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幽會(上)
如今鳳家一片低迷,鳳未央也不想落淚徒惹家人感傷,可真的是悲慟入肺腑,一時間父女三人抱頭痛哭,讓聞者唏噓落淚。不多久倒是江氏的入來,才緩解悲傷蔓延。
「你怎生來了,不是叫你於母親房中侍疾嗎?」鳳瑾璘開口問著妻子,並沒有責怪她突然出現的語氣,只是臉上有些尷尬,畢竟男兒有淚不輕彈,還是被自己的髮妻撞見。鳳瑾璘也不敢觀望父親那邊的神情何許,想必父親的尷尬之色也與己的相差不多。
畢竟是連著血肉的家人,微微尷尬也就一下子過去了,而且江氏也無多餘情緒表露,只是吩咐丫鬟打來三盆清水,伺候剛痛哭過的三人拭面后,才開口相告:「母親已經醒了,吩咐奴家前來看看。」
鳳銘輕咳一聲,道了一句「我去看看你們母親」,便背手離去。
江氏看著桌子一動未動的飯菜,便走過去拿起筷子往鳳未央的碗里添菜,「小姑子,多少吃點兒吧?你這幾日可清瘦不少,讓人看著委實心疼不已。」
鳳瑾璘一個大男人留在這裡聽著姑嫂說體己的話,也覺得頗為不適,也留下一句話:「你們姑嫂聊,我去看看安哥兒可有鬧騰。」
江氏目送走自己的男人,才想起一事地道:「哦,忘記對你提及,嫂嫂給你請了一個嬤嬤,此人剛從的宮中放出來,便想著由她來教小姑子宮中的禮節。咱們雖是名門大戶的女兒,但與宮中繁瑣的禮儀多有不同,這多注意一點也是好的,免得被人尋著錯處揪著不放,後果可不堪。」
「嗯,嫂嫂考慮周到,父兄可未曾想到這些呢。」其實不用教,鳳未央對宮規禮儀也是能信手拈來,前世宮中十幾載的生活可不是白混的。
父兄最近確實忙得焦頭爛額,必然有所遺漏,只有心細如婦人,才不會忽略這重要的層面。不過,鳳未央還是由衷地謝謝江氏的好意,長嫂能處處為她著想已難能可貴,畢竟前世里二人的姑嫂關係可不好,江氏可沒少埋怨鳳瑾璘,妻兒在他鳳瑾璘的心中竟連鳳未央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凡事都以鳳未央利益為先,所以這位嫂子可沒給她什麼好臉色。
江氏也不居功,坦白地道:「哪裡是我想得周到,母親雖然卧榻,卻還惦念著小姑子入宮一事,萬分囑咐我要尋一個宮中嬤嬤來教習你宮規禮儀,生怕你一入宮就落人口實,暗遭奸人懲治……呸呸,看我說的什麼呢,小姑子這樣良善的一個人,老天豈會容忍這類子事發生?!」
就是良善才容易被人欺,不是嗎?想及前世遭遇,鳳未央嘴角逸出一絲冷笑,忍不住幽幽來了一句:「俗話說: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但願老天真的保佑才行。」說完,便靜默地垂下首,不言不語,不啼不笑,如一株白蓮在午夜中綻放。
江氏一愣,知道說錯話了,可轉念一想,自己也沒說錯什麼話呀?倒是被鳳未央這句無心之語堵得不敢再開口。
次夜,月光絲滑如綢,傾灑在一條彎彎的河流上,波光粼粼,如同一條銀色紐帶,來去不見盡頭。岸邊,月光拉長一條影子,隱隱約約倒映在水面上。
月下男子仰天長嘆一氣,滿腹的牢騷不減反增。
自從前幾日聽聞鳳家幼女要進宮一事,宋志軒的心緒就未曾平復過,如今月下無眠,他只好獨自一人出來吹風,並把相思說與天地知。
好幾次,他都偷偷徘徊在鳳宅高牆外,幾度恨不得翻牆入內,問她願不願意跟自己走。這樣可怕的念頭,連他自己也嚇到了。
三年了,好不容易等到那株白蓮初長成,還未等他親自攜禮上門求娶,就已有人捷足先登連著根一併刨去,宋志軒怎能不剜心刺痛?所以,他依舊在高牆外踟躕不前,可除了不甘心之外,也只有無可奈何了!
如果真的翻過那堵高牆,見到了佳人,也問了那一句遠走高飛的話,她會不會接受自己還未可知?只要稍微冷靜下來,宋志軒就不禁苦笑連連,正常人家的女子遇上這檔子事,估計受驚的居多吧?怎還會跟你一個登徒子私奔!
