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九十七章 發熱
?第九十七章發熱
衛鶴鳴次日清晨醒來,第一眼對上的就是楚鳳歌那蒼白的嘴唇和潮紅的臉。
再看著周圍潮濕的草地,身上額外多出來的皮襖。衛鶴鳴幾乎是瞬間就感覺到了不對勁,伸手在楚鳳歌額頭上一摸,滾燙的溫度讓他心裡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他恨不能指著楚鳳歌的鼻子臭罵一通。
可瞧楚鳳歌那狼狽到家的模樣,嘴裡的狠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了,反倒是自己難過憂心的一塌糊塗。
他將水囊湊到楚鳳歌的唇邊,好歹伺候著他喝了幾口下去,壓著滿腔的怒氣心疼低聲問:「殿下覺得怎麼樣。」
楚鳳歌聲音都燒啞了,卻低聲道:「我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小病而已。」
這句話氣得衛鶴鳴忍不住開口訓斥:「昨夜為何不叫我起來?下雨便下了,你將那皮襖剝下來做什麼?我哪裡就嬌弱成這樣了?你肩上還有傷,哪個借你的膽子,讓你敢這麼作踐自己?還有臉說小病?你……」
衛鶴鳴話沒說完,就瞧見了楚鳳歌那唇角的笑意。
好像一個孩子,終於通過惡作劇而吸引了誰的注意力。
衛鶴鳴一拳打在上,無處施力,最終只能坐回原地,伺候著這位大爺起身。
「殿下多少注意著些吧……」衛鶴鳴嘆息一聲。「我憂心殿下著呢。」
這話讓楚鳳歌惡作劇似的笑意僵在了唇角。
衛鶴鳴將楚鳳歌扶了起來。
他倒沒有病到無法行走的地步,只不過看著那臉色,衛鶴鳴總覺得他的身型搖搖欲墜,大不如平時的穩健。
果然,走了半日,楚鳳歌的步履便有些踉蹌了。
衛鶴鳴心道不好:楚鳳歌肩上的傷沒好利落,如今又淋雨發熱,只怕這次病痛難以輕輕帶過了。
他心裡清楚得很,病痛和衰老從來都是最難戰勝的敵人,多少英雄猛士不是死在刀刃下,反而是死在疾病中。如今手頭沒有葯,連水都要緊巴巴的控制著,全靠楚鳳歌的意志撐著,衛鶴鳴對此等情狀實在是一點底都沒有。
衛鶴鳴也顧不上體諒那匹胡馬了,見楚鳳歌步履艱難,便將人扶上了馬,一行人的速度更慢了些。
走了兩天,楚鳳歌的體溫反反覆復,折磨得衛鶴鳴的神色都憔悴了幾分。
楚鳳歌只怕自己也沒有料到這場病來如山倒。
兩天後的楚鳳歌清醒的時候少,昏迷的時間多,衛鶴鳴照顧他尚且不及,模樣比起往日不知落魄了多少倍。
難得清醒的時候,楚鳳歌的意識也是恍恍惚惚的,一會叫先生,一會喊鶴鳴。
只有一次,他在夜裡反覆喊著「先生」,哪怕衛鶴鳴一次一次地安撫應答也於事無補。
「別丟下我。」
楚鳳歌死死地攥著他的手,聲音里透著他從未見過的無助和茫然。
「先生,別丟下我。」
「好。」衛鶴鳴低低地應聲,可卻不見楚鳳歌的眉頭舒展開半分。
手上的溫度,幾乎令他感到灼痛,可卻無論如何也不忍將手抽出來。
一夜接著一夜,衛鶴鳴算著天上的星星,數著布帛地圖上的距離,逼著自己將所有情緒藏在最深處。
只有這時候,他不能絕望,不敢絕望,哪怕一星半點會引起他軟弱的回憶,他都不敢去想。
他逼著自己忘了自己的來路,也逼著自己不去想自己的歸處,只有自己、自己身邊的人和這漫天星海、無盡草原。
他冒險靠近了一個胡人的小部落,在附近設計劫掠了幾個歸家的胡人,換掉了楚鳳歌身下那匹筋疲力竭的胡馬,搶了他們大部分的糧食和水,卻最終沒有痛下殺手。
他對胡人本不會手軟,也從不託寄於虛無,只有這一刻,他期望這一星半點的慈悲能換得楚鳳歌的命數。
可見人在焦灼惶恐的時候,是什麼都會信一點的。
