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九回 (薦)踩了我的草
半個時辰后,屠天乖乖地將嬰兒送了回來。
魔無上冷笑道:「你總算想明白了,終究還是要認我這個爹的!」
說著,廣袖一揮,一把斬金斷玉的水晶匕首從天而降,剛好落在屠天腳下。
「天兒,今日就由你親手來結果這個小崽子的性命,以鑒忠心!」
屠天沒吭聲,面部表情極不自然。
魔無上冷冷地問:「怎麼?」
屠天才緩緩拾起那把匕首,望了望父王咄咄逼人的目光,最後,眸光落到渾然不覺大限已到、還在不聲不響嘬著手指沖自己笑的嬰孩身上。
小人兒的小手指不知怎麼那麼好吃,嘬到帶勁兒時,還發出「嘻嘻咯咯」的笑聲,真是看得人心都要化了。何況,這孩子臉上,還有丫頭的影子。
這麼可愛的小生命,當真是下不去手!
魔無上步步緊逼,突然一把扯過凌刀刃,對屠天說:「婦人之仁又犯了是不是?很難下手是不是?好,我給你兩個選擇——那個小崽子,或者凌護君,你選其中一個下手吧!」
凌刀刃的表情可想而知!
忠心耿耿跟了魔無上那麼多年,到頭來只是個被呼來喝去、殺剮隨意的道具!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魔界公子屠天,心想,屠公子,你總該主持個公道吧?難道我堂堂魔界大護君的命,還沒有一個毛孩子的命值錢?你今日要是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日後定會讓人對魔界貽笑大方的!
屠天的表情很痛苦,內心似乎在做艱難的抉擇——一邊是無辜的小生命,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沒幾天;另一邊,則是魔界舉足輕重的大護君。
兩個都不該死。但若從魔界的利益來說,該選誰似乎是顯而易見的。
魔無上逼道:「就算不念你我父子一場,男子漢大丈夫,也不該磨磨蹭蹭的!我數三下,你當機立斷!三!」
他連一、二數都沒有數,直接到了三。
屠天眼一閉心一橫,手起匕落。
可愛又無辜的小風華,就再也不能哭不能笑了!
胸口插了那把水晶匕首,它的光彩奪目,襯得他的臉越發蒼白。胖嘟嘟的小臉上,似乎還有未乾的傷心淚痕。
不難想象,小寶貝經歷了一場怎樣的噩夢!
一旁的凌刀刃,總算鬆了一口氣,向屠天投去感激的目光,同時,心中對魔無上的不滿又添了幾分。
魔無上提起斷了氣的小風華端詳了端詳,的確是越雲澤的兒子!
他親熱地往兒子那結實的胸口打了一拳,笑道:「天兒,幹得好!現在,為父相信你的忠心了!哈哈哈——」
屠天則面如死灰。
正在這時,已是輕車熟路的蒼鬱,再度闖進了無上宮!
屠天聽見聲響,什麼也顧不上,就驚惶失措地一頭扎進偏房藏了起來,暗暗觀注著外面的動靜。
他完全沒有勇氣面對蒼鬱眼中的絕望。
還記得她臨產當日,那雪地里觸目驚心的鮮紅。要不是自己及時趕到,丫頭恐怕已經一屍兩命了。這孩子就是她的血脈、她的命啊!讓一個母親親眼看到自己年幼的骨肉被殺害,那種心情,屠天想都不敢想。
只見蒼鬱髮絲凌亂,雙目泛紅,面沉似水地闖了進來。見了魔無上就劈頭蓋臉低吼道:「把夫君和孩子還給我!」
聲音不算大,卻字字蘊藏著驚天地泣鬼神的力量。
魔無上也算是見證了蒼鬱,從一個純情少女到新婚少婦,再到為人母的歷程,但還是頭一次看到她眼裡,迸射出如此兇狠的目光。
他假惺惺地關心道:「越夫人,你夫君的身子如何了,有沒有好一點?」
「把夫君和孩子還給我!」
蒼鬱不答,只提高几度重複了一遍,聲音冷得讓人如墜萬丈冰窟。
「你夫君可不在我這裡,我也好久沒見到他了,甚是想念啊!你那寶貝兒子倒是在我這兒,不過,一會兒母子團聚,越夫人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心理準備,蒼鬱是有的,恐怕凶多吉少,但從情感角度來說,是不願也不敢多想的。
藏在暗處的屠天,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緊張程度不亞於蒼鬱半分!
魔無上往旁邊一閃,華麗麗地讓出了身後小風華插著匕首、已半透明即將化作星雲消散的身體,並目不轉睛凝視著蒼鬱的臉。他可不會放過這道視覺的饕餮大餐!
眼看著蒼鬱的表情,從驚恐到震驚,從震驚到獃滯,從獃滯到絕望......
