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容恪番外八 道不盡情仇陌路
賀家倒了。
這個龐大的曾呼風喚雨統治一方的世族大家,用四十餘年的戎馬生涯所慢慢堆砌起來的榮光與政界江山,只傾塌於一夕之間。
有人說賀家是因為被算計,還是自己的女婿與兒媳聯手,才會垮塌得這麼快,有人說是因為賀家人心四分五裂,糾葛了兩輩人的恩怨讓父子不諧,才會心生嫌隙,內訌到給了外人可趁之機,每個人對這個從盛到衰的家族都眾說紛紜各有評斷,其實所有的悲劇都來自於人心最深處的貪婪,只有貪慾惡念,才有連根拔起的巨大破壞力。
像一陣瘋狂肆虐的颶風,可以讓這個世界生靈塗炭。
賀歸祠最先倒下,被帶入相關組織秘密調查,賀夫人躲回娘家對此事置若罔聞,把自己從他的罪孽中擇得一乾二淨,她的無情讓賀歸祠原本的扛罪之心動搖了。他不想牽連賀夫人,單純為了賀潤,他對她早已隨著這漫長的婚姻和她的假面賢良而消磨得蕩然無存,他只知道女兒沒了父親,不能再沒了母親,他希望為賀潤留下一脈親情,他知道紀容恪靠不住,他怕自己的女兒連最後一份依靠都沒有。
可賀夫人的蛇蠍心腸與狠毒無義讓他太寒心,不到三十年的夫妻,他為她欠下了了漫長一生的情債,他為她做了一個聾啞人,做了一個沒有心的丈夫,他現在回想起來他對亡妻的狠絕,都感到不可思議,他怎麼做得出呢,他當時到底受了多大的蠱惑。
可到最後,他的十八重罪孽又換來了什麼,是她明哲保身,恨不得從來沒有認識過自己。
賀歸祠當然不會再饒恕她,他將她替自己收受賄賂,為娘家謀私利的事一一坦白,而這坦白的結果,就是賀夫人在一一的滿月禮上被警方當眾抓走,連最後一絲顏面都沒有留存。
警方闖入宴廳時,紀容恪正抱著一一,賀潤滿臉甜笑切蛋糕,她當然知道這不是她的女兒,可她也一樣愛一一,因為這是紀容恪的骨肉,也許愛一個人真的會愛他的全部,包括和他有關的東西,但也不代表女人的妒忌之心就不再充滿攻擊力,如果馮錦沒有在獄中,而是自由的,就在賀潤的生活世界中來來往往,她一樣會點燃埋葬心底的惡毒之光。而不會是這樣溫柔良善的面孔。
越是單純的女人,在為嫉妒而發瘋時,她的所作所為越是面目可憎。
一一的滿月禮在紀容恪名下的五星級酒店內舉辦,是紀氏所持有的企業,可即便內外三層戒備森嚴,依然擋不住手握證據來勢洶洶的警方,他們破門而入時,驚動了兩旁筵席間觀禮的賓客,女眷被那龐大的陣仗嚇住。紛紛發出低低的尖叫,而男賓則意識到了什麼,彼此相互間唏噓,警方迅速進入控制了兩個出口,第一時間在主桌找到了賀夫人,為首的警察出示了相關證件,並對她說清來龍去脈,賀夫人原本還以為高枕無憂,她已經簽署了與賀歸祠離婚的協議書,只差最後一道手續沒有辦理,幾乎是塵埃落定,她沒想到最終還是沒有撇清乾淨。
賀潤將手中的刀子扔掉,她推開司儀衝過去,攔在自己母親前面,那名刑警並不理會她,而是轉身看向抱著一一站在台上漠視這一切的紀容恪,「紀先生,首先恭喜您喜得貴女,其次十分抱歉打擾了令千金的滿月儀式,我們也是受到上級指令,趕到現場立刻抓捕賀夫人歸案,請您多多包涵。」
這樣一句話說出,現場立刻嘩然,許多人都難以置信,賀夫人怎麼會犯案,賀家難道不出面阻攔疏通嗎。
人群內有了解內情的政客泄露了一絲內幕,現場頓時有些不受控制,這裡的人非富即貴,大多有些來頭,可都沒怎麼聽說賀家被調查,畢竟賀家性質太特殊,自然保護得十分隱秘,這樣一來算是徹底滿城風雨,可就算上面想瞞,也明顯瞞不住了。
紀容恪笑著捂住一一的臉,不讓她嚇到。他說,「請便,但我不希望打擾太久。」
刑警難得見紀容恪心情好不予計較,他們立刻點頭應承下,將賀夫人從椅子上扶起,說是扶起,和扯也沒什麼區別,賀夫人有些驚慌,她臉色慘白拉住賀潤的禮服下擺,朝她搖了搖頭,賀潤急忙哀求那名警官說,「您了解清楚了嗎?不要聽信讒言冤枉她一個婦道人家,我母親並沒有做過什麼,她…」
