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八回 人心何所向
無上宮裡,魔無上披頭散髮呼嘯著,從東跑到西,又從西跑到東,氣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可到處都找不到那個男嬰——他剛剛搶回來的越雲澤的骨肉!
才剛出生沒幾日,是個人就都看得出,這個小崽子明亮如星的眼睛、堅挺的鼻樑、薄而有型的嘴唇,簡直就是越雲澤的翻版!
長大之後,必又是個丰神俊朗萬人迷的少年不說,還偏偏起個名字叫「越風華」!一家人簡直把能出的風頭都佔盡了!
魔無上罪惡的嫉妒心磨刀霍霍!
他攥緊了拳頭,只要稍微揮一揮,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取了越雲澤獨子的小命兒。
可惜越雲澤不知哪裡去了,他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還沒見上一面。
要是能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的骨肉受罪,然後在一邊欣賞他的表情,那才有趣得緊咧!
這小傢伙不結果了不行,否則長大了,很可能就成為魔界強勁的對手,萬一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不是為魔界埋下隱患么?
只要自己拳起掌落,這個小崽子就會變成一灘爛泥。
可是,魔無上的拳頭,舉在孩子不帶一絲世故的熟睡小臉兒上方,竟然遲遲落不下去,自然而然想起了自己的獨子屠天出生的情景。
當時,那麼一個粉嫩的小人兒,寶貝得要命,捧在手上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簡直不知怎麼辦才好。
怎麼?忽然捨不得對越雲澤的骨肉下手了?
魔無上提醒自己:「這麼多年,躲在越雲澤的光芒背後,遭萬眾唾棄,還被他徹底毀了尋覓已久的機緣訣和逆天行,這口惡氣不出不行!又足足等了八九個月,不就是等這孩子生出來么?我定要親手殺了越雲澤的骨肉,這才是離人之痛至高無上的涵義!」
不知什麼時候,小風華悄然醒來。
天真稚嫩的小臉蛋兒,遺傳了母親的兩個若隱若現的小梨窩,不知是不是沖著魔無上在笑。小手小腳活潑地揮舞個不停,還「嘰嘰咕咕」地吧唧著小嘴兒,「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話。
這一幕,看得無上這個大魔頭方寸大亂。
幾萬歲的年紀,竟不敢與這個剛出世的毛娃娃烏黑清澈的目光對望。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桃源臨死前所說的話,不斷在耳邊迴響。
魔無上終究還是暫且放下拳頭,拂袖而去。
片刻之後等他迴轉來,那娃娃卻已經不見了!
於是,便有了魔無上暴跳如雷那一幕。
剛出生的嬰兒還不會爬,難道,無上宮出了內鬼?
魔無上本就疑心重,犯起病來更是不得了,有種要殺光所有屬下的衝動,周身散發的魔氣,讓袍腳和頭髮全都飄了起來,從遠處看,整個人就像只張牙舞爪的章魚!
「父王!」
「你還回來幹什麼?!」
魔無上還在生屠天的氣,上次屠天因為給越雲澤下毒的事,跟他大吵了一架。但是看到兒子肯回來,找不到小風華的怒火,莫名消下去一半。
找到自己的兒子當然更重要。
屠天陪著笑臉說:「人家都說,父子沒有隔夜仇,父王,你還在生孩兒的氣啊?」
魔無上一甩大袖,背過臉去。為父者的威嚴還是要有的。
屠天努力圓場道:「孩兒帶了好酒來向父王賠個不是,父王就大人大量,不要再生氣啦!」
屠天一服軟兒,魔無上的怒氣幾乎全消了。
對兒子,他向來吃軟不吃硬。
兒子對他差不多也是這樣。
當爹的要求倒也不高,明明是關心的話語,但還是虎著臉說出來:「前幾日我就想問,你去哪裡了,怎麼能讓自己瘦成這副模樣,沒有好酒好肉么?」
當然了,之前屠天在永寂山清修了好一陣子,別說好酒好肉了,就連個肉星子也是見不著的,以前可是頓頓無肉不歡。
「父王放心,孩兒一切都好。」
魔無上不放心:「你在減肥啊?」
屠天笑道:「減什麼肥啊,孩兒本來也不肥啊。」
魔無上一想那也是,我兒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這副迷人的身板兒,哪有丁點兒肥肉啊?
「那是不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沒有。」
「以你的性子,沒有什麼擺不平放不下的大事兒,除非,是女人的麻煩!女人最麻煩!」
見兒子苦笑,魔無上已完全忘了剛才的氣,摟住他肩說:「天兒,爹跟你說,世間女子就是這麼賤,你對她們好,她們不當回事,眼裡看不見你;要是你愛理不理,她們倒是對你百依百順,膩蟲一樣前赴後繼地往上貼。所以,不要把她們太放在心上。」
屠天本想回一句,那我娘呢?那桃源呢?
