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容恪番外十四 明媚恍若隔世
賀宅歸屬權在半個月後交由紀容恪手上,他拿到鑰匙和產權證第一時間吩咐何一池去琵城將賀潤接過來,並安排了兩名傭人採買賀潤需要的日常用品,關於她喜歡與常用的牌子,紀容恪完全不了解,他只能吩咐傭人買最貴的,賀潤從小錦衣玉食,貴的總不會錯。
賀潤在琵城投遞了兩份簡歷,她不打算在琵城工作,只是想考察一下市場,看看自己是否有被錄用的機會,琵城算是華南省外的一個樞紐城市,在這個南省至關重要,但版圖地位上比華南要略微低了半級,琵城行不通的,華南更不可能。
賀潤沒有高不可攀的學歷,沒有一技之長和工作經驗,與年輕小姑娘相比年齡也是劣勢還曾有過婚史。甚至連她最引以為傲的家世也蕩然無存,所以結果在她意料之中,投出去的求職信石沉大海,沒得到絲毫回復。
賀潤瞬間覺得自己未來的生活無比渺茫坎坷,她想要謀一份差事來糊口,似乎沒她最開始想的那麼容易。
賀潤買了許多份報紙,上網列印了無數招工信息,何一池開車送她去賀宅的路上,她就坐在後面一條條瀏覽,遇到合適的打過電話去詢問,但對方了解了她大概條件后,也都委婉的拒絕了。
賀潤泄了氣,她把所有報紙都撕碎丟在腳下,用掌心蓋住自己的臉,輕輕啜泣著。
何一池在飛機上和她坐並排,他看到她在求職,但沒想到這樣不順利,連一份普通文員的工作都拿不到。他在路口等燈時悄悄給紀容恪發了條信息,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他只掃了一眼就記住賀潤最想要的那份工作,是盛佳公司的副總助理,按照賀潤的個人條件,除了最基層的服務行業,基本都不可能聘用,她實在一無是處,但何一池清楚紀容恪絕不能眼看她落魄到為人端茶送水的境地,他一定會出手幫助,但這個過程必須瞞著賀潤,她有她的矜持和驕傲,婚都離了,她一定不希望以這樣狼狽凄慘的模樣受到他的救濟。
何一池將車穩穩停在莊園外,賀潤用濕巾擦了擦眼睛,她掏出小鏡子確定自己臉上沒有哭過的痕迹,才推開車門下去,跟隨何一池穿過庭院進入客廳。
柏堂主正好拿著文件和紀容恪彙報完公務從門裡出來,與他們走了個碰頭,他笑著對賀潤打招呼,側身讓她進去,何一池留在外面和柏堂主說話,賀潤站在原地躊躇了片刻,她現在處境很糟糕,她並不太想以這樣的面孔見紀容恪,但又不得不見。她猶豫的時候何一池問她有什麼問題嗎,她愣了一下。立刻搖頭說沒有,然後迅速走進客廳里。
昏黃的陽光灑落在窗外的古樹上,一枚巨大的寬葉從低低的屋檐下爬上玻璃,正隨著一絲微風輕輕搖擺,這樣美好的畫面里,紀容恪坐在沙發上端著一杯濃香的熱咖啡,金色音響里清幽溢出一縷八十年代的老歌,歌聲是一個女人,她唱得歌詞很不清楚,但樂曲非常有韻味。紀容恪睜著眼看向面前虛無的空氣,他似乎在聽,又似乎在想事情。
賀潤掛斷電話后忽然在原地跳了起來,她臉上掩蓋不住喜悅,「容恪,有一份之前拒絕我的工作又來找我,說想要我過去面試。」
紀容恪放下手裡的杯子,他仰頭笑著問,「是嗎,是怎樣的工作。」
「是助理呀,這份工作很體面。」
賀潤眼睛里亮亮的,似乎有什麼在閃爍,看得出她是真的很高興,紀容恪點頭說恭喜,她忍不住大笑,笑容越來越深,笑得眉眼彎彎,「如果面試通過了,我就可以正式工作賺錢了。」
紀容恪覺得此時的賀潤很難得有了主見,她開始學著獨立,學著適應這殘酷的生活,學著接納轉折面對挫敗,這樣的賀潤讓他覺得很放心很鮮活,不再是一盆溫室內經不住風浪的花,茫然又落寞,等待著命運和別人對她的審判,連一絲掙扎的餘力都沒有。
他伸手讓她坐下。可她根本坐不住,她渾身都因為興奮和驚喜而跳動扭擺著,紀容恪看著她幾乎皺到一起的臉,很無奈說,「好了,知道這是好事,可再笑下去要長出皺紋。」
