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風急雲卷掀起千重浪
202-風急雲卷掀起千重浪
抬眸望向窗外,天已大亮,室內燭火依然燃燒著,在自己的面前搖曳不寧。驀地,一道電光從腦海穿過,就像燧石擊火的一瞬,一個念頭浮現。
不會這麼巧,巧得讓人不得不疑心。
她想起元公子輕笑:「魏國有百來個元公子,你只認識我一個,自然以為是我了……」
她的心裡怦怦直跳,似惴惴又醒然。
自己做錯了嗎?真的做錯了?
昨夜那個外號叫元公子的被抓,都城的那個元公子就安然無事了。他依然呆在結構幽深的元公子府里,繼續著綠杯紅酒、高朋滿座的日子。連個蛛絲馬跡也被輕輕抹去,不留任何痕迹。她想起元公子高深莫測的笑,孰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
夜公子,他深交的朋友竟與魏國為敵,他可知道?
她本能地不安了,他若是知道呢?
不會的,不會的。她堅決地搖頭,欲裂侵襲而來,疼得她攥緊了衾枕,指甲深深掐進其中。
外面突然有了雷聲,並不大,由遠而近,隆隆而來。
夜公子不知情,元公子老夫人更是不知情。她想起元老夫人慈眉善目的臉,她綿軟平柔的手輕輕握住她的,一如母親般的溫暖。
等有機會見面,一定要好好的向他問個明白。
綺窗外的樹枝急惶惶地左右搖擺,如風急雲卷,在椰兒心裡掀起千重浪,有一種風雨將至的窒息。那沉重的腳步聲轉入內室,幔帳紋蕩漾,華能高大的身影映在鋪錦地面上。
椰兒側首看著他,閃電驟然又起,照亮一張凝重的臉。一室靜謐,葯香瀰漫,她越是不安,心跳越急,滿手心竟是汗。
「怎麼還沒睡?」他重新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因為心裡沉重,唇上的笑意淡了。
「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她問。
他斜靠在床頭,閉上眼睛:「那個傷我一箭的人,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他的手勁不自覺地緊了緊,接著又倏然鬆開。
椰兒抬手,遲疑地撫上他的左胸,輕輕地摸索到那個結痂的地方,竟有粗礪的感覺。
「對不住。」她驀然道。
他的身子一窒,落指輕柔地撫摸她的手背,輕笑:「我剛一聲對不住,你又來了,睡吧。」他安靜下來,眉目間緊蹙的結舒展開了。
椰兒失神地注視著他,心想,他是真的開始在意她了。雖然有點隨意,有點心血來潮,但至少在表面上他已經在意了。只是,那份在意比起她義無返顧的遑夜奔向都城,顯得如此的虛弱。所以,當他再次朝她微笑,她的心裡有了深深的愧疚。
她的鼻端一酸,不知是藥性發作還是恍惚的錯覺,眼前華能清俊的面容漸漸模糊,隱約顯出赤睿濤端凝的眉目。
而此刻,又是誰撫住了她的額頭,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嶇村的泥石路上。
四、五名少女剛從都城趕集回來,陽光照著她們爛如朝霞的笑靨,而其中的笑笑更是光彩怡人,嬌艷欲滴。少女們眾星捧月似的簇擁在笑笑身邊,邊說邊鬧,咯咯的笑聲回蕩在柳蔭上空。
前面一溜的幾駕宮車排在路邊,一直延伸到青苔台階下。眾少女停止了笑鬧,好奇地打量著裝飾豪華的馬車和路邊佇立的侍衛宮人。安然正站在老樟樹下張望,看見笑笑,揮手嚷道:「二姐,怎麼才回來?快去準備,我們搬去都城了!」
眾少女一聽,帶著羨慕的眼神看向笑笑,紛紛喳叫:「笑笑,你可以當都城裡的小姐了。」
「都城裡一定很美,你又長得美,你爹定會找個王孫公子當女婿。」
「是你姐姐替你們辦的吧?你姐姐是魏王妃子,一定很受寵的,笑笑,你真有福氣……咱們怎麼沒這樣的好姐姐呢?」
