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一場惡鬥

203-一場惡鬥

203-一場惡鬥

過了幾日,邢妃帶了煊兒散步,竟來到了輕水宮外的一帶復廊。她抬眼張望著輕水宮外的月亮門,終於看見笑笑從一帶柳蔭出現,洋洋喜色地往宮內走。

「龔笑笑!」她大聲叫喚。

笑笑見是邢妃,回望月亮門內的動靜,方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邢妃嗔怪道:「真不夠義氣,來個這麼長日子,竟然不過來看看我。」

笑笑已是都城裡的小姐,看得出眼前的邢妃並不怎麼受寵,因此沒有了以前的那份敬慕,囁嚅道:「我姐跟你有瓜葛,她要是知道了,會生氣的。」

「才多少日子?就讓人刮目相看了。」邢妃挖苦道,「這還是以前的龔笑笑嗎?怎麼變了味啦?」

笑笑裝出無奈的樣子,逗引著煊兒:「你知道我家在都城了,自然不能歇在我姐那裡,她又管得緊。娘娘的恩典,笑笑心裡念著呢,哪敢忘記?」

一句話惹得邢妃失了脾氣,撲哧笑道:「龔椰兒守著她的輕水宮,她還有心思管你?別怕她,有空多去雲閣走走,我再帶你練箭去。」

一番話兩人又投機起來,笑笑挑了侍女盤中的糕點去逗煊兒。

「笑笑。」

復廊里的人聞聲側臉看去,椰兒從月亮門走過來,著一身淺綠的衫子,在濯濯的陽光下,宛然雨後的蓮葉,宛悠悠浮蕩著。

「我姐叫我,我走了。」笑笑叨咕一聲,蹦跳著走向椰兒。椰兒朝著她微笑了,伸手牽住了她。

「狐媚子!狐媚子!」邢妃身邊的煊兒忽然叫起來。

椰兒一皺眉,拉起笑笑往月亮門走,然而笑笑已經止了步,剛才還笑逐顏開的嬌容,此時一瞬間淡了。

「上次她這樣罵你,這次換了個孩子,定是她教的。」她斷定道。

「別去理會就是。」椰兒拉著笑笑,「快回去。」笑笑跟邢妃熱乎在一起,她擔心;如若上次那樣鬧起來,她更擔心。

她的思維彷彿永遠趕不上笑笑的腳步,還不待椰兒攔住,笑笑徑直迴轉到邢妃的面前。邢妃含笑望著她,一臉無辜:「童言無忌,我也沒辦法。」她身邊的煊兒,似是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慌亂地抓住了邢妃的袖子,圓溜溜的眼睛瞪著笑笑。

笑笑不容分說將手甩在煊兒的小腦袋上,啪的一聲脆響:「小子,好話不學,偏學難聽的!」孩子哭叫一聲,尖尖的仿若小狼嗥叫,一旁的侍女趕忙抱住了他。

邢妃見寶貝兒子遭欺負,頓時五內俱焚,撲到笑笑面前大罵:「你們這些鄉下來的粗野東西,沒良心,沒教養,天生就是狐媚子!活該被人罵!你傷了我家煊兒,我找新王評理去!」

笑笑聽邢妃說起華能,一時失了神。邢妃的手趁機抓住了她的衣襟,眼看又是一場惡鬥。

椰兒驚駭得小跑上去,往邢妃身上推了一把。邢妃趔趄著往後仰,雙手抓著笑笑不放,笑笑吃不住也跟著倒地,又下意識拉了椰兒,三個人倒成一團。

「這又怎麼啦?」復廊邊傳來尺妃的尖叫聲,隨侍的兩名宮女跑過來將倒地的人一一扶起。

「大人鬧,小孩哭的,越吵越凶了。」尺妃問明事情原委,心疼地摸娑著煊兒的小腦袋,眼掃椰兒,目光彷彿帶著一絲鄙夷的涼意。

「娘娘,你可要公平論理。」邢妃吃了虧,哭訴道,「上回是妹妹,這回可是姐妹一齊上的……」

「新王會公平論斷的。」尺妃淡淡地回答。先讓邢妃帶孩子回雲閣,示意椰兒姐妹在輕水宮靜候,自己往魏王寢宮方向走,去時優雅自若地撩動逶迤的裙擺,流光熠熠,令椰兒心裡微微異動。

