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小西莉亞

新銀河歷349年。

D14星球，基礎學校下課的鈴聲響起，學生們笑鬧著從灰撲撲的教學大樓內魚貫湧出。

整個人都蜷縮在黑色風衣裡面的老K在方磚牆壁上按滅手中的香煙，他摘下誇張的大墨鏡，眯起眼睛觀察著每一個從校門口走出去的小孩。

小孩們看到他也不怕，好幾個膽大的還衝過來和他打招呼。

老K笑呵呵地回應著孩子們，然後他看到了在人群中格外惹眼的西莉亞。

西莉亞今年只有十歲，她從小就在D14星球長大，但比起D14星球上那些皮膚黝黑，臉上總是帶著一圈紅暈的小孩來說，她就像是一尊過分精緻的瓷娃娃。

她有一頭柔軟的淺金色長捲髮，皮膚白皙，五官精緻，一雙翡翠色的大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要閃亮迷人。

老K衝過來把正在和同學有說有笑聊天的西莉亞抱起來轉了一圈，西莉亞嚇地尖叫一聲。

她發現抱起她的是K叔叔，咯咯笑道：「K叔叔快放我下來。」

老K把西莉亞放下來，矮著身子在她耳邊說悄悄話：「今天異獸森林那邊傳來消息，你爸爸醒來了哦。」

西莉亞漂亮的綠眼睛亮閃閃的，她和一起出來的同學道了別，牽著老K的手用力拖著他往外走。

「K叔叔快點，我要去看爸爸！」

「喲，你個小丫頭，別這麼著急行嗎？」老K掙脫西莉亞的小手，雙手伸進她的脅下，將她抱起來，雙腿生風一般跑到了停在校門外不遠處停車場的飛盤。

老K把西莉亞塞進了飛盤副駕駛座，替她綁好安全帶，自己才入座，發動飛盤。

老古董雷馳D7飛盤慢慢騰空，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飛上了D14星球的空中車行道。

D14星球的異獸森林中有兇猛異獸出沒，為了保證居民安全，十幾年前自由之子基地就在這裡安裝了透明的防護牆。除非有基地的特殊通行證，否則一般人不能隨意進出這座異獸森林。

飛盤停在了防護牆的出入口前，肥胖的守衛走了過來，老K打開飛盤的窗戶給胖守衛遞了一根劣質香煙。

胖守衛也不客氣，接過香煙馬上點燃吞雲吐霧地抽起來。

「老K，又帶小侄女來異獸森林呀。她年紀這麼小，老出入這種兇險的地方不太合適吧。」

「你懂什麼？」老K朝胖守衛擠眉弄眼，「你別看我侄女年紀小，他可是校長看中的嫡傳弟子，以後是要成為高級魂獸師的人。」

胖守衛點了兩下煙灰，哈哈大笑。「說得也是，叢易校長親自選中的孩子，以後必然前途無量。」

老K朝森林裡面努了努嘴，問道：「校長在裡面嗎？」

「在，S和夏也在。」

「那好，不和你廢話，我先進去了。」老K關上車窗，發動飛盤，嗖地一聲竄進了異獸森林。

D14星球的異獸森林陰森灰暗，空氣中充滿潮濕的植物腐爛的味道。粗壯厚實的黑色樹榦相互擁擠，扭曲蜿蜒的枝幹綴滿鬱鬱蔥蔥的寬大葉片，在頭頂織就一片蒼天樹頂。

老K在異獸森林中不敢開得太快，約三個多小時，他才帶著西莉亞到達了目的地。

一座陡峭的山峰，從山峰之上十米見方的洞口進去，就能看到裡面別有洞天的景象。

幽暗的洞穴內是一片開闊的平地，平地最深處，有一天然的瀑布。奔騰的瀑布水從山頂的穴/口傾瀉而下，有如一條銀色巨龍，咆哮著衝進了山洞之下的暗湖。

老K將飛盤停在了S那架飛盤的旁邊，他牽著西莉亞的小手，帶她走近了瀑布之下的暗湖。

西莉亞已經來過這裡很多次了。

從她懂事的時候開始，K叔叔、S姐姐、小夏還有叢易校長就會輪流帶著她來這個地方。

他們告訴她，在這片暗湖之下，沉睡著一條人魚，而這條人魚，就是她的爸爸。

暗湖邊上放置了一堆西莉亞不知道有什麼作用的儀器，小夏在儀器旁邊忙碌地記錄著什麼。S和叢易在旁邊說著話，看到西莉亞，S馬上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把她抱起來，在她的臉上「muma」一聲留下了一個鮮艷的口紅印跡。

「我們可愛的小西莉亞來了！」S把西莉亞抱到了叢易身前，驕傲地說道，「校長你看，我們的小西莉亞是不是越長越漂亮了？」她的語氣，就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寶貝女兒。