魔無上平生最愛,就是欣賞他人痛不欲生的表情,旁人越痛苦,他心裡就越是比喝了蜜還甜,連五臟六腑都恨不得笑出聲來。
蒼鬱的面部表情變化,給了他極大的滿足感。
她眼睜睜看著這個,剛剛離開自己身體才幾日的柔軟溫熱的小人兒,帶著受了巨大委屈的小神情,漸漸化作萬千小亮點,無聲無息地散落在風中,怎麼抓也抓不住了。
她的心,也生生被扯作了千千萬萬片......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一個家,明明彼此相親相愛、不離不棄,怎麼會最終走到了夫離子散的地步......
報仇?
她還沒有想到那一步,她的腦子變得一片空白。
最後,一切歸於平靜。
她沒有哭,沒有喊,也不知道自己的腳,是如何挪出無上宮的,覺得像又死了一遍一樣。
她離開之後,屠天從偏房出來,面上的表情和蒼鬱一個樣。他怕蒼鬱出事,一閃身悄悄跟了上去。
魔無上還在狂喜之中,他才沒注意到這些。
可經過十個月陰陽融合之後,如今蒼鬱法力遠高於屠天,轉眼就不見了。
屠天十分懊惱,有些話,到底還是沒來得及說出口......
深愛的丈夫不見了,疼愛的兒子沒有了,至信的姐妹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再次一無所有的蒼鬱,面無表情地向遠方飄去。
原來哀到深處,不會歇斯底里,不會痛哭流涕,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越過高山,越過湍急的河流,越過火一樣的沙漠,越過無人的低谷,她苦笑一聲:「有強大的仙力在身,如今我想找個地方死,都不是那麼容易的,還不如當個凡人!世上有萬千種死法,我該選哪一種,才會成功呢?」
她隨便著陸在一片風景甚好的竹林里,從髮髻里抽出了相依劍。
只是,風景再好,她也無心欣賞了。
若能一家三口團聚,就是再普通的地方,亦會風景如畫,因為真正的風景,來自內心。
這把削金斷玉的劍,給過她甜蜜,給過她期許,也曾幫她度過無數危機,而今日,心如死灰的她,要用這把劍,親手結束自己的性命!
「寶貝,娘來了!但願來生,我們再為母子,那時候,娘一定會好好地疼你、保護你,再也不讓寶貝受一丁點委屈!」
「唰——」
銀光一現,相依劍那雪亮的刃,眼看就要向蒼鬱的喉嚨割去!
「啪——」
正在自刎過程中的蒼鬱,忽然被人扯了一下胳臂,相依劍墜入了草叢中。
蒼鬱卻連頭都沒回、眼皮都沒抬,只淡淡地說:「屠天,又是你,是想父債子還么?」
身後卻傳來一個爽朗而洪亮的聲音:「哈哈哈,還什麼還?你腳底下踩著我種的仙草吶,該你還我才對!」
蒼鬱一驚,抬頭望去,來的並非屠天!
來者身披蓑衣,身材矮墩,一雙不大的眼睛,異常有神,大鼻闊嘴方耳,倒是一臉福相。雖然其貌不揚,卻是風度翩翩,氣場強大。
此人看起來特別眼熟,以前在哪裡見過呢?一時想不起。
再看自己腳下,果然正不偏不倚地踩著兩株黃色的小花,花的樣子的確罕見。
蒼鬱趕忙退後幾步,讓開了去。
「姑娘,這藥草五百年一開花,這下被你踩壞了,你說怎麼辦?」
蒼鬱局促起來。
五百年一開花?
那樣精貴的東西,一無所有的她可賠不起!
那人聲如洪鐘笑言:「姑娘,你若答應不再尋短見,我就不叫你賠我這藥草了,如何?」
蒼鬱緩緩說:「抱歉,我眼下身無分文,實在也拿不出賠你的銀子。」
那人極有風度地拱手抱腕道:「在下只是開玩笑,哪有讓姑娘賠償的道理?」
他這一拱手抱腕,再加上這從容淡定的一笑,忽然喚醒了蒼鬱沉睡的記憶——這不是那位金毛帥犬的主人鴻聲么!
當年,她與點砂在街頭巧遇兩犬相爭。另一隻狗的主人欺負鴻聲,領著一大堆手下,花樣十八般虐他,卻被他輕鬆擊退!
隔了三十二年,鴻聲看上去卻一點變化也沒有,難道也是個修鍊之人?
是了,他種的花五百年一開,那他的功力也必不俗。
鴻聲收了笑容,神情莊重地說:「姑娘,仙界貴生,活著,一切就有希望。」
世上幾乎所有尋短見被救下的人,都會第一時間聽到這句忠告。
本來蒼鬱並沒往心裡去,但鴻聲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她完全呆住了。
他說完之後,蒼鬱五雷轟頂般震驚地深深望進他的眼睛,反覆確認這話不是隨口說的。
「你是誰?」
鴻聲很認真地答了句「信該信之人」,便就地消失了。
那兩株被蒼鬱踩歪了的小黃花,不知什麼時候,重又亭亭玉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