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春華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強笑道:「殿下在說什麼?奴婢並不是……」

劉頤輕輕扣著手指,淡淡地道:「不當著青杳的面問你,不代表這件事被揭了過去。我究竟給了你多大的膽子,才讓你以為背主的事兒可以被容得下呢?」

劉頤一向喜歡聲音清脆爽朗、如同連珠炮一般地說話,因為只有那樣的說話方式、那般的犀利言辭,才能令南鄉里的眾多鄉鄰對她敬而遠之,不敢輕易上來占些便宜。然而自從來了元都,沒有人教過她,她的聲音語調也變得越來越輕柔、越來越緩慢親熱,因為她發現,只有這種方法才能令人摸不透自己的心思,而那些表面恭敬、內心卻仍在嘲弄她出身的宮人們,也會因為這點「未知」而對自己產生幾分敬畏。

上次在朝堂上說過話后,的確在宮中掀起了一股風潮,大家都在暗暗揣度,「肖似孟川」的劉頤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然而在親眼見過她后,幾乎沒有人會不失望,那些因著孟川公主而生出的敬意和逢迎,全部都因著她自身的儀態風度而煙消雲散……劉頤並不對此失望,因為沒有什麼事情是能一蹴而就的。她本是南鄉一村姑,只是僥倖飛上枝頭做了人上人,孟川公主卻是自幼金尊玉貴,她如今要向著青杳學習的東西,卻是孟川公主年幼時便撇下不屑的殘餘,兩人本身便沒有可比性,拿她去類孟川公主,不啻於以泥類雲,差別卻又何止雲泥呢?

……至少孟川公主在宮中時,沒有人敢肆意欺侮她;而她劉頤自進了宮,便如同提線木偶一般,看似自由,實際上一舉一動都在被人操控著……而她卻不得不順應這種操控,因為阿弟一日不立太子、一日不到成年、一日不繼承皇位……她便終日為阿弟的性命所擔憂著,再難反抗。

……如今,就連一名宮人也以為,她是可以任意利用的了。

春華唰地跪倒在地,膝蓋與地面碰撞的聲音十分響亮,可見跪下之倉促。她慌亂道:「殿下如何這麼說?奴婢並沒有……」

「並沒有什麼?」劉頤笑了起來,「便讓我來為你分說分說,由何要做出這種事吧。今日青杳在殿中教我,而你與一班宮女一同在外當差侍奉,正是輕鬆悠閑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了不知誰人傳來的消息,說是自己的親姊妹有了不測,於是匆匆離去,是也不是?」

春華戰戰兢兢地道:「是。」

「而後你匆匆趕至椒房宮,才知是頭頂復道出了故障,我阿母從上頭跌了下來,正擾得整座宮中不得安寧。你多方打聽了,才知道我阿母之所以還活著,正是因為有一名宮人剛好墊在底下,為她稍緩了緩。可是我阿母活著,那名宮人卻喪了命,是也不是?」

春華低著頭,不敢看她:「……是。」

劉頤一笑,繼續道:「接著你便心裡一跳,連忙去打聽那名宮人的身份,卻忽然曉得對方正是自己一同進宮的阿妹春草,登時如遭雷擊;而恰在此時,對方又有意無意地告訴你,那名宮人因著身份低微,死得又不祥,被人隨意地扔進了埋骨井中,連副草席都沒得到,是也不是?」

春華不禁訝然,不明白她為何說得這般詳細、就彷彿當場看見的一樣,喃喃答道:「是。」

「於是你便去了埋骨井,」劉頤扣著手指,聲音愈輕,皮上卻不禁泛起了顫慄,「你去找春草的屍體,因著那井一向有進無出,只好自己吊著繩子從外面爬進去,透著慘淡的光亮一點一點尋找著阿妹的屍身,你的手指不知道摸過了多少屍體,不知摸過了多少待腐的屍身、踏過了多少點著螢火的骨骼,終於還是找到了那句尚還溫暖的屍身,連忙把她拖回地面上,尋了個隱秘|處好好放著……此時你心底定然滿是恨意與茫然,恨就恨在我阿母無辜牽累了你姊妹,卻讓你阿妹孤零零地躺在枯井之中;茫然便茫然在,你雖將自己姊妹拖了出來,卻不知究竟該如何處置。」

劉頤膽子再大,也經不住人這麼驚嚇。用剛剛觸碰過死屍的手去服侍別人沐浴……就算是在平民之中,這也是相當晦氣和噁心的事情,更何況是在規矩森嚴的皇宮呢?只憑這一點,便將春華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她忍不住地想著,在春華用那雙手觸碰她的時候,心裡想的究竟是溫熱的活人,還是冰冷的死屍呢?而活人……亦是隨時都可以變作死屍。哪怕春華心裡存了一星半點的歹意,如今的她也不會再好端端地站在這裡,而是如春草一般,冷冰冰地躺在不知什麼地方了。

青杳會焦急地衝進來,很大原因也是在害怕她遭遇不測。春華反應如此奇特而激烈,又何嘗不是說明了她心裡有鬼呢?

