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殘陽如血(上)
第一卷我自橫刀向天
夕陽西下,落日的餘輝映照在山樑上。
遠處,一行三十餘騎甲士行進在中遙山脈蜿蜒起伏的崇山峻岭中。
一馬當先的是一位年約十七八的少年。少年面龐清秀,一對劍眉斜插入鬢角,他蒼涼的眼神與年齡極不相符。少年的肩膀上扛著一面捲起的大旗,旗上繡的是一隻隱約要騰空躍起的斑斕猛虎。
少年叫蕭十三,蕭瑟的蕭,兄弟行十三的十三。
他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自然沒有十三個,不過,與蕭十三一同拜在中遙城平武都尉蕭義門下的義兄弟卻遠不止十三個。
蕭十三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六年前,他倒在平遙街頭,正是平武都尉蕭義蕭大人將奄奄一息的他救回家中,收為螟蛉義子,並傳授給他一身精湛的刀馬功夫。
從那以後,蕭義不僅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義父和恩師,同時還是他的頂頭上司。
身為中遙城平武都尉,蕭義雖只是一介七品虛銜武官,但他手裡卻掌握著一支令周邊各州府驚懼的力量——「虎殺」。
「虎殺」是一支不屬於朝廷的力量。
十年來,大魯王朝內有權臣當道,黨同伐異,門閥互侵;外有遼、夏各異族整軍經武,時常寇邊,襲擾邊郡百姓;河北、山東、河南、山西,中原腹地各州郡又連年遭遇災荒。當今聖上庄宗皇帝不僅不體恤老百姓的疾苦,還從中原各地徵調二十萬能工巧匠,耗資數千萬兩白銀為自己修建帝陵。
與此同時,地方豪強眼見朝廷朽敗,執政昏聵,趁機發展自己的勢力,相互之間攻伐侵併。中原各郡不少郡守、刺史名雖為魯臣,實則卻不遵朝廷號令,擁兵自重。
「虎殺」就是蕭義的私兵。為了組建「虎殺」,蕭義幾乎傾家蕩產。
十年來,老百姓飽受疾苦,山東青、兗等州,河南之地,山西晉、絳、汾、代諸州皆是民不聊生。有不少受不了世道煎熬,為了活命的百姓因不滿朝廷苛政,揭竿而起,嘯聚山林。他們殺官劫富,專門和朝廷作對,和地方州郡衙門作對。
中遙周邊原本有大大小小六十八股作亂的流民,全盛的時候人數超過三萬。
每隔數日,「虎殺」的精騎就會傾巢出動,配合官軍對六十八股流民進行圍剿。數年來,在血與火的淬鍊中,「虎殺」已經成為一支讓流民聞風喪膽的力量。
蕭義也因此被朝廷授予平武都尉的虛銜。蕭十三也因屢立戰功而成為最受蕭義倚重的左右手。
緊隨蕭十三的三十餘騎甲士滿身煙塵。為首的那位身高臂長,催馬揚鞭的動作瀟洒、幹練。他看上去也不過三十歲出頭,眼神陰騭而冷酷,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令人膽寒的殺氣。
他就是蕭義。——讓天雲山六十八股流民恨之入骨,偏偏對他又無可奈何的蕭義。
「義父,翻過青石嶺我們就到家了。」蕭十三沙啞的嗓音中透出一絲哀戚。
一日一夜的工夫,在蕭義親自指揮下,「虎殺」接連對兩股流民發動了突然襲擊,取得殲滅賊寇近六百的大勝。
不過,俗話說殺敵一萬,自損三千。「虎殺」的成員雖個個訓練有素,驍勇善戰。可連番血戰下來,「虎殺」甲士傷亡亦是相當慘重。
去時三百人,歸來尚不及十之一二,面對如此慘烈的局面,縱使蕭十三這樣十三歲就親手斬下過中行巨賊張五哥頭顱的少年豪傑,心中也難免湧起一陣傷感。
從義子蒼涼的眼神中,蕭義感受到他內心的苦楚,禁不住也有些動容。勒住戰馬,回眸依次看了身後的甲士一眼。
蕭二黑,蕭一水,蕭慕容。。。。。他們是活著跟自己回來了。
但蕭松,蕭大眼。。。。。他們絕大多數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蕭義不是一個容易動感情的人。當一個人見慣了血肉橫飛的場面,難免對生與死看的要比尋常人淡一些。只是此次折損的大部是「虎殺」的骨幹,個個能夠以一敵十的精銳,是以他雖然心如鐵石,卻也暗暗心痛。
中遙城外,十里長亭。
中遙令王仙芝此次出迎沒有大張旗鼓,只帶了二十餘名貼身甲衣衛士。
王仙芝身材欣長,面色剛毅而冷峻。眼望遠處,王仙芝心緒如潮。
他任中遙令不過三年,曾經因飢荒嚴重,百姓流離失所,十室九空的中遙就已恢復了往日的氣象。
上至州府,下到庶民百姓,言及王仙芝,有誰不贊他是治世之賢臣?
身逢亂世之象,朝廷上有權臣當道,下有奸賊橫行,他一介小小的中遙令,雖立志報效國家,可又能左右的了這世道么?
不能!