魏王寢殿里。

椰兒靜靜佇立著,面前的華能坐在案几旁,低頭對著手中的信函沉思著,几案上的文翰、摺子堆積如小山。

自從那夜,華能並未再召她,兩人的關係似乎又回復到幾個月前。要不是這次吵架事件,椰兒甚至覺得他們的過往就如一片薄煙,隨風散盡,她連他的面也難得見上了。

她一直在等,等著他抬眸,給她溫和的一笑。那麼,別人怎麼罵,怎麼嘲諷她,她都會忍受。

華能埋頭批閱,過了半晌似乎才發現她的存在,於是將頭抬了抬:「女人真多事,你有了輕水宮,前段日子又陪本王,她們有妒意也是難免的。本王很忙,原本在你那求個平靜,豈料你也是耐不住,落了俗套。」

他垂下眼帘,有了些許暖色的英俊面容,此時又恢復了以往的冷漠。香霧裊裊間,他隔她遠遠,有若千里,她始終等不到他抬眸。

椰兒的心裡無底的失落,他真的對她失望了嗎?

她恍惚無語,想著他曾經柔情的雙眸,含笑的容顏,看眼前人比往日更像傲貴不可觸的魏王,心裡的苦澀和煩亂交纏散不開,頑固地沉澱著。

「你妹妹真有本事,每次攪得宮里天翻地覆的。」他提筆蘸墨,冷冷地譏諷道。

「她也是為了臣妾,是臣妾不對。」椰兒垂下了頭。

華能提筆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又緩緩落字,語氣很淡:「你這樣護著你妹妹,反而會害了她。」

此時風起,瑣窗外的枝葉如風馬錚錚。遠處欄杆旁,笑笑一定著急地等待著她,她說:「姐,要是新王責怪你,你別攬在自己身上,想處置就處置我吧。」當時她感動地撫了笑笑的頭髮。

在關鍵時刻,站在身邊的除了自己的妹妹,還會有誰?

聽著華能這麼說,她的心裡一陣冷笑,緩緩開口問:「她是臣妾唯一的妹妹。」

華能眉頭挑動,眸子里覆蓋了一層薄冰,甩手將蘸墨的筆扔在硯台上:「出去!」

椰兒的脊背猛然僵住,她的眼睛眨了眨,望住華能靜止了。

「我叫你出去,聽見沒有?」華能靠在背椅上,微閉著雙目,不勝其煩地揮了揮手,「俗,都是俗人……」

然後冷冷一笑,極殘酷的,刺目的鋒利。椰兒看著他,驀地轉身而去,繡鞋無聲穿過金磚,石榴裙如紗如煙淌在腳下。

她低著頭,風兒吹亂了她的髮絲,隱約有笑笑呼喚的聲音,她抬頭,望著天真爛漫的笑臉,眼眶裡瀰漫了淚花。

笑笑見椰兒神情懨懨的,安慰道:「我算看透這幫貴人,心腸怎麼這麼毒,這在我們都城根本不會有這種事。那個尺妃也是,身份越是顯貴,就越是搞不明真笑還是假笑,即便是朝我笑,也是假惺惺的做作,華能怎麼納了那些人進來?」

「姐,別怕她們,有我呢。要是咱們倆人聯手,她們不敢對你怎樣了。」她主動拉了椰兒的手。

椰兒跟著笑笑越走越快,涼風陣陣,腳下彷彿碾了冰,一步一步冷得沁骨。

本來以為明了他的心意,原是無法確知他的故事。在這些縹緲無定的光陰里,他與她的關係乍離乍分,到如今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充其量就是個俗人罷了。

