再來個一道半道,三人恐怕連細渣都剩不下半點。

這劍氣劍意發于田硯體內,他自是不受脅迫,安然無恙。大變方止,他也無暇尋思這突兀出現的大救星從何而來,匆匆一搭方月娥脈搏,知其並無大恙,便三兩步飛奔到田鏗身前,喊道:「老爺,你可有事?可需小的伺候?」

田鏗整個人只剩一把皮包骨頭,比起渡劫前那等敦實厚重之態,已不知縮了幾圈,此刻靜卧於地,雙目緊閉,毫無聲息。周身衣衫襤褸,裸露在外的傷口雜亂交錯,深可見骨,並無一塊好肉,其內血色不見半分,慘白如紙。堂堂長生境巔峰的大能,縱橫天下的力尊者,一朝渡劫,竟落得如此凄慘模樣。

田硯鼻子一酸,眼淚再也止將不住,又哽咽著大呼了幾聲老爺,還是不得回應。他卻並不死心,如此哭得幾聲,喚幾聲老爺,直過了好半晌,才漸漸止歇,終是抖抖索索伸出手指,搭上了田鏗的脈搏。

過得良久,任田硯如何屏氣凝神,如何止顫穩手,如何摸索選位,指下的脈搏始終一絲跳動也無,他只覺全身涼浸浸的難受,好想就此大哭一場,哭得累了,一覺睡去,再不醒來。然而心裡卻總有一個聲音不斷大喊:「再等等,再等等!也許下一息就該有些動靜!」

如此一來,便不知有多少個下一息悄然而逝。大劫消弭,天上日頭又回復那等暖洋洋的醺人模樣,隨著淡淡清風,自中天漸往西斜。頭頂的天還是那個天,腳下的地卻已面目全非,整個田城地界,方圓十幾里的範圍,在劫威肆虐之下,彷彿被巨型鐵杴一鏟挖去,只剩一個半球形的碩大天坑。至於更遠處,則是一片平坦,難見盡頭,其上皆是細細黑沙鋪就,半分生機也無,直若人間地獄。

這天坑最深處自然是幾人所處之地,如今日頭在西,坑底已不見陽光,田硯死抱著心中那絲萬一僥倖,兩三個時辰未曾動彈,執念所至,已然有些痴獃。正自渾渾噩噩,眼角邊卻忽有極微弱的微光閃現,他頓時就是一個激靈,急急尋索,卻見那光源竟在田鏗身下,忙摸了過去,只覺觸手冰涼,質地堅硬。拿起一看,乃是一塊巴掌大小的破碎銅鏡,隱隱有昏蒙黃光逸出,其上血字若干,瞧那筆跡,正是田鏗書就:「吾輩前路未絕,喜不自勝。然朝聞道,夕死矣。時不待我,如之奈何?」瞧字間意思,應是力尊者眼見劫數擋無可擋,已知無幸,才於油盡燈枯之時,發出這等嘆息感概,聊作遺言,思之不禁令人扼腕。

將這簡短句子反反覆復默念了十來遍,田硯心中那一分堅持終是不堪重負,轟然倒塌。他木然流著淚水,自儲物法器里取出清水軟布,將田鏗周身細細擦拭一番,又拿出一套新衣,緩緩為其換上,每一處邊角都摩挲得整整齊齊。做完這遭,他又將那塊破碎銅鏡用綢布裹了數層,放入一隻扁平玉匣之中,貼肉收好。如今田府已然化為飛灰,田鏗隨身的儲物法器也盡毀於劫數之下,若論遺物,真真就只得這一件,如何不讓他珍而重之。

又默坐片刻,田硯腦中的混沌終是活泛了一些,這才記起,方月娥還在昏迷之中,未曾醒來。連忙找出一些舒經活絡,固本培元的上好丹藥,碾成粉末,合著清水喂其服下。方月娥只是為那紫劍虛影銳意所迫,身體神魂避其鋒芒,本能自保,這才合於休眠之態,本身並無大礙,如今藥力漸漸化開,不多時候,便微微吐出幾口濁氣,悠悠醒轉。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六道登天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六道登天錄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八章 身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