賀潤捂住臉繼續悶笑,何一池此時正好從外面進來,他看到站在地毯上痴痴傻傻的賀潤,立刻明白是工作有了著落,他不動聲色掃了一眼紀容恪,這華南地盤上根本不存在他辦不成的事,賀潤開口提一句哪還用這麼大費周折處處低頭,女人的驕矜有時候還真是不可理喻。
他站定問賀潤,「賀小姐需要我送您過去嗎。」
賀潤剛想說太晚了明天再說,紀容恪在她之前率先開口說,「送她過去,早去早入職。」
賀潤不由得一怔。「什麼?」
紀容恪抿唇不語,他拿起報紙擋住自己臉,意識到差點說漏,朝何一池使眼色,讓他接話,何一池走過去對賀潤比劃了一個請的手勢,「我送您過去看看,現在不到五點,也許還來得及。您越是主動。才顯得對工作的重視。」
賀潤想也有道理,她跟著何一池要走,紀容恪忽然欠身叫住她,將一把鑰匙遞到她手裡,「賀宅已經收拾好了,你晚點回去看還缺什麼,我來為你置辦。」
賀潤捏著冰涼的鑰匙,她垂眸看了很久,忽然覺得結束這段婚姻似乎是她這輩子做出的最正確的抉擇,她其實並沒有失去他,反而以另外一種關係更坦蕩而自然的接觸著,他仍舊願意幫助她陪她說兩句話,如果她沒有主動退出還他一片自由,也許這最後的情分也在更漫長的婚姻里消磨得一絲不剩。
倘若連他的笑都看不到了,那該是多悲哀又蒼涼的歲月。
何一池驅車送賀潤趕到盛佳,已經有不少職員陸陸續續打卡下班,賀潤迎著那些人往裡面走,有些膽小的藏在何一池身後。她不斷看時間問是不是晚了點,何一池起先還會安撫她說沒事,等到最後被問得實在哭笑不得,索性也不理會,任由她在身後嘮叨。
何一池那一刻終於明白馮錦的好,她的乾脆大膽,她的果敢決絕,她的聰慧理智,永遠不會讓男人覺得不耐煩,反而處處充滿了挑戰性。在不愛的男人面前,女人出於本能的太過依賴只能像一隻自娛自樂的小丑。
何一池找到人事部,裡面已經空無一人,一名穿著制服的女職員正在上鎖,他走過去詢問面試事宜,那名女職員掃了他一眼,「幾點了,人事部都下班了,明天趕早來。」
何一池將公文包夾在腋下。「現在。」
女職員一怔,她把鑰匙塞到口袋裡,將手腕抬起來,「哪家公司六點還面試啊?盛佳是你開的啊?想幾點來幾點來。」
賀潤害怕了,她拉住何一池的袖綰想將他拉出去,避免一場紛爭,正在這時,忽然幾名商務裝扮的男士從走廊盡頭的拐彎處腳步匆匆走過來,似乎是突然接到了通知才這樣風風火火。為首的一名戴著眼鏡看樣子似乎是高管的男人,他停在賀潤面前,扶了扶鼻樑上的眼眶,朝她微笑說,「您是賀小姐嗎。」
賀潤有幾分怯弱點頭,那名男人笑著從口袋內摸出一張名片,雙手遞到她手中,「我姓李,是這家公司副總,您應聘我的助理?」
賀潤聽到他身份,立刻向他鞠躬示意介紹自己,李副總等她磕磕巴巴的說完后伸手指向一間辦公室,「賀小姐方便過來和我聊聊嗎?」
賀潤點頭說當然,除了李副總之外其餘下屬到達門口並沒有進去,而是守候在門外彼此低聲交談著什麼。
何一池徘徊在寬大的玻璃外看了看裡面情形,便率先走出盛佳,到車裡等賀潤。
他猜到是紀容恪估摸時間差不多又打電話示意了這邊,才會剛剛好副總帶著人迎出來,這群人自然不敢怠慢賀潤,想必紀容恪招呼過她是自己前妻,莫說助理這樣不起眼的職位,就算要當經理,盛佳也不敢推辭,眼巴巴的捧出位置讓她坐,能讓紀容恪欠一份人情,可比簽下一單數目龐大的合約還要更珍貴。
何一池抽兩根煙的功夫,賀潤迷迷糊糊就簽了入職合同,她聽到薪資數額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李副總再三重申的確是這樣,賀潤腦子裡依舊是懵的。
她就沒聽說過一個小小的助理底薪能拿到這麼高,她看著合約上的每項條款,幾乎都是白給她好處,她一臉茫然問李副總,「所有職員的合約都是這樣的嗎?」
李副總略有迴避笑著說,「差不多。」
賀潤覺得不對勁。哪個公司會傻缺到如此地步,她還想張口詢問,李副總起身一邊整理桌上的文件一邊對賀潤委婉說,「賀小姐明天來公司報道吧,今天已經很晚了,我也要下班了。」
