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柯一夢為哪般
安靜的房間,看上去十分簡陋,裝飾不多,但細細觀察,卻顯得古典清新,不落俗套,令人心情愉悅。客房設置了觀景凸窗,空氣相通,並且窗口處爬著不少深綠色的藤蔓,與外景交融。
潔白的牆壁上,掛著少許字畫,寫有「上善若水」「萬物化生」等等字樣。
「哼,我們來這麼久了,為何還不召見我們?這倒算了,還不讓我們出去走動,想憋死我呀!什麼破規矩一大堆。」齊煊憤憤地說道,渾身的不自在。
「他們應該是有事要忙吧,自然就顧不上我們了。」凌子桓見齊煊一臉的不耐煩,便安慰道,「罷了,我們初來乍到,本已是如履薄冰,你也消停會兒,免得隔牆有耳,生出事端,與我們不利。」
齊煊會心地點了點頭。
這時,二人聽到了門前傳來了腳步聲,這人步履輕健,定是身手不凡,後果見一人出現在眼前。
這人一身道服,八面威風,手中持柄長劍,劍端隱約發出著陣陣藍光,一看便是氣勢逼人。
齊煊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笑著說道:「你是?是來帶我們見掌教真人的嗎?」
只見那人一聲冷笑,瞟了齊煊一眼,「你等前往我玄清宗,由何人引薦啊?」
「引薦?凌子桓,我們好像沒人引薦吧。」齊煊對凌子桓問道。
凌子桓沒有說話,不作理會,也不與那人對視,總覺得那人眼神中有一種難以隱藏的傲慢,心中有些忐忑,可他早就明白這一點,玄清宗這麼大的地方,當然是什麼人都有,什麼事都可能會發生。聽到齊煊問道他時,凌子桓遲疑地搖了搖頭。
「哼哼,如此泛泛之輩,不諳世事,真是讓人可悲可嘆啊!玄清宗不是外人想來就能來的地方,無人引薦,就只能通過五年一度的選拔季才能收入門下。」那道人甩了甩衣袖,趾高氣昂。
「呃,對了,我差點忘了,爹給了我書信。」凌子桓恍然大悟,隨後從懷中拿出一物。
「既然有信物,為何不早說?」那道人立馬奪過凌子桓手中書信,一臉的輕視,「此信物待我轉交給掌教真人,之後再做定奪。」
凌子桓疑惑地問道:「難道我們見不到掌教真人嗎?」
「哼,你以為你們是誰啊,想見便能見?玄清宗自古就有其法則嚴令,就算再等幾載,也未必如願。」那道人接著說道,「看你二人,尤其是你,身材這般瘦弱,便曉得資質一般,怕以後也難有作為。真是浪費口舌!」
「我等年幼,還望師兄一一教導才是,怎的這般言語?我們二人初來乍到,如有冒犯之處,師兄不要放在心上。」凌子桓淡淡地說道,面帶微笑。
那道人見凌子桓如此,先是「哈哈」一聲冷笑,又見凌子桓臉上顴骨突出,猜想到只是表面奉承,實則咬牙切齒,故作矜持。這般隱忍,令那道人暗暗驚訝。
「凌子桓,你幹嘛這樣謙恭,屈於人下,我們是來拜師修道的,又不是來諂媚奉承,看別人臉色。」齊煊隨後轉頭對著那道人,「有什麼了不起的,未來之事,誰能預測?幾年之後,若論道行,誰高誰低走著瞧!」
話音剛落,那道人一個箭步,右手攥著齊煊衣領,死死地蹭在牆上。速度之快,凌子桓若非親眼看見,難以相信。
齊煊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一個身影直衝面前,腦袋便「砰」的一聲撞到牆上,只覺得頭暈目眩,難以呼吸。待領口處略加鬆弛,就開始呼吸急促,然後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只有那雙自命不凡的眼神。
那道人狠狠地說道:「你哪兒來的自信?我現在殺你就如同捏死一隻螻蟻一樣簡單,還用談以後么?你還沒被收入門下,尚且就如此狂妄,他日修行,若小有成就,豈不是要有違師命,胡作非為?」一句一字痛擊在齊煊的心上,少許唾液都濺了他一臉。
齊煊本想說話駁斥,但胸口難受,悶得不行,發不出聲來,心裡不知罵了這道人多少次。
凌子桓見狀不妙,忙忙說些好話:「師兄大人有大量,師弟一時說錯了話,請師兄多多寬恕才好。況且,上頭讓師兄前來此處,師兄應儘快完成任務,早早回去復命,這等小事如失了差池,對師兄聲譽無利啊。」
那道人聽后,似覺有一絲道理,於是放開了齊煊,怒視凌子桓,「用不著你來提醒我!」
說完,轉身離開,當走到門口,停了下來,「小子,今日之事,我也不懼你外揚出去,你不是說我們走著瞧嘛,我現在可以姑且告訴你我的名字,聽好了!」
「蕭慕辰!」
蕭慕辰走了好久,齊煊才打破房間的沉寂,一邊似哭似笑,一邊嘀咕著:「蕭慕辰,蕭慕辰,我會永遠記住這個名字的,呵呵!」
凌子桓見齊煊臉色尤其難看,雙目空洞,便不知所措。從小就一向要強的人被更強的人羞辱,誰會咽下這口氣,只覺齊煊可憐,前所未有的可憐!
