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過他是何許人也,豈會被這小小的困境困住,二叔父他們所依賴的是將軍府的銀兩,他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庫房的鎖換掉,另打上結實大鎖,派私兵重重把守。
他最不缺的就是人,京畿大營二十萬兵是他從戰場帶回來的,除了皇上,便只服從他的命令。
「對,所以你得收拾,可是拖個丫頭進來幹什麼,你能時時刻刻盯住她嗎?」人就怕有弱點,一旦這個致命的弱點曝露在敵人面前,餓慘的狼群會群起攻訐。
「我沒說是現在,至少等她及笄后。」還有兩年時間,夠他掃平一切荊棘,他會給她一個完全無虞的府邸。
「萬一你又領兵出征呢?」他大概沒想到這些吧。
要嘛一次斬草除根,否則就什麼都別動,打蛇不死可是會被反咬一口,這一次他們會更機敏,讓人捉不到把柄。
玄子鐵面上一冷,「短期內應該不會……」
他自己也不敢確定。
「北蠻是被你打趴了,但北戎和南夷呢?他們近年來的動作也不小,囤積糧草,訓練兵馬,聚集散居的草原部落……」看來要有一番作為。
「我以為你只是一名懸壷濟世的大夫。」玄子鐵嘲諷他知道太多,家國大事該隱於口。
韓若曉不屑的嗤哼。「我走南闖北慣了,這雙眼是白長的嗎?而且我醫的全是達官貴人。」
怕死的人是守不住秘密的,一有病痛就難免向人傾吐,大夫是最佳的聆聽者,無一隱瞞。
「說到達官貴人,有件事要你出手。」他最適合。
「什麼事?」他會請他幫忙?老天要下紅雨了吧!
「弄個葯讓武定侯長病不起,三、五年內湯藥不斷。」他的小丫頭也敢覬覦,為老不尊的老貨。
武定侯爺若知道自己暗暗被人記恨上了,肯定會大聲喊冤,他也不過年老想找個伴,安度晚年而已,娶個年輕妻子看了也舒心,並一定非要宮府六小姐才行。
不是他主動找上宮老夫人,是她透過人說家有適齡女子數名,願與侯府聯姻,靜待佳音。
也就是說,這全是宮老夫人搞出來的,冤有頭,債有主,玄子鐵應該找上她,武定侯爺是無辜的受害者。
聞言,韓若曉眉頭一顰,「你幾時連個半百老頭也不放過?」
「你只說你做不做。」他完全不需知道原因。
長相清雅的韓若曉低哼一聲,「我不是你麾下的小兵。」
玄、韓兩府是世交,打他們祖父那一代便互以兄弟相稱,到了玄子鐵這一代,玄府長房逐漸雕零,後來韓府看不慣玄府二房的行事作風,加上玄子鐵長年不在府里,往來的次數一年比一年少,到了最後幾乎是不往來。
但是無損玄子鐵和韓若曉的交情,兩人都是長房排行第三,韓若曉大玄子鐵三歲,可生辰是同月同日。
他們也和宮府孿生姊弟一樣,打小吵吵鬧鬧長大的,互相踩對方的痛腳,一見面便是唇槍舌劍,偶爾還會互看不順眼,給另一人下絆子,臉紅脖子粗的不歡而散。
可是他們自始至終沒交惡過,鬧也罷,吵也罷,下回碰面把酒言歡,再話當年,誰有難,另一個二話不說的立即出手,雖不是親兄弟卻勝過親兄弟,兩人曾因偷飲酒而被各自的父親打得皮開肉綻。
男人的情誼建立在一起做過壞事,一起挨過罰。
「我以茶代酒,在此謝過了。」玄子鐵舉杯一敬。
表情很不滿意的韓若曉又歪著身體斜躺。「沒誠意,茶太淡,沒味道,我記得你府里有七年釀的桃花酒……」
半臉面具下的臉微起了變化。「我只得了五壇。」
那年的桃花樹下,一位身著雪白衣裙的小人兒,如桃花林幻化出的輕霧歡快的在花海中穿梭,仰高的小臉上像被撒下一層金粉,燦爛奪目的叫人睜不開眼,她笑得好開心。
小哥哥,你記得這幾棵桃花喲!我在底下埋了釀好的桃花酒,一年後就熟成了,你要來取……
風,很輕。
花,很艷。
花在風裡舞動,風在花里歡笑,甜軟的嗓音飄送在桃花盛開的三月,雲也淺淺,雨也淺淺。
他一直沒去取,府里不斷有事發生,直到去年他才撥了空,在幾千棵早已變了模樣的桃花林中挖出她特意留給他的十壇桃花酒。
