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拜山
半刻鐘后,田鏗吩咐田硯收了劉楚舟那堆寶貝,便領著兩名少年離開破廟,向北而行。此時大雪已止,風卻越刮越大,若是撐著斗篷做對翅膀,真就要變作斷線的風箏,連滾帶爬落個七暈八素的下場。才走得個把時辰,兩個引氣境的奇葩小修已是氣喘吁吁,體內那點可憐的道力連心尖子上的嫩肉都暖和不得,兩條腿僵得如同冰坨子一般。
田成從小養尊處優,出門自有那舒適寬敞的飛行法器代步,何曾受過這般苦楚,眼見白雪皚皚,天色陰沉,遠近幾棵枯樹蕭索默立,任由寒風裹著雪粉抽打,舉目四顧,竟是無有盡頭,心頭一口熱乎氣便自泄了,大聲道:「父親,您那件八駿雲輦可曾帶在身邊?這眼看便要到了,讓成兒坐坐可好?」才一張口,一股寒風便猛灌而入,竟是連聲音也發起顫來。
田鏗哪會答應,只道:「我人道體修,便該時刻砥礪心志,打磨肉身,用那外物作甚?」
田成又道:「已走了百來日,哪日未曾砥礪打磨?今日便坐他一回,又礙著什麼修行?」
田鏗並不理他,只管加快了腳步,悶頭向前。
田成見父親那邊無望,眼珠子轉得一轉,便道:「田硯,你這皮糙肉厚的倒是走得歡快,既是如此,可馱得動我?」
田硯二話不說,只點點頭,便一把將少爺背起,兩個瘦小身形疊為一處,在齊膝的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前行。
未得多遠,田硯已是強弩之末,身後一串腳印走成了蛇形。田鏗見狀,停下腳步,皺眉道:「些許風雪,哪來這許多講究,快些落地,自己走來。」
田成卻是不動,只嬉笑道:「他自有力氣,願意馱了我走,如之奈何?」言罷偷偷伸出手指,在田硯脖子上戳了一把。
田硯忙應道:「小的確是有把傻力氣,眼見少爺身子精貴,耐不得風雪,便自作主張給馱了。」
田鏗無奈,身周光華一放,便多出一輛通體潔白,由八匹神駿白駒拉動的攆車來,正是在這方世界享有大名的八品飛行法器,八駿雲攆。此攆乃是一整團純白雲彩幻化而成,十丈見方,懸浮於空,周身雲氣繚繞,聚散流轉,直給人輕若鴻毛之感,彷彿一口氣就要將它吹上天去。
田成歡呼一聲,不待田硯屈膝,便一躍而下,三兩步並作竄進攆去,其內早有兩名隨侍小童幻化而出,素白衣衫,玉雪可愛,端上熱點香茶,任他享用。其餘座椅床榻之屬,休憩放鬆之資,自是一應俱全,不在話下。
田鏗領著田硯上了攆車,便再不做理會,自到一隅盤膝打坐去了。田硯亦是乖覺,見少爺心情轉佳,也不上去討嫌,從劉楚舟的儲物金鐲里取了些道晶出來,放入攆車中樞所在。有了道力驅動,攆車輕輕一震,便自前行。其內靜謐安寧,輕柔舒適,直如家居暖閣一般,其外卻是風馳電掣,浮光掠影,連眼睛都要晃得花了,反差之大,令人嘆為觀止,端的神異非常。
可惜好景不長,不過兩口茶的光景,攆車輕輕一震,竟停了下來,其中樞內的道晶卻是化作淡淡青煙,了賬去也。田成將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頓,皺眉道:「怎的如此小家子氣?可要我自掏腰包,接濟你幾個?」
田硯連道不敢,趕緊取出大把道晶,流水價似的往那中樞里倒將進去,重又驅動攆車飛行。這種大件的高品法器,若要運轉自如,最為耗費道力,得自劉楚舟的那些道晶,都是些中品、下品的大路貨,用在這裡,自是蚊子小腿進了老虎嘴巴,牙縫都塞不滿,要想不餓了它,便只能如鏟煤一般。成把成把往裡填埋。至於上品、極品之屬,用在此處自然正好,可此類道晶稀少不說,用途亦是極為重要,鬥法、布陣、煉器、修鍊叩關,哪裡都少不得,若單單用來出行趕路,便是田鏗這等數得著的大能之士,也覺肉疼。
田硯眼見手中的道晶如潑水一般撒將出來,豪奢無比,不禁嘆道:「也不知那九品的飛行法器,又是怎生一副光景。」
田成被那兩個童兒伺候得舒服,心情甚佳,調笑道:「碰上你這等小氣鬼,幾品的還不都是一樣,龜爬也似。」
田硯臉上一紅,手中動作愈發快了,將中樞內的道晶堆得如小山一般。
兩個少年郎哪裡曉得,這方世界的九品法器,攏共也才十幾件,就算加上還未下手煉製的法器原胎,也超不過三十之數,卻都是些小巧靈活的樣式,絕無一件如八駿雲攆這般大個兒的法器,否則,任你身家巨富,趕過幾迴路途,也要一貧如洗。就算長生境的大能親自上陣,運使自身道力驅動,不出一時三刻,饕餮大口開合之間,恐怕就多出一具人干來。
此界法器難求,乃是修者共識,究其根本,在於原胎難尋。雖說世間萬物無窮無盡,任它一草一木也好,一山一石也罷,只要韻有道力不散,便可依其屬性煉製成器,但萬物本性混沌,靈智不開,難以如人一般呼吸吐納,運功修行,主動引那道力入體,只能憑藉機緣巧合被上天生養得好些,有幸多沾雨露,成就法器原胎。如此一來,其比例自然低得令人髮指,好比一把繡花針天南海北四處灑落,可遇而不可求。似眼前這件八駿雲攆,便是田鏗當年踏入長生境渡雷劫之時,偶然發現其上一團劫雲竟是原胎之屬,冒著萬雷轟頂,隕落身亡的絕大風險,方才將其攝來,煉製成器。
更何況,原胎一旦成型,便不再受天地滋養,按所韻道力多寡,分列一至九品,幾品的原胎,就只能煉就幾品的法器,便是眾人公推此界煉器第一的鳥澤生大師,一手錘鍊功夫出神入化,奧妙無方,也斷斷不能點石成金,將一件一品的原胎,化做二品的法器。如此一來,越是高品的法器,就越是惹人眼紅,同境界的修者對陣,若是神通手段相差不多,法器的品級高低,威力大小,自然就成了最為人看重的勝負手,乃是誅敵保命的關鍵所在。也無怪那許紅毛一見田成身上的高品法器,便豬油蒙了心,驟起那殺人奪寶之意,實在是誘惑非比尋常,關係到修者安身立命之根本。當然,似田成這等將七八品的法器掛在身上當衣飾的奇葩菜鳥,也是百年難得一遇,招蜂引蝶之下,又有幾人能淡定無視?
