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終局一掌

九旬老僧畢生功力的一掌，實是非同小可。

林淡秋但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沿著右臂傳來，雖然自己竭盡全力，仍是無以抵擋。

他平時多習劍法，於拳掌一道本就用得甚少，加上落英掌法靈活多變，壓根就沒有過和別人硬拼力道的時候。

雖說凡事都會有個第一次，但如果第一次就遇到一個比自己水平高出老大一截的對手，那實在是很不幸。

不過林淡秋已經習慣於這種不幸了，況且，他也沒工夫抱怨。

老僧這一掌來勢兇猛，林淡秋的掌力遠非其敵，甫一交鋒，便被頂了回去。

少林武功至剛至陽，靠的都是猛勁，本來若是平時，林淡秋多半會登時骨折，就此飛摔出去。但此時那老僧本已身負內傷，雖然拼盡全力，但力量尚在半途便開始流失，待雙方掌力對上，已只剩一半，結果老僧雖然大佔優勢，卻也不能就此一舉擊敗林淡秋。

所以林淡秋並沒被這一掌打飛，就只是被推得向後平移了數尺而已，將將頂在了覺遠前面一點。

但更加糟糕的是，這老僧的全部掌力，都擠在林淡秋體內，和他自己的內力互相僵持起來。

這卻比直接打斷一條胳膊還要難受，林淡秋的內功雜駁不堪，四種內勁混於十二常脈，雖然經過九陰洗髓，各自都能相輔相成，不再衝突，但他修行尚淺，還未能將之統一運轉如意，此時在他身體里各自為戰，與老僧侵入的內勁打了個不亦樂乎。

他五臟六腑都如翻江倒海一般折騰起來，一張臉憋得通紅，幾乎喘不上氣來。

這都只是一瞬之間發生的事情。林淡秋看到了天鳴、無相，還有程英和陸無雙都正在朝這邊飛奔，知道自己只要再堅持片刻，便可無礙，當下抱元守一，想要穩穩防守。

但這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老僧此時拼盡了全力，已是不顧一切地催勁，林淡秋但覺一陣眩暈，幾乎便要支撐不住。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一隻手按住他的后心，隨後便有一股內力從中傳來，助他禦敵。

卻是郭襄。

她見到林淡秋只憑兩句話就僵住了少林寺眾人，正自欽佩，卻未料到那老僧會暴起發難，更想不到與之對掌的竟是林淡秋。待她反應過來，二人已經對上掌力，再要出劍，已來不及，當下無暇細想，便伸出左手，抵住林淡秋的後背，將自己的內力傳輸給他。

本來兩人之間若要傳功，若無一定深厚功力，絕難可能，但郭襄與林淡秋修習的龍象般若功卻與中原武學有頗多不同，此處也是別闢蹊徑，竟可直接沿著任脈傳輸功力。要說起來，郭襄的內力比林淡秋也高不了多少，但兩人內功大多同根同源，此時混在一起，登時合二為一。

林淡秋的內功瞬間暴增了一倍有餘，那老僧的後勁卻越發不濟，此消彼長，雙方扳成了平手的局面。

便在這時，天鳴等人均已趕到，程英、無相對望一眼，一齊出手，在那老僧和林淡秋的手掌下面一托，將兩人的力道推向半空。

兩人本在全力抗衡，這一下忽然落空，都是重心不穩，便即向前撲倒。天鳴和陸無雙早有準備，一人一把，都抱在懷裡，林淡秋和那老僧本就相距甚近，這一下更是臉對臉，幾乎便要挨到一起。

郭襄無人顧及，此時林淡秋撲到，她也便向前摔去，一臉撞在了林淡秋後心上。她固然被撞得鼻尖劇痛，林淡秋更是遭受內力沖盪半天，早就被震得七葷八素，此時說巧不巧，正好吐了一口污血出來，噴了那九旬老僧一臉。

那老僧本來神志已不甚清醒，被天鳴抓著，仍掙扎要上前與覺遠扑打，但驟然間被林淡秋這一噴，忽然之間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隨即便看到他一嘴是血的樣子，不禁愣了。

陸無雙等人都是嚇了一跳，郭襄搶上一步，摻住他胳膊，問道：「怎麼樣？」

林淡秋苦笑一下，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隨即長長地喘出一口氣來，道：「大師……精研佛法多年，自然……知道五濁者為何……咳咳，而且在下覺得，兩位大師之死……實非覺遠師徒有心之過。咳，大師這一掌下去，不論結果如何，都只是徒增罪孽而已。在下不願見此結局，故此出手……得罪之處，實望大師多多見諒。」

那九旬老僧獃獃地聽著，待他說到「這一掌下去，不論結果如何，都只是徒增罪孽而已。」這一句時，忽然渾身一震，望著林淡秋看了許久，臉上老淚縱橫。

旁邊天鳴長嘆了一口氣，默默無語，將那老僧交給旁邊僧人摻向寺內，又雙手合什，向林淡秋行了一禮。

隔了半晌，又道：「多謝林公子出手相助。」

林淡秋輕輕地點了點頭，道：「不敢。」

天鳴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道：「今日幾位蒞臨，老衲本該倒履相迎，卻不意遭此大變，甚至刀兵相見，林公子、郭公子更是身上負傷，敝寺當負其責。」

林淡秋見天鳴客氣起來，知道他急於把這團亂賬清算乾淨，向旁邊的覺遠師徒望了一眼，道：「豈敢，倒是在下方才肆意出手，傷了寺內幾位師兄，正要向方丈請罪。」

天鳴見他眼神，心中會意，道：「此事終因我寺而起，公子不必再提。按理說敝寺本該為兩位療傷，但諸般事務纏身，此時難免招待不周，幾位若是不妨，請先下山自便。至於覺遠師徒一事，敝寺自會給諸位一個交代。」

按說少林寺此番傷在郭襄和林淡秋利劍之下的直有一二十人，但各自都不甚重，值此時期，天鳴萬萬不願再節外生枝，只想早點打發了這些外人，說完此話，又轉身向那邊的何足道說道：「何施主武藝爍古震今，敝寺僧眾佩服不已。」

何足道為人狂傲不羈，但遇到別人謙虛和氣，他便也會自斂。天鳴這話已是等同認輸，他自然也無話可說。何況他剛才與心禪七老一場大戰，雖然以少戰多兀自能戰成平手，但見識了其中各路精妙招數，內心之中，對少林武學也已不敢小覷。

程英、林淡秋等人早想脫身，此時對望一眼，都謙虛幾句，便要離去。

郭襄看到那邊覺遠兀自站在那裡發獃，而張君寶一直都還跪在地上，愣愣地看著自己等人，心中忽覺不忍，走了過去。

她半蹲在張君寶的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柔聲道：「我們這便走了，你和你師父都要保重。」

張君寶一言不發，點了點頭，卻愣愣地流下淚來。

郭襄知道他心中惶恐無助，笑道：「你個傻小子，哭什麼，沒點男子漢氣概。」一邊說，一邊搖晃他的腦袋，忽然悄聲說道：「少林寺的和尚既然放下這些話來，便不會把你怎麼樣。若是他們接著欺負你們師徒二人，那便找個機會，到襄陽來找我和你林大哥。」

說完這話，輕輕朝他點了點頭，嫣然一笑，隨即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