算了,還是回到原本平定的日子裡去吧。她的心中湧起愴然,他肯把輕水宮給她,終究對她存了顧念,雖然這顧念有時親近有時冷落,而她已經覺得很好了。

椰兒一心想回到春日裡的那份心境去,一樁突如其來的事件發生在了她的身上。

尺妃前襟的一半綉成了,椰兒心裡高興,用緞布小心包了,獨自去尺妃的院子。

午時剛過,太陽躲在雲層里,空寂的院外嗖嗖刮過一陣小風,老梨樹輕輕搖動幾下,一隻築巢的鳥兒啾鳴一聲,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房內所有的簾帳低垂,四面不透光,靜得不聞一絲聲音。椰兒睜眼凝視著黑暗,隱約見床帳兩邊站著兩名侍女,屋子一角置有塗金銀鴨香熏,在昏暗中靜靜吐散著膩醉的香氣。尺妃面壁而睡,聽見聲音動了一動,翻過身來。

「把你弄醒了。」椰兒歉意的一笑,坐在她的身邊。

尺妃讓侍女退出,只點了一枝小蠟燭,微明的光影撲上帳帷。椰兒這才看清,尺妃比尋常又消瘦了幾分,面上、頸上塗抹了厚厚的一層香粉,看不透她的本來面色,只在顰蹙的眉心間,掩有難抑的痛楚。

「胃病又犯了?」椰兒擔憂地握住了尺妃的手,那手通體滲寒,無一絲暖意。尺妃的身體每況愈下,春日裡見到的如艷艷芙蓉的尺妃漸漸淡去了。

尺妃半坐在床榻上,一窩雲髻已經散作披腰青絲,一片翠鈿花擺在面前的錦褥上,她用手指漫不經心地撫弄著,笑道:「崇先生料著我紅顏命薄,算得真准。」

「別瞎說。」椰兒心裡澀澀的酸,幫她梳理著頭髮,綰了個松髻,她感覺簪花的手無可控制地顫動著,好容易才用翠鈿花簪定。

「新王……他沒來看你?」她艱難地問道。

尺妃一怔,舉起鸞鏡打量著自己,一絲凄愴的笑忽然掠過她的嘴角:「快三年了,這人生最華美的一段,也不過是一場雜蕪平淡的夢。光陰一眨眼,便都白了頭。新王?我不去想他了。」

她輕輕嘆氣:「鬢未絲,心已老了……」閉上雙目,良久不說話,一抹淚淌過厚重的香粉,掛在細薄的腮邊。

椰兒好容易哄尺妃入睡,方悄悄地退出了屋子。錦茵層疊的帳卧,籠了輕紗般的香熏,都遠遠地退隱入無垠的昏暗。漸漸呈現出來的,是一片略顯頹敗的寢宮,一處深深的小院,裡面如豆昏蒙的光焰中躺著一位寂寞的美人。

緩步走在芙蓉洲畔,這時候的樹蔭一帶寂寂少人,因為心裡裝著心事,也沒去觀望周邊的景緻。前面石板橋上跑下來一婦人,東尋西覓的,臉上略顯焦灼之色。

「煊兒!」婦人呼喚道。

椰兒見是煊兒的乳娘,便往道路邊讓了讓。

「跑哪玩去了?」那乳娘嘀咕著,睥睨椰兒一眼,並不施禮匆匆而去。

下了橋,便是通往輕水宮的青石道。臨水的是一座八角型的亭子,椰兒見時候尚早,走進亭內倚欖遠望。只見眼前芳草連天,陰雲蔽空,巍峨錯落的魏王寢宮被重重煙樹遮掩著。

此時的華能,是否站在瑣窗邊,朝外面端凝而望?

兩隻蜻蜓從面前款款飛過,落在湖面的浮萍上。椰兒出神地望著,潺爰清澈的流水泛著白光,敲擊得人的靈魂似脫了殼,漂浮不定。一陣若有若無的風撩過,華能深不可測的面容就深陷在這片浮光掠影中。溫熱的手掌,纏綿的深吻,如水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僅僅一個月以前的舊事,此時想來突然已如隔世。想著想著,不知道是心碎了還是痛了,她的雙眼盈滿了霧水。

尺妃說,鬢未絲,心已老。花春雨死了,他亦不能釋然。所謂的俗與不俗,此際看來,不過是因了求不得,不能得到,所以在他心裡總是最美的。而自己這麼想幫他從幻夢中擺脫出來,其實又是何苦呢?

