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後援
且說博東升攜了三人一屍,立於自家飛劍之上,對著萬劍門方向便是一通急趕。卻聽方月娥顫聲問道:「博老,我家老爺可是……可是當真還活著?」
博東升瞧了田鏗屍身一眼,神色也是黯然,嘆道:「適才那一下,就是個唬人的把戲,做不得真。我已探過幾回,小田確是沒了。」
方月娥聞言,又是抱緊兒子,默默流下淚來。卻聽博東升說道:「莫要哭啦,咱們自己能不能逃得命去,還不好說吶!」
說話間,便有一道身影自劍身上冒出,乃是個七八歲的童子,花衣花褲,肌膚白嫩,扎著衝天辮,模樣甚是可愛。他神情有些慌張,草草對博東升施了一禮,稚聲道:「老爺,後頭那兩個吊靴鬼,追得好快。」
博東升怒道:「小鬼頭,你平日里不是自詡遁速無雙無對么?牛皮吹得響噹噹,碰上一個小丫頭,一個鐵疙瘩,怎的就慫了?」
那童子忙擺手道:「老爺明鑒,若是公平比斗,小的自然誰也不懼,可今日里馱著這許多人,實在施展不開。」
博東升嘆道:「你只管快些跑罷,後頭那個鐵疙瘩,可是地獄道主,你這等上好魂體若是讓他捉了去,下場如何,也不用我多說。」
那童子臉色一變,忙鑽回劍身里,賣力飛遁,隱隱間又快了幾分。
諸人腳下這柄黑色長劍,名為巨賈,乃是劍王博東升的本命劍器,自幼便煉就隨身,形影不離,好生培育溫養,否則也取不得這般銅臭名號。既是本命劍器,則必有本命劍魂,便是適才那玉雪可愛的童子了。
相傳這童子生前天賦異稟,聰慧非常,不過稚嫩年齡,便成圍棋界的大國手。這棋類一道,最耗心血精神,一個未成年的娃娃,身子孱弱得緊,卻哪經得住這般打熬,不過八歲,已是一命嗚呼。其時博東升正選定了萬劍歸一無極陣這門大神通著手修鍊,劍陣之學,須得心思縝密,眼光開闊,自成一番格局,自然而然便合於棋道。他出門遊歷之時,偶見這童子魂魄,心思一起,便領了回來,兩相印證之下,果真甚為熨帖。當即便定下魂契,引為本命劍魂,如此幾百年風雨下來,方才成就了巨賈飛劍在世間的赫赫威名。
博東升見童子迴轉,便對兩人說道:「將道晶統統拿出來,莫要藏私,餵飽了這小鬼頭,我等也好快些跑路。」
方月娥與田硯面面相覷,終是由田硯擠出一句:「老爺渡劫時便用得精光了,這才勉強保得性命。」
博東升直氣得吹鬍子瞪眼,好半晌才慢慢吞吞摸出大把道晶,置於巨賈中樞之上。眼見那道晶如青煙一般消逝,他的麵皮便是好一陣抽搐,跳腳道:「虧了,虧大了!當真折了老本去!老頭子便只撿了一地的垃圾,哪經得起這般用度?」
方月娥熟知此老性情,當即便福了個大禮,言道:「博老高風亮節,急公好義,端的世間少有,俠名蓋天,實乃我人道萬千修者之楷模。月娥深感大德,便是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
博東升生平便只兩樣愛好,一為財貨,二為馬屁。這一劑猛葯下去,他的老臉便再也拉不長,嘿嘿笑道:「罷了罷了,你家小田與我同為人道一脈,又是多年的朋友,照拂你等也是應有之義。更何況我與他早有約定,連好處都收了,些許道晶……花便花了罷。」說到此處,又忍不住瞧向那中樞所在,眼角微微直跳。
鬧完這初,博東升又向田硯問道:「小傢伙,兩年前你來我門中,做過哪些事情,到過什麼地方,且與我細細講來,不可錯漏半分!」言語間神情已極是嚴肅。
