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爐香(1)
昏暗的屋子裡,靜靜點著一爐牛頭旃檀。
顧夜蘭在朦朧中看見一個穿白紗的裊窕身影,輕盈起舞。白細的蘭花指從秀髮溫柔拂落到腳旁,繞個圈又悄悄盛開到在耳畔,腰肢搖擺,裙袂隨之上下微漾。水腰一扭,曲了身段,轉動起來,臉被飛舞的水袖曼紗遮擋,看不真切。虛幻縹緲,朦朦朧朧,像薄霧裡的白月光,含羞帶笑。她越轉越快,突然,玉足輕點,一個飛躍,在空中定格為了一朵怒放的蘭花。
一化煙兒,夜蘭睜開了眼。
屋子裡的紅木閣上陳列著一件件精緻的沾著古風的飾物。閣子旁的雕花案几上擱著一隻小巧的玉熏爐,爐蓋上緩緩升起一縷醇和的香,夜蘭只能依稀分辨出這是檀香,聞著這味道神智漸漸清醒過來。她知道,她又回到了這間小黑屋。
她從床上坐起,迅速掀開冰絲被面,趿上拖鞋。拉開凳子,點上燈,打開工具箱底層,抽出一張原稿紙鋪開。她雙手把青絲向後一攏,拾起畫板旁擱置的那根枝條,飛快纏繞,把頭髮綰成一個髻,然後,拿出一隻石墨鉛筆,急速卻細緻地在紙上描畫。。。。。。
夜芳緩緩將一杯「大漢春秋」竹葉青茶放在茶盤上,望著黑瓷杯盞里舒展開的一抹新綠,幽幽嘆了口氣。
「芳姨,你別往心裡去,夜蘭是昨天晚上在外面受了邪,所以才一直胡言亂語。」顧字墨看著一夜未合眼的芳姨安慰道,「昨天晚上點著的牛頭旃檀很有效,她安安靜靜地歇息了這麼一晚,等她醒來就沒事了。」
夜芳搖了搖頭:「字墨,昨天也是我不對,我不該撕她的畫,更不該動手打她,刺激她的人,是我!我也真是被氣暈了頭,明知道她身子骨不大好。。。。。。哎,你妹妹呀,真倔。。。。。。像我!」
「芳姨,夜蘭年紀還小,有時候難免任性一點,我們多讓著她一點就好。」顧字墨柔和勸解道,「等她再長大一點點就好了。」
夜芳微微莞爾:「字墨呀,你總當夜蘭是你的小妹妹,這一晃眼兒,她都已經十六了,和六歲那個乖巧的小姑娘到底是不一樣了。」
顧字墨出神地看著黑瓷杯盞里飄上來的一縷青,思緒隨之盪開。
顧字墨第一次見到夜蘭時,她綰著一個可愛的髮髻穿著一件青色小衫跟在芳姨的藍旗袍後面,那大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瞅著這陌生的一切,當她目光落到他身上時,他注意到,她那凝脂如玉的臉蛋上淺淺描上了一抿笑。
那年,顧字墨十三歲,夜蘭六歲。
樓上角落裡亮出的光,從樓道里漏出一兩星,他們知道,顧夜蘭醒了。
顧夜蘭手裡的蘸水筆勾出最後一條墨線時,看著畫,她呆住了。這分明就是昨夜裡那朵夜香木蘭。可是,她下的每一筆分明又都只是夢裡那個起舞的女子啊。她腦仁兒微微發疼,牛頭旃檀縷縷香氣悄悄縈了過來,她揉著太陽穴漸漸把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拼接了起來,她眉頭慢慢蹙擁成山。
新家的一切布置得古色古香,彰顯著顧顯禮中國書法協會會長的身份,也鍥合著夜芳的心意。終於離開了四合院,終於不用再理會顧奶奶那沒完沒了地厭棄。似乎每個人都是得意的,只有夜蘭依舊是淡淡的。她選中了那間僻靜的小黑屋,她喜歡這樣靜靜的待著,淹沒在無聲的黑暗裡,盡量不給他們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或許,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麻煩。
她也看得出母親對她的用心,紅木閣上擺放的飾物全是她漫畫里出現過的勾勒,一件件都變成了真。還有,她為她購置的那套畫具,正是她夢寐以求的,做為一個走在成為漫畫家路上的女孩,她不敢再奢求更多。離異的孩子大多不幸,可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是幸福的,在這個家,除了疼愛她的母親還有一個一直關心她的哥哥。。。。。。但,真的是那樣嗎?搬動畫具時,不小心滾落到床底的那顆橡皮擦,好像把一切假象都擦除掉了。
她情願一輩子都沒發現那個小木匣,一輩子都讓它安安靜靜地躺在床底。
離婚協議書、入院通知書、一些剪得稀爛的照片。。。。。。最底下,靜靜卧著一面古鏡。
昨天和母親的那場大鬧是這麼多年從沒有過的,她在這個家裡一直是安靜的是知足的,為何會這麼不識好歹地任性胡鬧呢?為何要畫一幅久遠的全家福來刺激母親?為何要嚷著找爸爸?
因為母親騙她!騙了她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