約摸一盞熱茶的功夫,八駿雲攆緩緩停下,田成高呼一聲:「到了!」當先跳下攆車,張目四顧。只見白皚皚的雪地上赫然裂開一道峽谷,綿延遠方,不見頭尾,谷內幽黑不知深淺,呼嘯的狂風裹著雪花直灌而入,瞬間便消沒不見,連回聲也不曾漏出半點,彷彿一方巨口,正自貪婪吞噬。
田成微哂道:「不是劍修么?怎的不選個山高峰險的宏偉所在?偏要學那老鼠鑽黑洞躲風雪。」
田鏗收了八駿雲攆,肅聲道:「休得妄言,這道峽谷名為劍峽,乃是萬劍門開山祖師試演大神通時一劍斬成,後輩弟子感念其神通無敵,便在這劍峽下建了道場,繁衍至今。」
田成吐了吐舌頭,說道:「這麼厲害,與父親相比又如何?」
田鏗盯著幽深的峽谷,輕嘆道:「前人風範,我輩萬萬不及。」
田成哼了一聲,說道:「牽強附會之說,豈可全信。這萬劍門倒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正自說話,只見谷內幽深處泛起兩道金虹,速度極快,轉眼間已飛臨劍峽上方,懸空停住,卻是兩人腳踏飛劍而來,一臉審慎神色。
那兩人俱為少年,生得一般模樣,劍眉星目,麵皮白凈,身上衣著也是相同,一襲素白長衫,束著暗紅腰帶,就連腳下飛劍都是一樣的狹長制式,金光燦然,映照之下,更顯得劍上兩人丰神俊朗,飄然若仙。
其中一名少年揚聲道:「萬劍門四代弟子玉佩藍、玉佩碧在此,三位道友駐足劍峽之上,所為何事?」言語中自有一股傲氣。
三人這才瞧見,兩名少年腰間還各懸著一小塊劍形玉佩,一為藍色,一為碧色,聽其自報姓名,倒是十分應景。田成忍不住笑將起來,言道:「這萬劍門挑選知客弟子,當真別出心裁,碰上未見世面的,恐怕就給唬得一愣一愣的。」
剛才未曾出言的玉佩碧眉頭一皺,話中已是不耐:「哪裡來的野修?若是誤闖到此,速速散去了事,莫在我家道場之外聒噪。」
田成正待反唇相譏,卻被田鏗阻下,淡聲道:「你等速去報與劍王知曉,就說田鏗到訪。」
力尊者的名頭自然是極響亮的,那玉佩碧聞言便是一愣,卻見田鏗一身粗使的打扮,又看不出修為在身,加之身邊兩個少年俱是引氣境的廢料,又哪裡肯信,冷哼道:「我家老祖神仙一般的人物,豈是想見就見?這世間的招搖撞騙之徒難道還少了不成?」
先前出言的玉佩藍卻持重一些,勉強對田鏗抱拳一禮,言道:「若真是力尊者當面,還請拿出拜帖,我等自去通報。」此乃這方世界拜山之慣例,訪客在那拜帖之上凝具一絲神通印記,查驗之下,真偽立現,也不必多費口舌。
田鏗正要拿出拜帖,卻聽那玉佩碧說道:「大哥,何必與這等野修多纏,速速打發了事。那力尊者是何等人物,豈能如此小家做派。」
田成早已聽得心頭火起,叫道:「豎子!一口一個野修,今日便讓你嘗一嘗野修的手段!」腰畔綠色光華閃現,一根細長藤條陡然伸出,將那玉佩碧連人帶劍捆了個結實,拖將過來。這神通自然是他腰間那條玉帶法器所發,這件法器名為繞指柔,專事鎖拿擒捉,極為難纏,昨夜他與那餓鬼道的王猴子做過一場,便是靠其先聲奪人,將對手法器一拗兩斷。
「賊子安敢!」那玉佩藍見兄弟被擒,心中驚怒異常,腳下金劍立時激起丈余劍氣,往那藤條直斬而來,手中還不忘打出一道傳訊飛劍,往谷底飛落,轉瞬便隱沒在黑暗之中,想是搬救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