笑笑心裡樂開了花,含笑抬起矜傲的頭顱,像個受眾人矚目的美麗公主,抬腳一步步走向龔家院子。
終於又可以去都城了,腦海里突然浮現出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和那雙漫不經心的、深邃不可測的眼睛。呵,她可以再見到他了,她愛煞那種感覺,神秘,詭異,還有一絲的甜膩。想著想著,她恍惚地微笑了。
「笑笑,把你自己的東西收拾了,不用拿太多,都城裡好東西有的是。這院子暫時空著,你娘要是住不慣,還可以搬來養老。」龔父的腿傷已無大礙,喜滋滋地站在天井裡指揮著宮人搬這搬那。
龔母正將繡房里的木框子搬出屋,邊留戀地望著自己坐了十幾年的屋子,邊吶吶道:「要不是為安然前途考慮,我還真不想離開這裡……」
「你這老太婆不長記性,那是椰兒要咱們過去享福的,鄉下婆子就愛嘮叨。」龔父不滿了。
「那是,那是。」提起椰兒,龔母寬慰的笑著。
秋高氣爽,幾駕宮車賓士在道路上。笑笑透過車簾望向都城的方向,風吹起她的錦衣黑髮。道路兩邊有綠樹岸然,流水曲折婉轉。龔父龔母和安然的笑聲,揚起一路明媚的秋光。隱約的,笑笑聽到遠處有洪鐘聲聲,自都城高大的城牆間穿行而過,大氣蒼然,悠悠而去。
華能給龔家準備的府邸位於都城的東南的孝聞巷,離王府抄近路至少個把時辰。小巷深處一片芳香,飛燕掠過,榆錢樹在略帶清涼的風裡,凋零出一絲絲的黃葉來。黑漆大門被柳蔭掩映著,山牆剛粉刷過,大宅門前左右有大青石上下馬級,想是以前某位官員的官邸。銅質的門檻處,守門的小廝恭謹地迎著椰兒進去了。
穿過影壁,一片綠意盎然的庭園昂然呈現,天井裡龔母正彎著腰清掃著,另外兩名女僕端了香爐放在正中燃香的大祭台上。
「娘。」椰兒笑著叫了一聲。
龔母抬起頭來,驚喜地望著她。椰兒由珠兒攙扶著,徑直走到娘的面前,母女倆握住了手,一時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倒是兩名女僕見了,慌忙倒地跪拜欣妃娘娘。
「椰兒,你的頭……」見椰兒半個頭雖裹了粉色的紗巾,看起來愈發的楚楚動人,額頭上細細的紗布還是讓細心的龔母發現了。
「沒事,前些天不小心摔了,磕破了點皮,快好了。」椰兒安慰母親。
龔母看住椰兒:「新王……他待你不薄。」
「是啊。」椰兒抬眸望著眼前的一切,龔母清晰的看到,一道熠熠的水光從椰兒的眼裡閃爍即逝。
龔母明白了,一臉鬆懈地笑了笑,輕輕撫住了椰兒的手。
龔父、安然和笑笑聞聲也趕了過來,椰兒堅決不讓他們行叩拜禮。笑笑望著椰兒溫和的臉,她不明白椰兒的心思,只感覺她的臉色愈加的婉麗,甚至多了那麼一點的水潤,椰兒微小的變化讓笑笑心內好一陣的怔忡。
椰兒拉著笑笑的手,款步行走在龔家新府里,前面引路的安然興奮地指點著。青石步道引導下,周圍亭台樓閣,臨水的榭台復廊。除了正宅有一進,前後大廳、後房、左右批榭、前後天井,門窗漏花多用鏤空精雕,四處林木參天,假山魚池隨處可見。
微風乍起,陽光掠過竹枝,疏影斜灑,如細雨沙沙輕落。椰兒感慨地望著,心裡有著脈脈的滿足。或許,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吧。
那個她回輕水宮的白天,華能陪她一直走到了魏王寢殿外的紅欄旁,他剪手仰望天空,突然說:「龔椰兒,兩日後你去城南孝聞巷看看。」
他給了她一次又一次的驚喜,恪守著他對她的諾言。而自己呢,除了那次的通風報信,她到底給過他什麼?除了愧疚依然愧疚,餘下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如果他們做了一對紅鴛白鷺,一年之期滿后,他們之間真的能否做到彼此無礙,去留無意?
