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10】不能說的秘密
86_86029嬰兒的啼哭聲從手術室里傳出來。
清脆的,嘹亮的。
容琛眼眶一熱,手瞬間一抖。
不多時,護士將輪床推出來斛。
蘇念靜靜躺在上面,一張臉白得像紙。
長達數小時的痛苦和折磨,她頭髮已經被冷汗浸得濕透,凌亂地黏附在腮邊,眼睛也只是空洞地睜著,一眨不眨餐。
主刀醫生是華裔,微笑用中文,對等候在外面的容琛和蘇雪宜說:「1578克男嬰,雖然是七個月早產,但很健康,恭喜!」
「謝天謝地!」蘇雪宜拍拍胸口,如釋重負。
容琛終於放下半顆心,上前,剋制地伸過手,指腹小心翼翼觸碰到嬰孩不住撲騰的小手小腳。
巴掌大的一團,躺在護士臂彎里哇哇大哭。
眼睛閉著,臉蛋也皺巴巴的,眉宇間似乎更像他母親一些,絲毫沒有容磊的影子。
一瞬間,他心中五味雜陳。
但很快,這股複雜就被更多激動和震撼蓋過去——
不管怎樣,這都是容磊的孩子,是容磊生命的延續,也是他容琛的親人,身體里更流著和他一樣的血液……
旁邊護士伏低身,微笑問蘇念:「要看看寶寶嗎?他很可愛。」
「拿走,不然我馬上掐死他。」蘇念別開臉,眼神厭惡,聲音冷得像冰。
襁褓中的嬰孩彷彿也感知到了什麼,竭力揮舞著一雙小手,撕心裂肺地大哭。
那雙手,很小,小到指甲都還沒有綠豆大,卻已經知道小心翼翼討好自己的母親。
蘇雪宜面露心虛,難得的沉默下來。
容琛終究不忍:「只是個孩子,你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她將目光轉向他,一雙漆黑的眼珠,安靜得像一汪深潭。
然後,她一字一頓說:「你聽著,在我有生之年,我都永遠不會認他。我恨你們容家所有人,我希望你們都不得好死,死後通通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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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少女倉促地蛻變為母親,蘇念彷彿在一/夜之間長大。
她心硬如鐵,說到做到。
從那天以後,再也不願看孩子一眼。
這邊孩子的情況卻漸漸不那麼樂觀。因為是七個月早產,肺部器官都還沒發育完整,呆了半個月暖箱,才能正常呼吸。
醫生向蘇雪宜建議,孩子因為早產體弱,最好能吃到母親的初乳,提高免疫力。
但保姆才剛將孩子抱進病房,蘇念就歇斯底里地咆哮,扔東西。
保姆被蘇念嚇住,從那以後,再也不敢隨意抱著孩子出現在她面前。
蘇念更加地消瘦下去。
她再也不逃跑了,反而更喜歡將自己關在房間,瑟縮在角落裡,好幾天都能不說一句話。
容琛將她的情況看在眼底,只默默將當地叫得上號的精神科醫生,都一一來替她診斷。
而醫生們的結語,都一應是這個女孩患了產後抑鬱症,加之精神狀況本就長時間極度悲觀,要將她治癒恐怕很難。
不同於上一次的假裝,蘇念出現了真正的嚴重失眠。
長時間睡眠不足,導致她頭髮開始大把大把地掉,還伴隨著頭暈,耳鳴,厭食等癥狀。
到最後,連安眠藥都對她起不了作用。
有天夜裡,她實在睡不著,再次求助於安眠藥。
兩顆,不行,五顆,還是不行,十顆……
最後她竟吞下一整瓶安眠藥。
醒來時,她已經在醫院急救室。
病床前的男人眼睛充血,眼瞼發青,顯然守了她整整一夜。
她厭惡地側過頭,不想再看見他的臉。
「蘇念,你要聽話,好好接受治療,別再——」
「我沒自殺。」她平靜打斷。
「這種話你說過多少遍?」
容琛看著她形銷骨立的臉龐,眼底掠過一絲痛苦:「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對你承諾過的,一定會為你做到。為什麼你還是不肯放過自己!」
「這次真的是意外。我只是一時心急把葯吃多了而已。」
這是真話。
蘇念頭裡暈得厲害,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無力道:「我現在很累,不想再看到你。」
「你能不能聽話地把病治好!」容琛忍了又忍,耐性終於用完,一把扳過她的肩,沖她低吼:「蘇念,你恨我們可以,你不肯見孩子也可以,但你能不能對自己的身體負責一點!不要再這樣了,算我求你,你別再折磨我了!」
她單薄的身體被他一把拽起,在他掌中像搖搖欲墜的紙片。
「哦,原來一直是我在折磨你
。」她看著他,唇角滑出一絲譏誚的冷笑。
他頓住,霎時間被她堵得啞口無言。
房間里陡然長久的寂靜。
「好,我不打擾你,你好好休息。」最後,終於還是他做出讓步。
他將門帶上,退了出去。
病床上的女孩一動不動,置若罔聞。
他握緊拳,只想:心灰意冷,大概就是此刻他這種感覺。
蘇念的抑鬱症一天天惡化。
狂躁、悲觀、有自殺傾向……到最後,連她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容琛不想送她去精神病院,耐心花大把的時間四處給她請醫生。
有天半夜,她又做惡夢,又哭又叫地尖叫著醒來。
自她生病,容琛一直不分晝夜地在外間守著,聽見動靜,立刻開門趕了進去。
房間里漆黑一片,她瑟縮在床頭,驚恐地大口喘息。
容琛上前,還沒來得及出聲,她就已如溺水的人,一頭扎進他懷裡,肩膀抖得像篩糠。
她那麼瘦。
掌心下的肩背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整個身體輕得像片羽毛。
排山倒海的痛楚在瞬間洶湧而來。
容琛心如刀割。
這一刻,他無比情願這刻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
眼睜睜看著她遭受這樣的罪,看著她用自己的身體懲罰著他,他再也招架不住。
她原本應該是天真爛漫的少女。
卻在他和他的家人一個荒唐的交易中,被逼著長大,一/夜之間變成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樣。
他同情她,心疼她,卻對她束手無策。
若是能重來一次,他會再次選擇將她逼到如今的境地么?