過了許久,凌子桓開口道:「齊煊,我有些不解。當初我們在那片可怕的叢林時,你都知道阿諛奉承,為何今日就……」
齊煊聽后,沒有說話,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一笑,像是水面上的一道漣漪迅速劃過唇角,眼睛里凝聚成兩點火星,直瞪著地面。
凌子桓輕嘆了一聲,只是覺得這個從小到大的玩伴很是可憐,自己都有點為他難過。
齊煊是孤兒,是當年貧瘠村的王大叔在田間勞作時撿到的,見其可憐,自己又是單身一人,便抱回家撫養。
可是,好景不長,在齊煊十歲的時候,王大叔因病去世,只剩下齊煊一人孤獨無依,好在貧瘠村的村民都蠻淳樸善良,大家一起幫襯著,還有凌子桓這個從小到大的玩伴,這些年倒也這樣過來了。
出於這一點,凌子桓處處讓著齊煊,齊煊說往東他就不敢往西。但隨著年齡的增大,齊煊隱隱透露的一絲狂傲之氣,凌子桓也看在眼裡。
這時,凌子桓突然想到了什麼,只見從懷中拿出本經書,伸到齊煊跟前,說道:「這本經書是智弘大師贈給我的,現在我把它轉贈給你吧。」
齊煊順勢望去,見封面上有「靜心咒」三字,先是一絲驚訝,隨後嘴角浮現一個醒目的弧度,問道:「原來那和尚跟你單獨見面就是給你這個啊,別人給你的,為何又給我啊?」
「因為你比我更需要這個!智弘大師說,修行中恐有雜念,有礙上進,你一直都比我聰明,將來肯定用得著。」
還沒等凌子桓說完,齊煊過來一個擁抱,緊緊抱著凌子桓。
凌子桓完全意想不到,只聽得肩膀處低低的啜泣聲。
「我出生就被父母拋棄,從那時起,我就是一個孤兒,本以為要一直孤獨下去。現在,我才知道,你凌子桓一直是我唯一的親人。」
凌子桓也感動地哭了,並非是聽到這番話。而是,齊煊從小到大,沒有流過一點眼淚,今日自己這般舉動,竟讓他喜極而泣。
飛來峰上,靜思堂。
一身穿道服的男子靜靜佇立,仙風道骨,氣質凜然。
此人是玄清宗第十四代掌教真人,名號「玉溪子」,推崇「道法自然,天人合一」,又自稱「天一道人」。
玉溪子身旁站著一風姿綽約的女道長,兩人正交談著什麼。
「掌門師兄,今日在大殿會見幻音寺僧人,師兄吞吞吐吐,似乎隱藏些什麼。別人看不出,做師妹的,一眼就瞧出來了。」說話的是玄清宗水系長老——傾玥,掌管玄清宗水系,門下只收女弟子。
玉溪子甩了甩長袖,笑著說:「我聽那和尚的描述,似在祖師爺留下的《洪荒錄》中有相關的記載。但外人在場,我也不方便明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此書應該還存放在天香閣中。待我得空,前去查閱便可。」
說著,玉溪子哼了一聲,悠然道:「你來靜思堂,不僅僅是問這個吧?」
傾玥莞爾一笑,如一朵綻開的蓮花,清冷淡雅,「其實我另有一事稟告。前幾日,我奉命前往南方滅妖,碰巧看到……看到三苗族被滅了,其手法尤其殘忍,奈何我勢單力薄,只救下一女孩,就將其帶回飛來峰了,我想讓她拜入我的門下。」
玉溪子微微一聲嘆息,對傾玥說:「師妹做得很好。三苗族身上有著很獨特的力量,這個任務就交給師妹了。讓我沒想到的是,一向與世無爭的三苗族竟步北方靈族的後塵,一場腥風血雨在所難免啊!對了,那女孩叫什麼?」
「阮柒雪。」
玉溪子微微點了點頭,眉頭微蹙。
「沒別的事,我先告辭了。」
說完,她拱了拱手,隨後離去,走到門口,碰到一俊秀男子,已在門口靜候許久,正是蕭慕辰。
他見到傾玥,行了一禮,便徐徐走了進去。
蕭慕辰恭敬地說:「師尊,下山一事我已安排妥當,這是名單。還有,這裡有書信一封,乃前幾日上山兩孩童所帶。」
玉溪子「嗯」了一聲,後接過名單和書信,示意讓蕭慕辰退下。
背影婆娑,涼爽清風陣陣襲來,兩長袖飄飄而動。外面蟲鳴不斷,聲聲入耳。
黑沉沉的夜,彷彿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
玉溪子打開書信。見后,身子一震,臉色微變。
十二年前的恩恩怨怨,終是難以被歲月所磨滅,往事的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歷歷在目。
山上山下,屍橫遍野,血染白牆,亡靈涌動。飛來峰上最後一聲絕望的吶喊,響徹整片蒼穹,可後人又如何得到這背後的心酸和無助?
「我們自稱以正道行天下,可這場猩紅的殘酷殺戮之後,你可一窺正義之所在?」
玉溪子耳邊再次響起了這句話,已是心痛如絞,微閉著雙眼,喃喃自語:「師兄無能,沒有靠一己之力挽救這場災難,而你執意棄道從釋,多年的同門情誼啊!」
千載悠悠,山石上的血跡仍沒有沖刷殆盡,黏液散發的惡臭令人作嘔,幾天幾夜的廝殺,成百上千人的血灑戰場,還抵不上那女子的痛惜捨命。
「也好,此事便還了你昔日的情分,從此你與玄清宗兩不相欠。日後若敢危害玄清宗絲毫利益,別怪我心狠。」玉溪子負手而立。
那塊布在燭火之上,靜靜地焚燒,從浮動的火焰中彷彿看到,那舞動長劍的倩影,群群異獸的嚎叫撕咬……
奈何窗外蛩聲不絕,又如何聽得清那寂靜閣樓上的一聲長嘆。
玉溪子腦中始終回蕩著那信中的八個字,令往事揮之不去。
「薊澤拜上,承蒙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