她恍恍惚惚地想著,直到到了輕水宮,珠兒喚了她一聲,她才驚醒著抬起眼。
淺畫站在側殿外,向她稟告:「娘娘,方才邢妃娘娘讓人過來請您,她剛剛認了個兒子,是娘家的,請了大家去慶賀呢。」
民間有個習俗,但凡久未生育的人家,過繼同宗之子為後嗣,求個好彩頭。椰兒雖對邢妃有點忌憚,對此事也不敢婉拒,生怕觸了人家霉頭,便喚珠兒備了點薄禮過去。
正是掌燈時分,雲閣里掛起了五彩絹燈,蓮花池畔的舞戲又開唱了。尺妃和齊妃晚瓏正悠閑地坐著嘮閑話,椰兒過去打了招呼,便在尺妃旁邊坐下了。
清風送爽,荷池粼粼的水光自茂密的蓮葉間閃出,映在尺妃的眼中,愈加的淺笑大方。她抬眼往邢妃的屋子張望了一下,笑道:「抱著那寶貝兒子,不出來了。」
尺妃介面道:「是她娘家姐姐的,自然寶貝,說起來還真讓人羨慕。」
尺妃滿臉淡漠,尺妃似乎意識到觸到了尺妃無子的痛處,趕忙閉了嘴,眼光哀哀的瞥向椰兒,椰兒和婉地朝她笑了笑。
不多時,華能著了一身便服跨進堂內,三個妃子過去迎接。華能徑自走到正中的藤榻上,撩了袍角斜靠上去。三個妃子紛紛歸坐,椰兒剛走過華能身邊,他霍然伸手,準確無誤地抓住了她的手,一拉至身前:「就坐這裡。」
椰兒的臉上兀地騰起了紅暈,華能微蘊笑意,眼光優遊散漫地看著台上的戲,修長的指頭纏住椰兒的手。
她被他攥著,那隻手溫潤的熱直蔓延到椰兒的周身,想掙又掙不得,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嘴,乖乖地坐在了華能的身邊。
「來了!」
邢妃一臉喜色的撩著裙擺小跑過來,朝著華能福了福:「臣妾失禮了,請新王恕罪。」
華能心情大好,聲音帶了幾分戲噱:「如此隆重,還不把你過房兒子帶來,讓大家瞧瞧。」邢妃清脆地應了,回頭招呼道:「奶娘,快過來。」
果然乳娘牽了個三、四歲年紀的小人兒過來,小傢伙圓臉圓腦的,明眸皓齒,一雙大眼骨碌碌的轉,身下寶藍色的新袍想是長了點,走路磕磕絆絆的。椰兒一見喜歡,含笑看著他。
邢妃喚道:「煊兒,過來見新王。」小傢伙很聽話,被拉到華能面前,很乾脆地磕了三個響頭,嘴裡還含糊不清地喊著「魏王千歲」,惹得眾人通笑起來。華能也忍不住探身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喚後面的內侍賞了一枚皇家玉麟。
煊兒又被帶到尺妃、尺妃面前,也是一一很聽話地磕頭,尺妃、尺妃照例贊了一番,分別給了賞。待領到椰兒面前,邢妃指著椰兒喚道:「煊兒,叫欣妃娘娘。」煊兒盯了椰兒半晌,黏在乳娘懷裡就是不吭聲,邢妃再叫他,小傢伙索性躲到乳娘後面去了。
周圍笑聲消失了,椰兒感覺很尷尬,不知所措地坐著。華能微斂眉頭,想去撫椰兒的手,邢妃笑起來:「奇怪了,臣妾這煊兒怎麼突然怕生了?」
乳娘後面的煊兒突然探出頭來,沖著椰兒使勁地喊:「狐媚子!狐媚子!」奶聲奶氣的童音清靈而響亮,台上已經停止了咿呀唱腔,所有人的眼光都齊齊落在椰兒的身上。
邢妃生氣地走過去,朝著煊兒的小屁股就是一巴掌:「太不懂事了,看娘不打你!」煊兒哪經得這一嚇,哇的大哭起來,哭得滿地打滾。
眾人又起身去哄哭鬧不已的孩子,場面亂糟糟的一片。椰兒感覺五臟六腑被糾成一團,難受得霍然起身,低頭小跑著離開雲閣。