想想算了,還是不節外生枝了,把話生生咽了回去。
這場情傷,是他遇到的為數不多的挫折之一,讓他真正成長,不再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我知道了,父王。對了,你剛才在找什麼?」
「我在找一個小崽子!」
魔無上又咬牙切齒起來:「鐵骨,巫山,你們倆給我滾出來!」
一個原本隱身的屬下,戰戰兢兢現了身。
魔無上一拍桌案,沖他咆哮道:「鐵骨,不是叫你們倆給我看好那個小崽子嗎?」
「屬屬屬下真的是不錯眼地在那兒看著來著。那小子明明就在帳子里沒挪過窩,剛才還哼哼唧唧唱歌呢,不知怎麼就就就不見了......」
「別說手無縛雞之力了,連爬都不會爬的毛娃娃,你都能給我看丟了,你說你是不是廢物?要你還有什麼用,什麼用——」
鐵骨知道魔無上如此暴怒的時候,自己必然凶多吉少,怕得兩腿直哆嗦,竟是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
魔無上吼道:「巫山他人呢?」
「他他他已經去找了!」
屠天不動聲色地在一旁看著。
那個叫巫山的屬下,發現小風華不見了,早已嚇得六神無主。他想了半天,覺得憑自己對魔無上的了解,留下來左右是死路一條,還不如趁沒被發現,跑!大不了以後投靠別的幾界,也好過受殘忍的活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跑著跑著,一頭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魂飛魄散地抬頭一看,還好還好,原來是魔無上最寵愛的兩名大將(官職「護君」)之一——凌刀刃!
「抱抱抱歉,請凌護君饒命!」
凌刀刃倒並不生氣:「莽莽撞撞的,這是要去哪兒啊?」
巫山平時跟凌刀刃交情還算不錯,一害怕就全招了。
凌刀刃聽了以後大大咧咧地說:「不就是丟了個娃娃么,哪兒不能抓一個回來?有什麼可怕的,走,我幫你在無上面前說幾句好話去!」
巫山感激不盡:「多謝凌護君!」
兩人還沒走到魔無上近前,就驚見一條人影從頭頂飛過,重重摔在地上爬不起來。
定睛一看,那不是鐵骨是誰?一串八隻浸了毒的鋼爪,在腹部皮肉里排列得整整齊齊!
鐵骨臉色鐵青,眼睛凸出,口吐白沫,這下,就算他真是鋼筋鐵骨,也別想再站起來了!
屠天仍在一旁看著,忍而不發。
巫山腿都嚇軟了,也不等凌刀刃幫他說好話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雞啄米似地磕起頭來。
凌刀刃一見,連忙上去搭話:「無上,聽說不過是丟了個娃娃,至於讓您發這麼大的火么?」
魔無上不理他,自顧質問巫山:「說,是不是你把那個小崽子給藏起來了?」
「屬下不敢!屬下沒有!」
魔無上一抬手,又一排八隻鋼爪出現在指縫中,蓄勢待發!
「無上!」凌刀刃企圖攔住他,「都是自己人,有話好好說!」
魔無上兇殘的眼神轉向他:「你想替他死么?!」
敵不過這眼神,凌刀刃默默地後退了一步。
魔無上手腕微微一動,只聽一聲慘叫,巫山終究還是與鐵骨同樣的下場......
屠天終於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父王,是孩兒,孩兒將那個嬰兒藏起來了!」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絲毫不懼即將面臨的懲罰。
「是你乾的?你為何要如此?!」
魔無上的怒火騰地燃燒起來,一雙發紅的眼睛咄咄逼人。
這個兒子到底還能不能信任了?
「他不是普通的嬰孩,你知道他是誰的骨肉么?」
「知道。」
魔無上不解:「知道?那你還?」
「父王,冤有頭,債有主。且不說越雲澤到底做了什麼錯事,值得父王如此興師動眾,父王你都活了幾萬歲的人了,為何要跟一個剛出世的嬰兒過不去?」
「所有的人都向著越雲澤,你,是我最心愛的獨子,就連你也要胳臂肘往外拐么?!」
「父王,仙魔勢不兩立,這孩兒明白。但是,越雲澤從未想過,要取你我性命。逆天行的事,怪就怪孩兒沒用,敗給了他,除此之外,我們與他並沒有深仇大恨,以至於要他斷子絕孫啊!你有心愛的獨子,別人也有啊!」
屠天對魔無上一向敬重,卻並不是無話不談,玲瓏的事就從未提起過。
「天兒,你越來越放肆了!竟敢這樣對你爹說話!他們修仙之人,根本就不該動情,就不該有什麼子孫!再說,你留下這個小崽子,保不齊將來他就是另一個更強大的越雲澤,他爹已經很難對付了,等他兒子長大了,不是給我們找更多的麻煩么!」
「父王,其它的事情,您要孩兒上刀山下火海,孩兒都在所不辭,但是,要殺一個手無伏雞之力的毛孩子,恕孩兒不能從命!」
「天兒,我告訴你,這麼多年,你爹我就是看越雲澤不順眼!他就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看到他,我渾身都絞著勁兒的不舒服!你聽著,我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把那個小崽子的給我送來,以鑒孝心!否則,別再把我當你爹!」
說完拂袖而去。
屠天發狠地一拳砸進牆裡,那面鑲滿寶石的牆差點整體坍塌,他的手也扎出了斑斑血痕。
他恨越雲澤,恨他搶走了自己唯一心愛的女人,更恨他,不能好好保護那個女人,甚至他們的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