她嘆了口氣,再次將目光轉到潺爰流動的湖面上。輕水宮在芙蓉洲的上方,這一帶的湖水淺而見底,落花、飄葉,還有一團辨認不清的東西浮浮沉沉。椰兒細瞧那色隱動的寶藍,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大叫一聲:「快來人哪!」急惶惶地跑過去。

後面猝然響起一聲尖嚎,邢妃帶著乳娘、宮人、侍女瘋也似的朝這邊跑來。椰兒癱坐在地,面如土色,眼睜睜看著邢妃飛到了自己面前,朝著湖面凄厲地叫。

「煊兒!我的煊兒……」

兩名宮人相繼跳入湖中,將那個寶藍色的小人兒抱了過來,首先映入椰兒眼帘的,是煊兒那張慘白的臉。

煊兒死了。

椰兒惘然地看著邢妃哭倒在地,她伸手搭住邢妃的肩胛,想去安慰她,乳娘尖利的嘶鳴聲兀的在耳邊震響。

「殺人啦!欣妃殺人啦!」

她下意識地縮了手,腦子震得一片混沌。她開口想解釋,卻被一記火辣辣的巴掌擊倒在地。她掙扎著起來,叫道:「邢妃,我不是……」話音未落,邢妃狼一樣撲了上來,騎在她的身上,左右開弓打得她眼冒金星。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連孩子也記恨……你還我煊兒!還我煊兒!」邢妃涕泗橫流,邊打邊哭罵著。

椰兒拿胳膊遮臉,因昏亂說話語無倫次:「我是發現他在水裡的……煊兒死了,我也難過……」

「你還狡辯,剛才我找不到煊兒,又見你在湖邊閒蕩,神色慌慌張張的,就感覺不對勁。想是煊兒貪玩讓你碰上了,你又懷恨在心,捂死了他又將他扔進水裡,怕人懷疑才裝模作樣叫一聲。」乳娘拭著淚,哭訴著。

椰兒啞口無言,她猛然發現,自己落入了一張早早為她準備的大網中,只要她一疏忽,稍不留意,那張網就鋪天蓋地罩住她,連個掙扎的餘地都沒有。邢妃的雙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在力大無窮的邢妃面前,她只是一條滑動垂死的魚,在案板上等待著宰殺。

邢妃眼裡含恨,煊兒的死讓她幾近瘋狂,鋒利的指甲深深陷進椰兒細嫩的肉中,咬牙切齒地咒罵著。椰兒感到一陣窒息,她仰首,恍惚看到涼亭一側的欄杆旁,站著一個女人。因她背著光,身上染了無限光彩,面色反而不清楚,只看見因冷笑而露出的一對白牙齒,腰間錘壓裙絛的環佩在風裡微微搖晃。

「我要是死了,她應該是最開心的人吧?」椰兒白皙的臉上塗上了一層淡淡的灰,她知道自己的意識正在離她而去,邢妃猙獰的臉一點一點的晃動著,恍如漣漪。

「阿秋!」

邢妃的動作被驀然而來的一聲叱呼截斷了,椰兒的呼吸突然的通暢,仰躺著劇烈地咳嗽起來。此時,她才看見華能的杏黃袍角被風輕揚,一雙厚底靴子一步步踩在草地上,停在了自己的面前。他背著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雙幽黑的眼眸染了深深的不屑,聲音如冰的冷峭。