出了雲閣一路快走,直走到一樹海棠畔的山石旁,有流水聲繞過高高下下數竿鳳尾竹玎宗瀉下,濕重的清寒瞬時撲來。她驀然停住腳步,無助地望著潑灑而下的水波,夜色映著水光,眼前不知道是如何濕的,她忍不住閉上眼睛,一汪淚水滾滾而出。
有人在後面合臂將她攬在懷裡,隱隱的龍涎清香,月白的羅紋廣袖下,他的手指冰冷得幾乎沒了溫度。椰兒緩緩睜開眼,許是靠得太近,他溫熱的氣息撲在耳邊:「龔椰兒,你太沒風度了,怎可中途逃開?」
「不要你管!」椰兒帶了哭腔叫道。
邊一把掙開連走了幾步,翡色條紋的褶裙逶迤拖地,險些絆倒在地。她一個趔趄,他在後面攔腰抱住,因用力過猛,致使兩人後退著歪在假山旁,華能想是觸到哪塊突出的石塊,不禁痛苦地哼了一聲。
椰兒慌忙攙扶住,撫摸著他的背身,緊張地問道:「怎麼啦?傷到哪裡?」頭上的發簪掉到耳邊也渾然不覺,華能接住輕輕一扯,椰兒如瀑的頭髮飛散而開,華能撲哧笑了。椰兒發覺自己上了當,瞪了他一眼,眼前的華能笑意更濃,清俊的容顏在夜色中有了一絲惡作劇,她看著看著,不由得也笑了。
華能慢條斯理地抬起她的下顎,輕聲道:「跟小孩子有什麼好計較的,隨便他怎麼叫。」
椰兒臉色黯了黯,垂下眼帘。華能不容她多想,將她的下顎抬得愈發高了,迫使她整個身子靠在他的胸前:「白日里去看過了?怎麼還沒感謝我呢?」
「新王……」椰兒哽著喉嚨剛說出二字,就感覺望定她的視線愈來愈近。她側頭望過去,不遠處侍女環繞的尺妃,靜靜地站在明角紗燈下。她的心莫名地跳了一跳,整張臉又被近乎霸道地扳了回去,一個深吻頃刻席捲住了她的思想。
細小的水花,如同這秋夜飛落的花絮,點點碎碎地綴在他們的衣帶發間,瞬間化了,消失了。
更漏聲起,天上的黑雲遮住了月亮,一派秋聲入寥廓。通往魏王寢殿的道路兩邊,那高掛的檐燈,燈火冥濛,在椰兒的面前搖曳不定地吞吐著夜色。
幾名宮人抬著椰兒拾階而上,披巾將椰兒從頭到腳包裹起來,不露出一絲肌膚,只余披散的烏亮的長發,和一雙略顯緊張的眸子,華能寢殿一片影影綽綽,她不禁深深吸了口氣。
早有內侍候在外面,掀起帘子,椰兒赤足進入,蒙蒙的光亮拖起迤邐垂地的披巾,無聲地消失在盛金彩繡的簾幕內。
內室里依舊清香繚繞,帷帳半垂,這樣的布景椰兒已經很熟悉了,但看見床榻上坐著的華能,她的心仍忍不住怦怦直跳。他正失神地垂著眼帘,榻上平整地鋪著白氈子,一眼看過去,觸目驚心的雪白。
他抬眸,目光凝在她的身上。椰兒稍作遲疑,褪了身上的披巾,只露出淺粉色的睡衣,緩步走近他的面前。華能的嘴角勾起一彎淡笑,將她拉近他的身邊,輕柔地撫摸著她的手。
「怎麼這麼涼?」他低喃著,雙手輕捏了她的手,然後沿臂而上,觸到了腰間系著的同色長帶。他在那裡停頓了些許,一隻手小心地探摸而入,緊接著,她聽見自己的呼吸絞纏著他同樣緊促的呼吸,在她輕薄的睡衣下,她是……裸的。
「新王……」她顫著聲音喚道。
「別說話。」他一邊扯掉了長帶,一邊愛撫著她腰間細嫩而溫暖的肌膚。當他的手觸摸到她的小腹,他俯首細細地看,好半晌輕嘆出聲,才用他的臉頰貼上去,頻頻地碾轉地摩擦著。華能的迷醉的狀態,讓椰兒不禁仰頭髮出一聲低吟,身子開始顫戰起來,雙手難以抑制地撫住了他柔軟而通密的頭髮。