賀潤咽了口唾沫,她知道自己父親保不住了,她能保一個是一個,她咬了咬牙,「都是我父親做的。我母親一無所知。她只是一個女人,她唯一的身份就是我爸爸的夫人,不要因為我爸爸的錯,就牽連到無辜的她。」
刑警斬釘截鐵打斷她,「賀歸祠親口交代賀夫人有哪些罪狀,沒有他的坦白,我們也不會到這樣場合抓捕她,他作為丈夫總不會無中生有栽贓自己妻子吧。」
賀潤身體狠狠一顫,她覺得如遭雷擊。
怎麼會這樣。她難以置信她爸爸會連最後一條路都不給媽媽留,而且還要把她一起拉進去,難道失去權勢的他,被這狼狽的局勢逼瘋了嗎。再深的仇怨也是夫妻啊,女人膽小怕事無情也可原諒,男人怎能如此無義。
賀夫人聽到刑警直呼賀歸祠的名字,而不再喊尊稱,明白大勢已去,再如何掙扎辯解都是徒勞無功,只能讓自己背負多一條拒不認罪的惡果,她站在原地閉上眼睛,剛才的驚慌反而在這一刻沉澱下來,她不再那麼恐懼了,有時候知道結果,也是一件對自己的解脫。
她沉吟了片刻,耳畔的嘈雜與喧嘩令她想到了最後的牽挂,她睜開眼問,「我唯一的女兒沒事吧。」
刑警肯定說沒有,賀夫人點了點頭,「我女兒平安就好,我全都承認。否則我就算倒下,也不會放過害我女兒的人,不管他是誰,我就是個毒婦,我惡毒了一輩子,到死我也不在乎多一件壞事。」
賀夫人的話,讓賀潤倏然嚎哭出來。她抱住賀夫人,不斷喊媽媽,媽媽我不能讓您走,我會想辦法救您。
她轉身迫不及待看向紀容恪,她祈盼著他能站出來說一句好話,她知道紀容恪現在更是今非昔比,他已經成為了華南最不可撼動的人物,他一句話,即使改變不了最終結果。也總能得到一絲緩和與周轉。
然而紀容恪並沒有理會,他只垂眸望著懷中的一一,他臉上是溫柔無比的笑容,他眼睛里似乎什麼都看不到,他不想插手,賀潤心裡陡然一寒,她最後一絲希望,也隨之石沉大海。
警察最終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走了賀夫人,現場陷入一片混亂。侍者與表演人員花費了極大功夫才將場面壓制下來,在半個小時后歸為平靜。
紀容恪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樣,一一睡下了之後,他則帶領著何一池與秘書對每一桌的賓客進行接觸,賀潤獨坐在角落以淚洗面。
她知道他厭惡這樣不懂事的自己,在他女兒的好日子上垂淚哭泣,這不是抹煞嗎,可她控制不了,她終於知道馮錦為什麼會說那樣的話。她真的到了毫無退路的一天,她的眼淚里有對賀家倒塌的絕望悵惘,也有對自己的無限憂愁。
她只剩下紀容恪了,如果再失去這個男人,她將一無所有。
她必須拼盡全力握住他,哪怕分明看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厭惡,她也別無選擇。
滿月酒散場后,紀容恪這一晚應酬下來多少有些疲憊和睏倦,何一池驅車將他與賀潤送回在郊外的新宅。保姆已經備好了醒酒湯與清粥小菜作為宵夜,正站在客廳內等候。
隔著皮看不到瓤,保姆還以為他們心情很好,笑著走過來從紀容恪手裡接過一一,輕聲誘哄著,一路顛簸她忽然驚醒了,正睜著一雙滴溜溜的圓眼睛四下看,薄薄的小嘴裡吐著一連串奶白色的泡泡兒,保姆逗弄了一會兒。趕緊抱到嬰兒房內餵奶去,她一邊往門裡走一邊似乎漫不經心問賀潤,「老夫人回老宅了嗎,怎麼沒跟著先生太太一起回來。」
賀潤聽到保姆這句話,自然戳中了淚點,她抿唇紅了眼眶,對紀容恪說,「我上樓洗澡休息,有點累了,你早點睡,不要忙到太晚。」
紀容恪掃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