「把她弄回去,聽候處置。」

眼前綽動的人影重重疊疊,椰兒卻冷冷地笑了,在被宮人架起的一剎,她甚至一字一字地念著:「鬢未絲,心已老……」

落英漫天,秋風掠起喧嘩的波濤。隱約地,她彷彿聽見一聲清越的鳥鳴,悠然而去。

已是深秋,秋氣日漸蕭蕭。輕水宮內的木香菊開了,白里透著微紅的蕊,又尖又長的雙紋大葉,長得跟普通菊又不一樣,秀雅悅目,別有風韻。如若往常,珠兒定會欣喜的笑,而這日,她的哭聲從側殿里隱隱傳來。

椰兒默默斜靠在床榻上,一頭烏髮懶懶地散著,將她半張臉遮掩住了。

「娘娘如此善良,奴婢絕不相信娘娘會做這種事……娘娘要是不去亭子里,直接回來,就不會這麼倒霉了。」珠兒哭道。

椰兒的聲音幽幽:「就算今日無事,明日能逃得開嗎?」

魏王宮里風言風語驟起,誰都懷疑她是兇手。自己莫名其妙地遇上了煊兒的乳娘,又神差鬼使站在那,然後看見了水裡的煊兒。全天下都知道她與邢妃不合,煊兒兩次罵她是狐媚子,她當眾失態過,難道她不會由此失常、失控嗎?

「龔椰兒,如果查出是你下的毒手,本王絕不容你!」華能冰一樣的聲音字字刺骨。

她打了個冷顫,慢慢地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向梳妝台。

「娘娘。」珠兒擔心地想去攙扶她,她拒絕了。

她直直地坐下,雙手撩開遮面的長發。銅鏡里的人是自己嗎?空洞的眼睛下,一張紅腫的臉,嘴角甚至還起了血泡,清晰的掌痕從面上一直延伸脖子,曾經光滑白皙的肌膚上,卻凝了一道道紫色的血痕。觸目斑斑血印,她不禁伏首於掌中,發出一聲長長的、恐懼的低咽。

舊傷未愈添新疤,這些她都不在乎,唯有心中那股無言的痛,正將對以往曾經的牽念,一點一點地割斷,支離破碎。

「娘娘,你去向新王解釋啊,或者求個情。」珠兒哭著勸她,「前個月他對你好好的,還讓你全家都搬來都城,怎麼說變就變了?」

椰兒不屑地闔目,不停地搖頭。解釋么?哭泣么?求饒么?她明白,那個夜后,他已不再以為她與眾不同了,他們的過往如同西風下的一根殘枝,經他絕然一拗,便脆弱地折斷了。

「娘娘,娘娘。」淺畫跑進來,氣喘吁吁地,「尺妃娘娘聽說你出事了,一定要去替你解釋,現在去新王那裡了。」

椰兒吃驚地站起來,跺腳道:「拖著病體,幹嗎要去?新王要是斥責於她,我豈不害了她?」

還在替尺妃著急,守門的宮人過來稟告:「邢妃娘娘要您過去,說是替煊兒守靈。」

珠兒、淺畫慌忙阻止椰兒:「娘娘萬萬不可過去,邢妃娘家的人都在,你要是過去,他們一大幫人,非折磨你不可。」

椰兒低低地冷笑:「煊兒無辜,我自然要過去送送。新王還未發落於我,我好歹還是魏王妃子,他們不敢拿我怎樣。」

說著換了套素凈的,用白紗巾遮住臉,由珠兒淺畫攙扶著,又喚了兩名宮人隨後,款步往雲閣走。

天色暗了下來,宮燈已經剔起,老遠的,誦經念佛聲穿牆而過。椰兒在雲閣外猶豫了片刻,卻見尺妃的步輦朝這裡顛顛的過來,椰兒細看尺妃的臉色,蒼白中添了平靜,忐忑不安的心落下了。

「你沒事就好。」椰兒扶住了尺妃的手。

尺妃卻淺淺地朝著她笑:「你呀,到這個坎了還顧著我。出事前你來過我的院子,疑點太多,新王不是糊塗人,定然不會輕易判罪於你。只是那孩子他是看著喜歡的,事情又因你而起,他在氣頭上,你可要小心。」