可是哪怕如此,劉頤也想要再掙扎一回。若是連個宮女都收服不了,日後她又要如何收服那些京都貴女,讓她們以自己馬首是瞻呢?

心裡片刻間轉過許多思緒,劉頤並沒有給春華答覆的時間,淡淡續道:「……而恰在此時,一名救星從天而降。你們雖從未有過交集,他卻知道能夠解決你疑問的方法,甚至還守在屍首面前,自願幫你看守,承諾無論此行成功還是失敗,都許你妹妹一口薄棺。你將信將疑,卻已心神失守,只好聽了他的指揮,佯裝與往日無異的模樣回到了玉藻宮裡。恰好我傳了浴房,便悄悄央求了其他宮人,求得了這次機會,單獨與我相處。你在我身邊侍奉,也有了一段時間,心中已是料定了,我不可能在此事上拒絕你……是也不是?」

春華啜泣道:「奴婢對不住公主……」

「沒有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若我處在了你這種情境,若是你阿妹換了我阿弟……恐怕不只是拿言語挑唆試探,便是親手殺人,又有什麼不敢做的呢?」劉頤柔聲安慰著,眸中卻有寒光閃過,「我知道你並不是別人安插過來的探子,也沒有另投他人的打算,只是六神無主之下,乍然聽到了一個主意,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下意識地去實施了罷了……可是有一件,我雖心裡同情,卻也不問你那麼一句:我雖沒見過死人,卻長於廚藝,往日偶爾臼些蔥姜粉末去做菜,知道若是那木杵搗入臼內,蔥蒜雖不至霎時間變為齏粉,卻也會汁水橫流、變得不成形狀……我且問問你,我阿母既是正正地砸中了你阿妹……」

她聲音放輕,盯住了春華:「……她的身體,又是如何的?」

春華愕然抬頭,目光與她相對。不過短短片刻,她便醒過神來,又是驚怒、又是不敢置信,喃喃地道:「我阿妹……我阿妹她……她四肢俱斷,頸也折了,可是……可是……」

驀然之間,她的眼淚簌簌而下,滿腔的恨意驟然湧起,嘶聲道:「他們怎麼敢……他們怎麼敢!」

「又有什麼不敢的呢?」劉頤輕柔地道,「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若是給了他們足夠的機會,便是連我阿父,他們也是敢去設計的。你們姐妹只是普通宮人,他們又有什麼不敢做的呢?只是殺了一名宮女,便能得到一名忠心耿耿的棋子,若是今日被你得了逞,日後這種事兒,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你且想想,這買賣划算不划算呢?」

她心中已漸漸有了底子,知曉此事究竟是何人所為,心中同樣驚怒交加,面上卻不動聲色。宮中勢力向來有著明確的劃分,除尚宮們與皇帝、皇后直領的幾個地方、並御膳房與太醫院這些地方外,如今能悄無聲息地騙過青杳,來個偷龍轉鳳,讓所有人都以為被劉徐氏砸死的人是春華的人……除了在宮中數十年、有著莫大影響力的拂煦以外,可還有著什麼人呢?

春華也並不傻,只是犯了所有人都會犯的錯誤,一時遭逢大變、心神失守之下,無法發揮出自己的聰明才智,「燈下黑」罷了。反倒是她因著置身事外,還能想上許多,由此才能抽絲剝繭,將事情脈絡理了出來……

這些事情,換個人站在這裡,又哪裡會想不到呢?

春華被人撥開心中迷霧,頓時也漸漸清明起來。她本就是宮女之中|出類拔萃的人物,生得聰明伶俐,不然也不會被青杳選拔|出來,提作了劉頤身邊的大宮女。她臉上顏色青青白白,最終慚愧伏下,對著劉頤磕了三個響頭:「公主大恩,奴婢無以為報……奴婢做下此等錯事,不敢求公主恩憫,但求公主給我些許時間,讓我找出真兇來,待報了此仇,定然世間來去無牽挂,不再與公主添麻煩。」

劉頤聽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麼,內心卻陡然騰起危機:「不必說這些,這世間欠了人情債,便從來都沒有還得清的。我若是幫你葬了阿妹,你又該如何謝我?……況且,你若是在這當口死了,反倒是為我徒增麻煩,誰知道對方如今只是讓你挑唆我,日後又要想到什麼辦法來對付我呢?」

春華滿臉慚愧,又磕了個頭,才起了身。此刻她雖滿臉蒼白,精神氣魄卻與之前截然不同。她恭敬立在劉頤面前,懇求道:「春華自知有罪,只以皇天后土為誓,日後定以公主馬首是瞻,忠心不二,無有微詞。如今卻要大膽請求公主,許我調動公主護衛,捉拿了那把守我阿妹屍體的人,我阿妹泉下有知,定然也感激涕零,來世投胎,願為公主做牛做馬!」

劉頤微微皺眉,注意力卻被她話中一辭牽引過去。

……公主護衛?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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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更新目測是明天晚上十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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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他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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