他知道她怪他,筵席上她最後一根稻草就是他,可他不但沒有伸出手救她於水火,反而冷冷冰冰親眼看她跌入萬劫不復之地。
可他怎麼會出手呢,他等這一天綢繆部署了多久,她以為他真願意在賀家內苟延殘喘嗎,當初這條路不過是因為他真的沒路可走罷了,他要賀家的支持,要賀家的權勢做掩護,現在一切塵埃落定,他還留著這利用過後早已成為殘廢的物品幹什麼,他巴不得賀家倒得更凶。
紀容恪在一樓看了兩份文件,又抱著一一拍後背幫她打奶嗝,他做好這一切看著一一躺在嬰兒床里入睡后,才進浴室洗了個澡,上二樓卧房。
賀潤坐在椅子上。獃獃的看著外面漆黑一片的夜空,她不知道在看什麼,可分明什麼都看不到,今晚是陰沉的大霧天,連一絲星光都沒有,黑壓壓的一團霧靄,看得人心裡更沉重。
紀容恪推門進來,就看到這樣的她,像是失了魂魄。又像是風箏斷了線,在浩瀚無窮大蒼穹內跌跌撞撞,悲哀的喘息著最後一口氣。
賀家是真的倒了,賀歸祠這棵大樹再無重生的希望,賀家也就永遠站不起來,從此以後在華南的歷史上被抹殺得乾乾淨淨,因為它的存在成為了一個巨大的恥辱,一個無法扭轉顏面的漏洞。
除了賀渠還在最後的底線上掙扎著為自己開脫,甚至不惜以脫離賀家為最後的籌碼,也要把自己擇出去,賀家整個案子已經浮出水面,最後的結果即將大白天下。
不出意外,賀潤是這場法律與道義的屠殺中唯一的倖存者。賀家在倒塌的同時還牽連進去很多人,一倒倒了一片,波及面之廣,危害力之大,令人嘩然震驚。
賀潤失神中察覺到門口的人影,她立刻看過來。在見到紀容恪那張熟悉又冷漠的臉孔時,她張了張薄唇,最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千言萬語,他不愛她,說什麼都是徒勞。
紀容恪站在她身旁,手掌十分自然握住她肩頭,他將她腦袋按在自己胸膛前,輕輕對她說,「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這世上能逃過的少之又少,你既然是平安的,賀家的事我不想再插手,希望你可以理解我。」
賀潤在他懷中閉上眼睛,她用力環住他身體,她狠狠吸著他身上屬於她最愛最依戀的味道,生怕他也是一個夢,她睜開眼忽然就發現他不在了,夢醒了破碎了。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容恪,我們要個孩子吧,我真的想要一個孩子,哥哥沒有子嗣,我想為賀家留一條根脈,算你可憐我,行嗎。」
紀容恪垂眸看著她頭頂一絲絲翹起來的亂髮,他眼前莫名的閃過另外一張臉,蒼白的削瘦的,倔強的驕傲的,連笑都那般清冷,那般令人回味無窮。
她固執得像一頭驢,一頭鬥牛,撞的頭破血流,還不允許別人置喙半個字。
她說自己是壞女人,這世上那麼多人,都說她是壞女人。
他忍不住笑出來,對,就是個壞女人,勾走了他的魂兒,還偷一送一拐跑了他的心。
這世上啊,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怎麼會孕育出這樣惡毒的女人呢。
賀潤等了很久也不見他說話,她用力扯了扯他衣袖,帶著哀求與試探,「容恪,行嗎。」
紀容恪這才回過神來。他抿了抿唇,「別胡思亂想,我們有一一就夠了,她太小。」
賀潤滿是期待的臉就這麼凝固僵硬住,再也擠不出一絲哪怕勉強的歡笑。
有一一就夠了,可她終究不是自己的女兒啊,她看著一一,她覺得心慌,怎麼會生個女兒呢,怎麼會生個與馮錦那樣像的女兒呢,十三年啊,她不折磨自己了,又換了一個女兒來折磨,讓紀容恪日日夜夜看著一一,連她母親也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