賀潤趕緊向他致歉,慚愧耽誤了他這麼久時間。她和李副總一前一後從辦公室出來經過走廊離開盛佳,她站在大門外的台階上捏著那份入職合約,還覺得像做了一場夢。她以為自己最終的結果就是找個酒店當服務員,沒想到還誤打誤撞上這樣好的差事,她早已把等候自己的何一池忘到了九霄雲外,急不可待掏出手機想要給紀容恪打個電話,告訴他自己被聘用了,讓他一同分享。
正在她撥號的同時,她餘光忽然被右側一閃而過的一道熟悉身影吸引住,她本能看過去,只看到了一片黑色衣袂和半副高大身軀。她腦子裡轟地一下炸開一團白煙,她難以置信她看到了誰,她揮舞手臂大喊了一聲哥,然後朝著那不斷疾走的背影追過去,很快便一同消失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
如果不是她叫喊的那一聲哥,何一池還未必發現得了,他面無表情凝望著賀潤奔跑的身影,迅速拿出手機給紀容恪撥打過去,那邊接通后何一池說。「容哥,消失六年的賀渠出現了。」
紀容恪正在陽台上逗鳥,他聽到賀渠出現了,投遞食物的手指忽然一顫,一把鳥食兒散出去,戳在鳥兒尖嘴上,它受驚立刻在籠子里撲棱著翅膀上下亂竄,羽毛眨眼間飛得到處都是,紀容恪迅速推上籠門,可肩膀還是不可避免沾上了一根染著鳥屎的羽毛。
何一池聽到電話里傳來的嘈雜動靜,他問要不要跟上去,紀容恪慢條斯理握住細長的木板舀了點水,從籠子縫隙內探進去,將水注入到小碗里。鳥兒撲棱很久終於飛倦了,腳趾勾住吊頂往下看,等水注滿后,俯衝而下啄了幾滴。
紀容恪用方帕擦拭著指尖,「他找賀潤了是嗎。」
何一池說,「他沒有主動過來找,警局那邊已經三次升級通緝令,他大約怕被人認出來,他依託一堵牆壁擋住自己,只露出半邊身影,是賀小姐自己發現追過去的。」
紀容恪嗤笑出來,「看來逃亡的日子他過夠了。」
「容哥認為他想要自首?」
「會嗎。」紀容恪將帕子隨手一丟,那一絲乳白色輕飄飄墜落在地上,他踩了一腳,轉身走回客廳,「賀渠與我其實本質上都是一樣的人,不動聲色可暗藏野心,之前馮錦把他當作好人,我不是沒有提醒過她。就算誰都看不出來賀渠的表裡不一,但他瞞不過我。」
何一池尋思了片刻,「不如我派血滴子盯梢他,一旦查到他的落腳處,安排警方過去抓捕。」
「不要擅動。他不會平白無故出現,他既然敢,就一定有我動不了他的籌碼,我得看看到底是什麼。」
紀容恪靠住吧台,他伸手叫過來一名傭人,吩咐倒了杯龍舌蘭,這酒的味道太烈,他還習慣什麼都不兌,就這樣干喝,十有八九都扛不住那味覺強烈的刺激,舌頭都彷彿要被辣掉。
他一口氣喝下去半杯,酒烈得像一團火,在喉嚨里肆無忌憚的燒起來,「當初如果不是馮錦嫁給了他,我根本不會留他活口,他料定我不舍馮錦成為寡婦,才會想盡辦法接近她娶她,七年半前倘若她沒有選擇自首將我從賀渠的控制下解脫出來,誰是最後贏家我也沒有把握。」
何一池聽他這樣說,忍不住倒吸口冷氣,「賀渠這麼厲害嗎,連容哥也沒把握。」
「他能在華南警方追緝的眼皮底下藏了七年半,連半點風聲都沒有泄露,這樣出色的反偵察能力,我也不敢說做得到。」
何一池有些擔心,紀容恪雖然將一切都擺平,但紀氏的罪證仍舊是存在的,只是沒有被掌握罷了。一旦賀渠掌握了。紀氏將會面臨前所未有的大危機。
紀容恪沉默間透過玻璃杯凝視著裡面微微傾斜搖晃的液體,「馮錦那裡有減刑的希望嗎。」
何一池點頭說有,「我已經找了最好的律師團隊為這個案子努力,馮小姐在獄中表現很好,減刑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只是年數的多少而已。」
紀容恪非常開心笑出來,他臉上難得一見的明媚讓隨侍在身側的傭人恍然一怔,似乎很久都沒有見他這樣笑過了,久到很多年,久到他臉上的笑容隨著馮小姐的消失而一起沉入深海,都無從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