他重新把她抱在自己的雙臂中,一拽身,她的身子以嬌慵的姿態仰躺在白氈子上面。他強壯的身體不容分說地壓在了她的身上,他的呼吸距離那麼近,合著龍涎香的熱氣直直地吹進椰兒的頸間。他閉著眼在那裡流連了片刻,慢慢探下去,灼烈的呼吸連著一個個的吻接二連三地落下,一瞬間椰兒的氣息凝滯,清淺的面色迅速被一層潮紅覆蓋住了。
她伸手在他敞開的內衣裡面摟住他,但是她又害怕,害怕他堅猛的、強毅有力的筋肉。同時一種複雜的情緒網一樣罩住了她,「龔椰兒,你真是個可恥的、醜惡的女人啊!」她在心裡譏誚著自己,這種意念又被眼前可怕的親密所壓倒,這個男人正勾人心魄地遠引著她,遠引去一種奇異的、靜息的境域里……
驀地,華能的胸口急劇起伏,眸子里有琢磨不透的顏色複雜地沉澱,沉澱,待椰兒發現時,華能的額頭已是一層細密的汗珠,整付眉眼被痛苦折磨得擰成一團。
許多事已不敢深思量,因為腦子恍惚,就立刻觸到心底一段極深的隱痛,那個清麗的容顏在眼前清晰地閃現,如細密的針深深刺入他的神經。華能痛苦地喊出聲,在椰兒耳里彷彿遙在天外。她開始覺得他像潮水似的退去,退去,留下她如淺擱下來的一葉孤舟。他後退著,花春雨的魂又牽走了他,她知道。
華能仰著頭急促地喘著氣,過了良久,神情才變得稍微平靜。他斂著眉,苦惱地吐出一個字:「我……」
「臣妾知道了。」椰兒垂下眼帘,睫毛如蝶翅撲飛,在眼波深處劃過一道淺淡的影子。然後,她緩緩抬頭,輕輕抿了抿唇,平靜的眸子註定華能。
華能靜靜地躺著,表情凝重,甚至有些獃滯,讓椰兒的內心感到十分緊張和壓抑。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話語去安慰他,只有抬指輕撫住那道深鎖的眉心。他似是醒悟過來,側頭枕在椰兒的大腿上,一手很自然地撫住了她的小腳。
兩個人就如一尊合在一起的石像,靜靜地倚靠著,沒有言語,沒有動作。但是椰兒知道,此刻他們彼此都在受著內心的煎熬,那種滋味十分的難受,就像平白吸了口冷空氣,一股細微的疼痛慢慢從胃部蔓延開來。
天,又亮了。
這裡的柳浪隱現於前,臨水的亭榭復廊悉收入目,彷彿是山的余脈延伸到水邊。笑笑低哼著小曲,輕快地走過石板小橋,由前面的宮人引路,進入通往輕水宮的青石道。
拐過柳蔭就是月亮門,笑笑徑直進去,環視四周的景緻,迷離的眼神如波光蕩漾。已近午時,時有端水奉食的宮女井然穿梭,卻沒一個過來迎接她的。她不由得嘟嘴嘀咕一聲,蹦跳著跑向台階,邊跑邊喊:「姐,我來看你,你在哪?」
側殿的珠兒淺畫聞聲出來,珠兒一眼見到笑笑輕靈嬌娜的身影,一張嘴驚愕得難以合攏。
「菩薩怎麼沒顯靈?這人又來了!」
「她家搬到都城來,自然來得勤了。」淺畫應道,「妹妹來見姐姐,很正常,你別老是大驚小怪的。」
珠兒眼見笑笑走近了,嘀咕一聲:「就怕她給娘娘惹點麻煩。」
心裡雖是這麼想,還是迎著笑笑進了側殿。
裡面的椰兒正替尺妃綉著銀紅色織錦梅花錦衣,看見笑笑過來很高興,喚淺畫多添了副碗筷,姐妹倆合坐一桌吃起飯來。
「姐,難得華能把輕水宮送給你,你真的想死心塌地跟著他了?」笑笑邊吃邊問。
椰兒淡笑道:「你呀,腦袋瓜里儘是想法,偏又忍不住,姐以後告訴你。」
「我只是替姐在想,這一來,姐不是離貴妃的位置不遠了?」
椰兒搖頭輕笑,不回答。笑笑倒沒刨根問底,埋頭不吱聲了。