尺妃的手依然冰涼,撫過椰兒的面紗,椰兒緊緊握住她的手,只留一雙含笑的眼睛,手指劃過一絲暖意。

靈堂內磬音聲聲,煙香裊裊,邢妃一身素白,由尺妃一手扶持著,兩邊素衣素縞的人肅然而立,所有人的眼光齊刷刷落在蒙面的椰兒身上。

椰兒端然於堂中,面對著煊兒的靈位合掌默念了一番,將手中的燃香插在小香爐內,隨後便轉了身。

「欣妃,我要你磕頭謝罪!」邢妃嘶啞著嗓子叫道,人隨即沖了過來,旁邊的尺妃帶兩名宮女使勁將她扯拉住了。

靈堂兩邊的人隨即呼天搶地的哭倒在地。

椰兒徑直出靈堂,寒風吹動她的面紗,腳步卻不散亂。

她可以退卻,但從不唯唯遵從。

「欣妃,我不會饒過你的……」邢妃的嘶叫聲落在了背後。

夜風乍起,沿道上間隔盞盞對紗燈,光華璀璨水線般流轉。兩邊枝繁葉茂的攀藤綠木,一枝枝地沿著青磚石縫蔓延,鋪展在腳下。椰兒一手緊緊按著面紗的一角,腳步從未有過的快,卻絲毫不見搖擺。

「娘娘……」後面的珠兒遲疑地叫住了她。

椰兒抬眸,華能的步輦行在前面的青石道上,她後面的侍女宮人早已齊齊跪在道路兩邊。她緩緩地下跪,華能的步輦徑直過了她的面前,又似忽然想起什麼,在離她幾尺的地方停住了。華能並未下輦,昏色的燈光在他的側臉蒙了一層淡淡的光暈,而他並不看她,彷彿不過是無意經過,一絲動容也沒有。

他開口,語氣淺淡:「輕水宮不要住了,回楚香宮。」

她並無言語,只是深深叩拜,蒙紗的臉上是一抹略帶寒冷的笑。

有一次,他突然說話,面上仍是陰陰的味道:「龔椰兒,換個地方住吧,這裡冬天會太冷。」冬天快來臨,她從暖意如春的輕水宮又換回去了。因為來過,才發現,輕水宮是為花春雨那樣高傲顯貴的人建造的,她只是名看客,甚至還未走遍每個庭院,就被拒絕於門外了。

去楚香宮也好,或者清寒的楚香宮是一個避世的所在,她是喜歡的。

華能看不到她的表情,眉尖微微蹙起,眼中又浮起一絲難讀的複雜恍惚,就勢揮了揮手,步輦揚長而去。

煊兒溺水事件暫告一段落,椰兒被貶出輕水宮,停三個月俸銀津貼。

在那個清淡的早晨,椰兒搬回了楚香宮。她慢慢走在柳蔭道上,不經意地回頭,望一眼檐翅高翹的輕水宮,那一刻,她的心頭觸起隱隱的痛。

再見了,花春雨。

笑笑獃獃地站在輕水宮的月亮門前。

宮門緊閉,周圍寂靜若死,梧桐樹葉正片片凋落,偶有寒鴉聲凄切。

大半月沒來,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她想起府門守衛的嘴臉,如若往日,那些人必是諂笑著打招呼,今日只是斜斜地睥了她一眼,這讓她好一陣的納悶。

在她心裡,她是不希望椰兒有事的。他們才搬進都城不久,全家人的幸福都捏在椰兒的手中,安然的學業、包括自己的開銷打扮,甚至以後自己走的路。她明白,只有靠椰兒這棵大樹替她遮陽避雨,她才能爬得高看得遠。

那次打架事件后,椰兒要她近段日子少去王宮,加上椰兒心情不暢,笑笑便老實地呆在自己的家裡。每日盼著椰兒能笑吟吟地出現,然後她又有機會見到那個挺拔修長的身影。

這宮裡給家裡的俸銀少了一半,因為是尺妃管事,沒機會當面問。爹娘卻著急了,把她叫了過去。

「笑笑,你去宮裡走走,向你姐打探一向俸銀的事。這一大家子要養的,少了這麼多實在不行。」

她很痛快地答應了。可如今一見這般光景,隱約感到事態遠非想像的那麼簡單。上次華能傳椰兒過去,椰兒出來時臉色蒼白,而華能的身影並未出現在寢殿外,她便感覺他們之間不對勁。