田硯心知此事必與自家體內那紫色劍光有關,不敢怠慢,仔細回憶片刻,便將那兩日兩夜的行止一一道來。此行時間並不久遠,且他攏共也沒去幾處地方,未做得幾件事情,是以說得極是流暢,未曾有絲毫謬誤。
博東升聽完,沉吟片刻,忽的拽住田硯手臂,聲色俱厲:「小傢伙,你可還瞞得些什麼?」
田硯不防之下,便是一個趔趄,眼見博東升這等姿態,心頭便有怒氣上涌,叫道:「小子雖一文不名,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你若不信,只管將我摜下這鐵劍就是!」
博東升又盯著他瞧了片刻,嗯了一聲,終是面容轉緩,放開手來,說道:「今晚見你表現,也是個有血性的,老頭子信得過你。如此一來,我等的安危,怕是要系在你的身上。」
田硯聞言一愣,詫道:「老前輩這是何意?小子何德何能,哪擔得起這等重任?」
博東升卻道:「到時你自會知曉,現下只管好生修養便可。」言罷伸手往懷中一摸,取出一塊小巧令牌。那令牌做劍之形,色澤深紫,其上古意盎然,隱隱便與那紫劍虛影有八九分相似。只見他在那令牌上屈指一彈,清音過後,一點紫光便即躍起,往萬劍門方向飛去,一閃即逝,端的迅捷。
田硯滿腹竇疑,卻見博東升又是摸出道晶來餵飽巨賈,正自心痛得呲牙咧嘴,也就不好再行追問,只得閉目打坐,以作休憩。這兩夜一日,他連逢巨變,片刻未曾合眼,精神上更是緊張萬分,以他這等淺薄道行,早至極限。饒是心裡傷痛難平,腦中思緒亂麻一般,這一閉眼,終究還是抵抗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醒,已是大半日之後,田硯睜得眼來,只見日懸中天,明光普照,好生亮堂,憶起昨夜種種,仿似夢魘一般。他下意識便往身邊瞧去,卻見田鏗的屍身真真就在那處,心裡又是一痛,忍著哽咽站起身來,向博東升問道:「老前輩,咱們距離萬劍門還有多少路程?」
博東升眺著後方,輕嘆道:「怕是趕不到啦,這兩個吊靴鬼,追得不嫌累么?」
田硯順著他眼光看去,視線所及之處,隱隱便有一紅一黃兩個圓點懸於空中。眨得幾下眼睛再瞧,圓點已是清晰了幾分,顯出些形狀輪廓,正是段風與聶秋雨在後頭賣力飛遁。瞧這勢頭,怕是不久之後就要追及,少不得要做過一場。
兩人正自觀察,卻見一道細小紅芒自後方飛來,閃爍間停在巨賈之外,嘭的爆開,星星點點的紅焰竟排成一道細小秀氣的字跡,書曰:「交出法體,庫藏依舊作數,如若不然,殺你一百弟子!」
那字跡一成,便隨風而散。博東升跳腳罵道:「這賤丫頭,瘋丫頭,一大早便死命催這勞什子過來,真怕老頭子不動心么?」來回踱了兩圈,又道:「那傢伙怎的還不來?老頭子堂堂萬劍門掌門,在他眼裡便如此不值錢?」
正亂髮脾氣,卻聽一陣極低的破空之聲自身後響起。兩人忙回身看去,只見一人已然立於巨賈之上,衣衫襤褸,鬚髮蓬亂,臉上疤痕交錯,手腳還拖著幾條長長鐵鏈,竟是那萬劍門中任人欺侮的傻漢。
博東升頓時大喜,笑道:「你可算來了,怎的飛得這般慢法?可是等著我死?」
那傻漢卻冷然道:「我只守山門安危,你這掌門死在外頭,再立一個便是,卻不關我事。」言語間極有條理,神情也是正常,哪還有半分痴傻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