楚鳳歌倒下的第四天,仍在斷斷續續的發熱,甚至開始咳嗽,只有傍晚會好一些,神識也能清明些許,能吃進一些東西。
衛鶴鳴也終於到了草原的邊緣,屏原城外的一個小鎮。
這小鎮人丁稀少,本是前朝的駐兵戍守的一個據點,后至景朝版圖變更,戰火多燃於嶺北,此處便不再是景朝與北胡的必爭之地。加之景朝昌盛,重築了城牆,便將駐兵退卻至屏原城內,多年不見胡人從此路進犯。
至於這小鎮,便漸漸有入不得城的流民居住其中,多是些沒有戶籍的人,甚至有刺配者逃逸至此,只是地方不大,又多是些可憐人或亡命徒,無甚油水,反倒容易惹上一身麻煩,地方官也不願多生事端,只隨他們在這裡自生自滅。
衛鶴鳴先前便是想外放到這屏原城。
一則此處為邊境,卻又戰事稀少,若好好利用,未嘗不能屯兵蓄糧,為將來做打算。
二則此處與嶺北不過一線之隔,若是楚鳳歌哪日重回了嶺北,他也能有個照應。
只不過一波未平一波先起,他沒做這屏原城的父母官,倒先成了屏原城外的流民。
衛鶴鳴左右思量,先獨自潛入小鎮中觀察了小半日,盯上了一戶游醫。
那游醫獨居在一小院里,衛鶴鳴趁夜翻牆,將正在吃飯的游醫打暈,又將楚鳳歌抱進了院子,安置在那游醫的床上,端的是乾脆利落。
等那游醫從盤盤碗碗里抬起頭來,看到的便是一個神色憔悴、身穿胡服的少年,一雙眼正灼灼地盯著他,帶著冷厲逼人的氣勢,令人忍不住惶恐。
那游醫嚇了一跳,以為胡人打來了,剛想跳起來喊叫,就被衛鶴鳴捂住了嘴。
「大夫莫怕,在下並非胡人。」衛鶴鳴低聲說。「事出有因,委屈了大夫,還請大夫救救在下的兄長,在下必有重謝。」
見那游醫不打算繼續喊叫了,衛鶴鳴才緩緩鬆了手。
那游醫在這鎮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悍匪、流寇、甚至連窮凶極惡之徒也見過幾個了,都是見不得光的人,倒也見怪不怪了。
他仔細瞧了瞧衛鶴鳴的面孔,道:「病人在哪?」
衛鶴鳴指了指內室,令那游醫眼皮子一抽:他家可就這一張床,這人似乎沒有治完病就離去的意思,只怕他要沒有床睡了。
那游醫耷拉著眼皮子診了脈,忍不住道:「你兄長還真是條漢子,竟然能熬到現在。」
說完這句話,他倒也沒跟其他大夫一樣扯些醫書上的晦澀話語來,只替楚鳳歌重新清理包紮了傷口,又利落地開了方子,都是些常備的藥物,他院子里就有些存活,挑挑揀揀抓了一副交給衛鶴鳴。
「我不過一赤腳行醫,這方子我也儘力了,成與不成,各安天命吧。」這話他說的利索,顯然也不是跟一個人說過了。
衛鶴鳴瞧了一遍那方子,塞給他一塊碎銀,拱了拱手:「多謝。」
繼而低聲道:「我兄長燒的厲害,大夫這兩天就先不要出門了,我兄弟二人只住幾日便走,自不會為難於您的。」說著又塞了一塊碎銀過去。
游醫僵著臉假笑:「小的有拒絕的權利嗎?」
衛鶴鳴神態疲倦,眼瞼下有著淡淡的青色,可目光卻冷冰冰的:「您可以試試,在下並非良善之人。」
威逼利誘、軟硬兼施,這游醫只能垂頭喪氣地應聲,跟他們一起窩在這院子里。
游醫掂著兩塊碎銀的分量,心裡琢磨著,自己就應該早些弄個戶籍,換個地方過日子,他在這鎮子住了小半年,這樣的意外已經遇到了四樁,這位還算是和緩些的,哪日來了個厲害的主,只怕自己小命都要交代在這裡。
衛鶴鳴自己將葯煎好了,一勺一勺喂進了楚鳳歌的嘴裡,又打了井水浸濕了布巾敷在他額頭上,每隔一段時間便自去換一次。
他照顧人的動作頗有些笨拙,游醫瞧了便指點了他幾次,又打量了一次兩人的模樣衣著,搖了搖頭,終是沒說什麼。
後半夜遊醫實在熬不住瞌睡,囑咐了他煎藥的時辰,便自己打了個地鋪睡了。
只剩下衛鶴鳴跟木頭一樣杵在一邊,瞧著床上的人出神,沉默又專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