笑笑在柳蔭道上東張西望著,碰巧見到一名掃階的老宮人,一打探,方知那個叫煊兒的孩子溺水而亡,椰兒受牽,被貶回楚香宮去了。

她認得楚香宮的路,沿著羊腸小徑,一眼看到垂花門外孤零零的石凳,石凳下鋪滿了衰草,凋零的黃葉隨風掃過,那個月夜裡相依相偎的影子浮現在眼前。

龔椰兒看見宰雞殺鵝都會手足發抖,怎會去殺一個手無束縛之力的孩子?看來問題出在華能的身上,這麼些日子了,他難道還不了解龔椰兒?

又或者,他根本不願意去了解龔椰兒?

無數個問題在腦子裡千轉百折,又想不出究竟,她一腳踏進了楚香宮的屏門。

楚香宮是清靜的,涼風蕭蕭吹過,帶了幾許清寒之意。笑笑進了卧房,一股果味的清香拂面而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埋頭女紅的椰兒抬起了頭,她的臉上已恢復了往日的恬靜,朝著笑笑溫和的笑。

「笑笑來得正好,姐正煮著茶呢。這次裡面放了些棗子,你定會喜歡。」

再也見不到穿梭忙碌的宮人,端盤奉食的朱衣侍女,只有珠兒和淺畫無聲地進來,無聲地出去,笑笑不禁叫了一聲:「姐……」

椰兒含笑撫住了笑笑的頭髮:「別告訴爹娘,他們會擔心的。」說完想起了什麼,從箱櫃里掏出幾錠銀子,用青布包了放在她的手中,「姐就這麼些,你拿去給家裡。都城裡入私塾貴得嚇人,安然開春就要考試了。」

「姐,你不去向新王解釋清楚?」笑笑問道。

椰兒笑了笑:「事情都過去了,姐不會有事的,等明年……什麼都會好的。」

笑笑不明白椰兒話里的意思,仗義道:「姐能忍,我可忍不住,我這就找新王說去。」

「這裡是王宮,你以為想怎樣就怎樣?」椰兒搖頭,勸道,「你還是早些回去,娘還等著你回話呢。」

笑笑呆了會,椰兒讓珠兒送她出府。走出垂花門,笑笑回眸,灑進楚香宮的陽光稀稀薄薄的,風冷籠紗,心裡無端地添了幾分煩惱。

珠兒輕輕一咳,不客氣地發話了:「笑笑姑娘,你要是為娘娘好,以後就少來了。」

「幹嗎?」笑笑秀眉一挑,「這是我姐的地方,我幹嗎不能來?」

珠兒話語直率:「娘娘每次出事都是你惹的禍,你跟邢妃一會吵一會好的,到頭來受害的是娘娘!」

笑笑生氣得聲音都尖銳起來:「我也是為她好,像她這般性情,沒人幫忙早被欺負死了!還有,你們當奴才的一天到晚跟著她,關鍵時刻都跑哪去了?」

珠兒一時無言以對,半晌才冷笑道:「娘娘如今落難了,是咱當奴婢的沒本事,用不著你說風涼話!」

兩人一路爭執著,前方氣派軒昂的府門出現,卻望見華能騎馬而入,後面大批侍衛緊隨。華能似乎發現了她們,略帶陰鬱的面上仍是慣常的淡漠,火紅的風氅在風中翻卷欲飛,金色的陽光在他的眉目間塗上一層眩目的薄暈。

笑笑恍惚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這樣的英雄兒郎,龔椰兒豈能識得?唯她龔笑笑,願是他馬蹄下的落花,縱然陪他一世崢嶸亦不後悔!一剎那,笑笑的心是滿滿的,激動得快要漲溢出來。