「『才』五壇嗎?鐵子呀鐵子,你這人最不擅長的便是說謊,這世上最了解你的可是我這個酒肉朋友,一眼就能將你看穿。」若是只有五壇他不會實說,數量會減一減。
「其他的我喝了。」他說得極快,像是怕人來搶。
「五壇。」是兄弟就別藏私。
「休想。」他一口否決。
「武定侯老當益壯,把人弄得半死不活有傷天德,你知道我這人一向很缺德,再缺下去就六親不認。」你自己看著辦,看要和我笑談春秋呢!還是咱們再來吵一架。
玄子鐵咬著牙,一臉冷然。「兩壇。」
「四壇。」瞧!他也是能討價還價的。
「最多三壇,不要得寸進尺,大不了我自己去滅了他。」他殺人不手軟,手起刀落就解決了。
「好,成交,既然你千求萬求……」呵!賺到了,他原本以為能要一壇就很走運,他把那些桃花酒藏得可隱密了,偷都偷不到。
「我沒有千求萬求。」他不過順口一提。
「好啦!別咬牙切齒了,為了幾罈子桃花酒傷感情可不划算。」韓若曉假惺惺地安慰失酒人。
「那你可以不要。」裝什麼好人,渾人一枚。
韓若曉露出「你在說笑吧!將軍大人」的神情,好不容易才拐到的酒哪有可能還回去。
「鐵子,三壇,別忘了,幾時我收到酒,幾時武定侯爺卧病不起,你自個兒衡量。」
「你威脅我?」他黑眸一眯。
「不,是提醒,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我這般合作愉快。」下點葯嘛!他拿手,誰比他更熟知藥理。
「你應該當個奸商。」一本萬利。
「我能當這是你對我的讚美嗎?」他笑得很是猖狂。
「你的臉皮厚度和某人有得比。」玄子鐵開口譏諷。
「閣下說的莫非是方才那位小丫頭?」敢用不到一百兩的銀子抱走幾千兩的首飾,還要求要用上等的黃花梨木匣子裝著,這份「氣度」絕非尋常人有的。
玄子鐵眼眸閃了閃。「她是宮府六小姐。」
「宮府……聽起來很耳熟……唔,是了,文閣大學士宮謙的孫女。」前陣子常聽人提起。
「宮謙?」那個老古板。
文臣和武將一向不對頭,常在朝廷上針鋒相對,這位老先生仗著在皇上跟前還有點分量,不只一次上書彈劾他殘殺成性、剛愎自用,劫掠行為如盜匪,有辱我國威。
他回了老先生一句————那你陣前殺幾個賊兵來瞧瞧!
老先生當下一噎,甩了個後腦杓給他,咕噥著:豎子難教化。
一擠眉,韓若曉神色古怪的桀笑。「說件讓你逗樂的事,不久前宮府老夫人還逢人便說她家三兒有個閨女溫柔婉約,秀外慧中,貌美如花,像玉人兒一樣好看,不知誰家有心迎回去,她就盼著這孫女覓得好良緣。」
「她在作夢!」居然敢算計他的人。
「是呀!真是作夢,耳聞不如目睹,真見到人呀!老夫人應該羞到無顏見人,哪來的溫柔婉約,秀外慧中,還貌美如花……啊!你拿什麼丟我?」本來就言過其實。
「你話太多了。」他看中的人不需要他來批評。
長年看自己的臉,玄子鐵對美醜的感受並不深,他看重的是性情,能不能讓他的心有一絲波動。
那一年,他爹的屍首被送回府,看著慘白無血色的面容,他竟覺得陌生,這是他爽朗熱情的爹嗎?
幾年後,他護送大哥的靈柩回京,那幾無完膚的軀殼慘不忍睹,他忍著悲痛走上幾千里的路,黃土一壞,一座新墳,刻上的是玄府兒郎的名字,他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一次次的面臨死亡,一次次的生離死別,他以為他的心已經麻木了,再也不會跳動。
可是她出現了,雖然說話很膈應人,一副「我很嫌棄你」的現實樣,但他冷掉的心卻被她熨熱了,讓他深切的體會到他不是一個人,不管他是富貴,還是落難,都以一樣的態度對待。
「不過說來也好笑,宮府六小姐回府里,可是官宦圈子卻無一人見過她,連帶著宮府其他幾位小姐也少出外走動,現在想來是打臉了,老夫人臊著不敢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