見笑笑變得比以往乖巧,椰兒心裡寬慰許多,便關照道:「今日來別到處閑逛,陪姐說說家裡的事。」
笑笑聽話的應了,一個下午呆在裡面陪椰兒嘮家事,將近黃昏時告辭回家去了。第二日又過來,還是在房裡,黃昏時離開。繼接的幾日天天如此,連珠兒也大為驚訝,看娘娘臉上一團喜色,中午時分要是笑笑來得稍晚,還著上淺畫去府門探個究竟。心裡替娘娘高興,對笑笑放鬆了警備心裡。
這日笑笑來得稍早,剛走到玉池邊,見淺畫獨自提了一木桶的水走台階,便飛跑著過去幫忙。兩人一直進了花春雨的寢殿方停手。
「這屋子真漂亮!」笑笑環視周圍,驚嘆道,「我姐怎麼不住在這裡?」
淺畫善意的回答:「那是以前魏王妃的寢殿,娘娘哪捨得住,天天讓我進來打掃乾淨,要是有一粒灰塵,娘娘就會生氣。」
「魏王妃怎麼就死了呢?真可惜。」笑笑漫不經心道。
「誰知道?聽說在後面西院子里上吊自盡的。」淺畫壓低聲音,「新王砌牆將西院隔了大半,不然輕水宮還要大。」
「新王是不是不來輕水宮了?」笑笑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麼多日總不見華能的身影,自己這幾日的努力豈不付之東流了?
「聽娘娘說,新王是不會來的。」
笑笑悵悵地站了一會,在她的寢殿里呆了片刻,才離開。第二日,對花春雨的好奇心開始作怪,尋了個椰兒打瞌睡的機會,重新來到花春雨的寢殿外。
她在銀杉樹下沉思半晌,方轉過東面的屏門,見是與外面高牆相隔的花園。園中古木掩映,清雅幽靜。正值陽光燦爛的晴日,一波水池天光雲影,周邊植有荷花菰蒲,水動風涼,年歲已高的桂花樹在陽光下送來陣陣幽香。
南望可見池邊有湖石假山,假山巔上藤蘿蔓掛,蒼苔橫生,蔥蘢的參天大樹延伸至牆外。笑笑走得順當,攀過藤蘿就上了假山,隱約已見外面的風景,順著粗大的樹枝爬了幾尺,牆外的景緻盡收眼底。
那片林子看起來陳舊蕭索,地上綠草萋萋,估計被荒廢有一段日子了。笑笑俯瞰了半個時辰,找不到任何有趣之處,心裡有隱隱的失望,想順著樹枝爬回去。這時她聽得林子里有輕柔的踏草聲,轉回頭去看。
梨樹附近的樹蔭下佇立著一女子,素凈的衣裙,瘦削的身材,面色皎白如月,神情卻宛若一江秋水,有一種嬌柔的病態之美。周圍煙靄紛紛,她就是在秋水中浮動的一片雜花,讓笑笑也隱隱感知到她身上寂寞的香氣,頭不禁發起暈來。
這不是那個尺妃嗎?
尺妃在那裡徘徊走了幾步,又是一片沙沙踏草聲,林子里出現一個青色長袍的身影。那男子,儀容整秀,又非宮人打扮。笑笑睜大了眼睛,頓感熱血沸騰,一顆心緊張得急跳不定。
尺妃迎上去,斑駁的樹葉將他們遮掩住了,笑笑卻見那男子的一隻手直勾勾地上了尺妃的肩。兩人廝磨到煙靄淡盡,笑笑的脖子歪了,酸了,才閃現兩人的身影。但見尺妃已是烏雲半掩,雪膚花容上儘是一片嬌媚。
男子先往外走,尺妃痴痴地望著,突然喚道:「長宇。」男人駐足回望,尺妃走到他身邊,伸出手輕輕撫摸面前男人的胸口,男人警覺地回頭張望著,不知輕聲勸慰了一句什麼,尺妃依依放了手,男人迅速地離開了林子。尺妃又佇立片刻,理了理衣鬢,踩著青草慢慢地消失在笑笑的視線中。
笑笑哼著曲出了院子,滿臉儘是切切的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