華能離它們漸近,珠兒並不知道此刻笑笑內心的起伏,譏諷道:「你那麼厲害,有本事替你姐姐求情去。」卻眼見笑笑徑直走向華能的座騎,到了近前,直楞楞地跪下了。

馬上的人一緊韁繩,受勒的馬揚起鑲著烏金的前蹄,咴咴作響。

華能俯視笑笑,明亮的眼眸不經意地掃過她的臉:「沒人敢這麼大膽擋本王的道,原來是笑笑姑娘,你有什麼事?」

笑笑直面華能,聲音輕靈靈的:「奴婢想幫姐姐說一句,她是無辜的。」

華能的眉頭微微一跳,眸子里如水潭的深。這樣的神情,誰都無法猜測出他究竟在想著什麼,可笑笑喜歡,她愛煞這種感覺。

「是你姐讓你過來求情?」華能遲疑了一下,緩緩問道。

笑笑頓了頓,隨即將頭仰得更高,眼波盈水:「不是,是奴婢自願幫姐求情的!」

華能的目光轉向楚香宮的方向,眼中似有一道光芒閃過,轉瞬即逝。他在馬上沉吟片刻,嘴角慢慢盪起一縷微笑,那笑意愈來愈深,到最後他竟仰天大笑起來。

「好好,爽!」他的口吻透了欣賞,「你這種性情和邢妃差不多,有話直說,本王喜歡。」

笑笑心裡一顫,一絲一絲的喜悅無法抑制地滲了出來。華能圈起馬鞭,輕輕抬起了笑笑的下巴,朝著她如花的面龐凝視良久,嘴角依然含笑:「起來吧。」抽回了馬鞭。

笑笑恭謹福禮:「謝新王。」

華能略略點頭,揚手示意,大批侍衛重新隨侍左右,簇擁而去。

笑笑專註地望著,待華能走遠了才收眸,發現一旁本就臉色鐵青的珠兒甩袖走了。

「喂,新王喜歡我,那是他親口說的!」她得意地朝著珠兒的背影叫道。

她在原地又回味了一番,慢慢地朝著府門走,面上始終含著興奮的笑。

「他是這樣對笑笑說的嗎?」

椰兒聽著珠兒的敘說,胸臆里無端熱血涌動,好容易平靜的心瞬間起了波瀾:「新王喜歡別人我管不著,笑笑是我親妹妹,她的事我做姐姐的一定要管。」

珠兒擔憂道:「新王如今冷落娘娘,余怒未消,您這一去豈不火上澆油?」

椰兒哪顧得這些,披了斗篷,喚上淺畫出去了。

寒深霜重天,刺骨的冷風再度拂過,椰兒感受著身體逐次的寒冷。遙遙望見魏王寢宮隱如水煙,一眾內侍宮人肅立於金瓦重檐下,整個看過去華貴而陌生。

曾經從這裡被他攆走,這一去竟是山長水闊,椰兒澀澀地想著,將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緊了。

坐在案几旁的華能抬眸,瑣窗緊閉,有點暗淡的光線灑在他的臉上,向來捉摸不定的眼神愈發深不可測。

「龔椰兒,這段日子是不是不好過了?」他的心情不錯,有了心思開玩笑。

「請新王容臣妾說幾句。」椰兒直面華能,聲音淡淡的。

華能的嘴角有了笑意,慢慢靠近椰兒,龍涎香的氣息漫漫撲到她的臉上,逼得椰兒閉上了眼睛。髮髻上枝梗纏環的簪花和面上的膚色相映襯,只是簪花素里透了艷紅,而她的臉色卻白得近乎透明,毫無生氣。

「有什麼話?說吧。」華能以為她會討饒,笑意加深,伸出手搭在椰兒淺藕色的衣襟上。她的下顎有淡紫的掐痕,明晃晃的映在他的眸子里。華能下意識地想去撫摸,椰兒垂下頭,輕輕地避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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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嫁梟妃,王爺難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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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一場惡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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