縱使王仙芝自認有執政之才,眼下也不敢誇口說自己能改變大魯王朝的天運。
王仙芝看的很清楚,大魯王朝已經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現在即使大魯王朝的開國之主,魯天武王程知節復生,只怕也沒有挽狂瀾於既倒之策。
魯天武王程知節那是什麼樣的人物?冠絕宇內的人物!
他出身寒微,然天縱其才。在群雄並起,逐鹿天下的隋末,以一己之力剿滅天下各路煙塵,滅大隋,改朝換代,興大魯,平定四海,威德加於九州。立國后,整軍經武,北向逐突厥於大漠,掃盡四夷,一統河山萬里,被華夷共尊為「天可汗」。
天武王氣吞河山,他在世時大魯王朝是何等興盛?誰能想,不過二三百年間,昔日被萬邦尊為盟主的帝國竟然會頹敗至此?
王仙芝感慨之際,一騎良駒疾馳而來,奔行到王仙芝身前十餘丈的地方,馬上那位銀甲騎士勒住韁繩,翻身下馬,拜倒在王仙芝身前:「稟報大人,平武都尉蕭義此戰殲賊七百,俘獲器械、糧草無數。」
王仙芝微微頷首,贊道:「好!又是大勝!蕭都尉真是一員良將!」
那銀甲騎士抬眼覷了王仙芝一眼,接著回報:「大人,蕭都尉此戰傷亡頗重,據小人窺查,蕭都尉所部僅存三十餘騎。」
聞聽此言,王仙芝吃了一驚,一邊示意騎士起身說話,一邊撫須問道:「此次奔襲二寨,蕭都尉所部為何傷亡如此慘重?」
「大人,據小人探察得知,新近有一股賊寇剛剛歸順陸八寨寨主董齊。此股賊寇首領姓黃名巢,據說勇冠諸賊。黃巢治賊頗有法度,手下個個驍勇敢戰。蕭都尉此番奔襲陸八寨,在黃巢手下折了不少「虎殺」精騎。」
黃巢?王仙芝心裡重複念叨了幾遍這個名字。
蕭義和他的「虎殺」精騎剽悍、驍勇,遠近賊寇聞之喪膽,賊中竟然還有能夠讓蕭義和他的「虎殺」折損元氣的人物。這多少有點出乎王仙的預料。
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至近,王仙芝手搭涼棚,向遠處望去。遙遙望見數十精騎向這邊飛奔而來。
在王仙芝看見蕭義的同時,蕭義也注意到了王仙芝。
王仙芝能出城十里相迎,多少有點超出他的預料。只是一想到在陸八寨折損的那二百多手下,抑鬱多時的怒火又湧上蕭義的心頭。如果一開始,王仙芝能聽取他的建議,調撥官軍與「虎殺」合力奔襲陸八寨,「虎殺」的損失絕對不會象現在這樣慘重。
「王大人,勞您親迎,卑職愧不敢當。」蕭義翻身下馬,心中的不滿絲毫沒有半點流露出來,笑呵呵的與王仙芝抱拳見禮。
王仙芝淡淡一笑,道:「仙芝在此恭迎有功之臣,蕭都尉有何愧不敢當?」
「大人言重了。」
王仙芝見蕭義臉上半分也沒有驕矜之色,語氣頗為誠摯,道:「蕭都尉過謙了。沒有你蕭都尉殺賊平寇,中遙城中百姓安能自在恣意?此次奔襲陸八寨,蕭都尉又建奇功。就是府君那裡知道了,也是要重賞蕭都尉的。」
「蕭某一介粗蠢武夫,不是大人厚愛,又如何有機會保境安民?就算有些許微功,也要多謝大人抬舉之功。」蕭義話說的很客氣,馬屁味道十足。
蕭十三跟在蕭、王身後,聽他們二人相互吹捧,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這些年,他追隨義父為朝廷出生入死,蕩平數十座山寨,剿滅近萬賊寇,可得到過朝廷什麼嘉獎?
金銀珠寶?女人?
屁!朝廷連一個大子也未曾嘉獎過。
與其說是朝廷吝嗇嘉獎,倒不如說是朝中的權臣和地方的諸侯寡恩薄義。
說來真的很氣人。義父親冒鋒矢,帶著兄弟們為朝廷立了無數功勞,不僅從未得到嘉賞,還不斷受到上司打壓,甚至有人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
那些昏聵無能的狗官,除了仗勢欺壓百姓,都為朝廷做過什麼?安樂時花天酒地,逍遙快活;賊寇犯境,危機來臨,一個個跑得比狗還快。。。。。。
「青雲樓」是中遙城中最大的酒樓。
二樓靠牆的一張桌子旁坐著一位身穿一領寶藍色長衫的年青人。
他就是蕭十三。晚上守令王仙芝大人在官邸設宴為蕭義慶功。蕭義原本準備帶他同去赴宴,被蕭十三婉言謝絕。蕭十三生平最不願意結交的就是官們(當然,他義父是唯一的例外),他是從骨子裡憎惡那些當官的人。
端著粗瓷大海碗,喝著劣等的燒酒,蕭十三感覺心中無比暢快。
青雲樓對面的鳳雅閣就是紅塵中的煙花之地。樓上那些嬌俏婀娜,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們倚在欄杆上向樓下過往的行人客商拋著媚眼。
這其中有一位如花般的妙齡女子美眸波動,不時地望向青雲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