容琛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這個女孩今後的人生不該再有任何醜陋與陰謀。
他會盡全部的心力,補償給她一個沒有遺憾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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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知耘是在八月下旬被請來墨爾本的。
別墅花園,容琛將自己的意圖簡短地道明。
孟知耘抿了口咖啡,再次詢問:「容先生,這種深度催眠不是不可行,但是具有一定危險性。而且將來病人若是重新記起這段記憶,會對她的精神造成更大的傷害。你真的確定了么?」
容琛沉默了一會兒,神色異常認真:「我確定,我想讓她忘記過去,開始新的人生。」
孟知耘抬眸打量面前的年輕人一刻,嘆息著搖搖頭。
接下來的一切進展順利,在孟知耘有意識的引導和親近下,蘇念對她漸漸信賴。
實施催眠前,孟知耘特地囑咐短時間內,容家的人不要再出現在蘇念面前,以免刺激到她的情緒。
容琛在墨爾本已經逗留了有些時日,這才得以抽出空閑回國處理手頭堆積的公事。
等他再次過來,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那是一個天氣清朗的黃昏。
他從車上下來,進門就看到花園裡的長椅上坐了一個人。
是蘇念。
她一個人在那裡曬太陽,眼神恬靜而閑適,有隻不知道哪裡來的流浪小狗正蹲在她腳邊,不停搖尾巴。
她低下身,伸手摸摸那小可憐的頭,唇邊漸漸揚起微笑的弧度。
夕陽光落在她蒼白的側臉上,生出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
她依舊消瘦,但不同於從前頹廢消極,她眼睛里是有神採的。
聽見傭人朝容琛打招呼,她站起身,低了低頭,眼神里的拘謹和緊張一如過去。
「大哥。」她小聲向他打招呼。
她真的把過去的一切都忘了。
容琛懸起的一顆心,這才徹底落下。
「嗯。」他掩飾住情緒,淡漠頷首,然後直接轉身,與她擦肩而過。
那一刻,他覺得釋然、欣慰、解脫,可分明,又還有一丁點的悵然若失。
至於原因,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九月,天氣開始轉暖。
墨爾本的雨水漸漸多了起來,美國那邊的學校也陸續開放申請。
蘇念一直在積極地為留學做準備。
九月中旬時,她拿到了耶魯的offer,啟程離開澳洲。
那天下起很大的雨,正巧容琛也要回國。
到了機場,兩人一起辦好登記手續。
在vip休息室時,容琛有意使自己忙碌,全程電話不斷。
直到地勤過來,小聲提醒蘇念準備登機,他才結束了手機通話。
蘇念坐的航班比他早一小時。
起身拿了行
李,她仍像從前一樣禮貌拘謹,欲言又止道:「大哥,我走了,你也一路順風。」
容琛眼睛看著別處,臉上維持淡漠情緒:「去國外好好讀書,沒事就不用回來了。」
她一怔,臉色因為尷尬和局促,瞬即變得發白。
他故意不耐煩地抬手,「進去吧,我很忙。」
她咬了咬唇,而後轉過身,朝前方那扇門走了過去。
聽見她腳步聲遠去,容琛才緩緩轉過臉。
視野里,她的背影已經消失。
他長舒口氣,覺得肩膀上那層精神上的重壓終於就此卸去。
腦海里卻彷彿電影膠片一樣,一幕幕回憶起這半年刻骨銘心的經歷。
他知道,她已經將那段絕望痛苦的回憶徹底留在了澳洲。
現在的她,重獲新生,將要去往大洋彼岸,開始新的生活。
她會在那裡完成她的學業,也許還會遇上她心儀的男人,甚至是結婚,生子……
而他,會繼續自己的人生軌跡與責任,照顧好她的孩子,永遠替她保守住那個不能說的秘密。
從今往後,她與他就像兩條平行線,再也不會有交集的機會。
良久過後,他終於開始覺得難過。
直到感到有一種溫熱的液體,從眼角蔓延出來。
他吃驚極了。
自從母親去世后,他就一次也沒有哭過。
他從沒想過,他還會有淚。
而這淚,是為她而落。
(正文完,下一章尾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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