叢易看向西莉亞的目光柔軟而溫和，他摸摸西莉亞的頭髮，愛憐道：「好孩子，過去和爸爸說說話吧。」

西莉亞從S的懷抱中下來，走到了暗湖邊上。她跪在潮濕的岸邊，朝幽暗的湖水裡喊了一聲：「爸爸。」

西莉亞的心跳很快，她來過這裡無數次，也朝著暗湖之下喊過無數次「爸爸」，可是沒有哪一次她像今天這樣緊張。

她有一張爸爸的照片，被她當寶貝一樣地藏在日記本裡面。照片上的爸爸是黑色的頭髮和黑色的眼睛，面容俊秀，神情冷漠，和自己一點都不像。但叢易校長說過，她長得更像爸爸的媽媽，也就是她的奶奶。

她知道她的奶奶是叢易校長的導師。

叢易校長也說過，她的爸爸因為受傷所以在暗湖之下治療，等爸爸的傷好了，蘇醒過來她就能看到他了。所以她從小就在期待著和爸爸見面的那一天。

她又朝暗湖之下喊了一聲「爸爸」，半晌，暗湖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西莉亞有點失望，她覺得爸爸一定是不想見她。

她扭頭去看叢易和S，卻發現他們已經離得遠遠的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願意打擾她和爸爸相聚的時刻。

西莉亞心中灑滿了落寞的陰霾，她靠近湖邊，伸手在湖水裡面攪弄想要把爸爸抓出來。

暗湖的水溫溫的，非常舒服，西莉亞把手伸到更深處，腳下卻沒踩穩，整個跌進了湖水裡面。

西莉亞不會游泳，她在水裡撲騰了兩下，在她要喊救命的時候，她感覺到有一雙手穩穩地托住了她的腰。

她的身後出現了一個人，那人環住她的腰把她從湖水中拉了出來。她聽到水流的嘩嘩聲和翅膀撲騰空氣的聲音，然後她被帶著飛到了半空之中。

「爸爸！」西莉亞驚叫出聲，她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是沙啞的。

身後的人緊緊地抱住了她，他把下巴擱在她的小肩膀上，嘶啞著聲音說道：「西莉亞，我的西莉亞，我的孩子……」

西莉亞委屈地哭了，不停地叫喚著：「爸爸，爸爸——」

沈凌抱著她飛到暗湖邊上，他把她放下來，小西莉亞抹著眼淚還沒仔細看看自己的爸爸長什麼樣，就急切地撲到了他的懷裡放聲大哭。

「對不起。」沈凌撫著女兒的後背心，流著淚道歉。

他只覺得自己是睡了長長的一覺，沒想到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年，他的女兒也從他肚子裡面的小肉團變成了現在亭亭玉立的模樣。這十年來，他一點為人父的責任都沒盡到過，當年甚至還想過和女兒一起死在那艘飛船之上。

這一切都讓沈凌的心中滿滿都是對女兒的愧疚，所以剛才他才會猶豫，不敢出來和女兒相認。

哭夠了之後，西莉亞和沈凌分開，紅腫著眼睛打量著自己爸爸的模樣。

爸爸的樣子和照片裡面的有點相似但並不一樣，比起照片，爸爸現在的樣子漂亮多了，而且這樣的爸爸身後還有一對翅膀，簡直帥呆了！

西莉亞的視線下移，看到了沈凌銀白色的魚尾。

雖然早就知道爸爸是人魚，但親眼看到，西莉亞還是忍不住驚呼出聲。

如此美麗的魚尾，在光線並不強的山洞裡面呈現融銀一般光澤靚麗的顏色。

「爸爸，我也是人魚嗎？」西莉亞興奮地問道，「我也可以像你一樣有翅膀和尾巴嗎？」

沈凌溫柔地撫摸女兒圓嘟嘟的臉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當年對路德維希小時候的西莉亞執念太深。小西莉亞出生的時候，他還特意囑咐過她的名字一定要叫西莉亞。十年過去了，他的女兒果然長得和小時候的路德維希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特別是她那雙眼睛，無論顏色還是形狀，都和他記憶裡面的路德維希一模一樣。

「等你長大就知道了。」沈凌回答說，「說不定你會和你另外一個爸爸一樣，是一隻厲害的小龍。」

「我還有一個爸爸嗎？」西莉亞眨著眼睛追問，「還有一個爸爸在哪呢？」

「在卡迷利亞。」

「他為什麼不和我們在一起，他不要我們了嗎？」

「他不知道我們在這裡，他不會不要西莉亞的。」

「那小龍和小人魚誰比較厲害呢？」西莉亞滿懷期待地問道，「我會不會變成最厲害的小龍魚？」

沈凌忍不住笑出聲，他在西莉亞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灰也在他的腦海裡面讚歎「真是個聰明可愛的小姑娘。」

平時愛搶話吐槽的鳳凰卻沒有出來，其實在沈凌蘇醒之後，就一直沒有聽到鳳凰的聲音。

「我會帶你去找他的。」沈凌收緊手臂，再次將西莉亞攬進懷中。

已經十年了，十年前他把路德維希送走，自己留在了那艘即將爆炸的飛船上，離開之後的路德維希大概以為他已經死了吧。

雖然在送走路德維希之前，他說了那番沒頭沒尾的話，但仔細想想他也明白，路德維希肯定不會相信他。看到自己心愛的人就這樣死去，死去之前還通知了他，他的肚子裡面有他的孩子。

那時候的路德維希到底受到了多大的打擊？

十年之後的他，又會變成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