這幾日宋志軒心思沉重,食之不下睡之不安,連手中的書閱不下三行,魂不守舍之下連長劍都握不住,別人還以為他是因長姐出嫁一事,難捨姐弟情誼的表現。
宋家五兄妹,自父親走後,感情十分親厚。誰也不知,這情竇初開的十七歲男子,那是害了相思之情。
小溪的對面有一塊水田,那是宋志軒之前讀書之餘所開闢出來的稻田。宋志軒看著那塊自己曾悉心照料過水田,此刻是雜草叢生,荒蕪無一物,不免微微皺起眉宇。
多年前,兄長一直訓斥他,不愛江山不愛功名,只一味的讀書種田,實乃枉為魏室子弟。
宋志軒在五兄妹當中是極為聰慧的一個孩子,自幼便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博覽群書,出口成章,更是口齒伶俐,可讀書之餘頗愛稼穡之事,極為不願跟隨哥哥們操練武藝,光復魏室雄風。
宋夙鳴時常為他焦慮、嘆息,不甘心聰慧無雙的宋志軒這樣默默無聞的度過一生,也怕宋志軒成為叔父口中那種升斗小民:只管填飽肚子,不管天下是姓宋還是姓朱。
宋夙鳴一直想說服宋志軒,但要怎樣說服弟弟,那是一件極為頭痛的事。論文才,他不及宋志軒,每與之辯論,宋志軒總是引經據典,博古論今,娓娓道來。宋夙鳴每次勸說他,最後卻淪為聽他勸說。自己常常滿腹理由,卻言不由衷,總被宋志軒幾句話便打回原處。
三年前,宋夙鳴收到了一個錦囊,一個妙計,娟麗秀氣的字體告訴他:勸將不如激將!
某日,秋陽高照,宋志軒正于田間揮汗如雨地除草,滄水河的對面,也就是父親墓地旁的一塊空地,宋夙鳴、宋瑜等一班宗室子弟在操練,揮戈躍馬,兵器相接,兵戈戰馬聲,不絕於耳地傳來,可宋志軒卻充耳不聞。
不知何時,操練場的聲音消失,宋夙鳴、宋瑜等一班宗室子弟突然出現在宋志軒身後,宋夙鳴一改常態,先是嘖嘖稱讚禾苗長勢良好,然後搖手一指弟弟宋志軒,向眾人道:「我三弟乃方圓百里的種田好手,填飽肚子不是問題,比得上高祖皇帝之兄殤王嗎?」
殤王乃魏高祖兄弟,是種田行家,但一生無所作為,宋夙鳴一心匡複魏室,常自比魏高祖,此番言語,更是諷刺宋志軒為殤王,眾人自然明白,頓時哄然大笑起來。
宋瑜開口笑道:「我看志軒侄兒行事頗有殤王作風,吾恐其將老死於田頭上!」
「諸兄,不去好好習武,來我這邊做什麼?」十四歲的少年聽后極為不舒服,但他們為數都是兄長,只好轉身看著大伙兒,裝作不解地問。
眾人只是嘲笑,也不理會他,宋夙鳴更是嘆息道:「諸位兄弟都是胸懷大志能成大事者,他日封侯拜相勿忘提攜我這可憐的小弟,夙鳴在此感激不盡了!」
其中一人雙手作揖,正色地道:「夙鳴兄放心,兄弟發達之日,一定要請志軒兄弟來打理莊園,看哪些惡霸敢來欺負他!」
宋志軒這樣一聽,這分明是寒磣他!立即停止勞作,怒視他們!宋志軒並不是胸無大志,無以報復,反而是熟讀經義,了解百家之道。只是眼前時局不容樂觀,朝中朱氏當道,各地王侯更是劃地為王,談何以光復魏室雄風?
二哥宋東岩開口道了:「大哥放心,不管怎麼說,咱三是一母同胞的手足,父親臨去世前交代過,要咱們兄弟三人齊心協力共扶魏室。三弟雖無心政事,可功成之日,咱們還是要拉著他一起到父親墳墓前祭告。」
一提起父親,還是十四歲的宋志軒,免不了悲愴頓生,一時間紅了眼眶。可宋東岩話音剛下,另一同族兄弟宋巍接上口,頗為扼腕嘆息地道:「志軒兄聰慧過人,誰能想到他只專事稼穡,我一生最痛恨蠅營狗苟之事,將來小弟功成名就,夙鳴兄如果要我提攜一介草莽村夫,豈不等同那班蠅營狗苟之輩?」
宋志軒自幼聰明伶俐,熟讀百家諸子之書,向來聽慣了褒獎之詞,此番卻被他們這般無下限的羞辱,頓時滿臉漲紅。便一氣之下扔下鋤頭,勃然大怒地道:「大丈夫立身於天地間,你們能封侯拜相,難道我宋志軒就不能彪炳千古、揚名天下???」說著,再也不理會田裡的莊稼,整個人揚長而去。
身後傳來兄弟同胞的鬨笑,宋志軒則一口氣衝到操練場,抓起一柄長劍,跳上一匹駿馬,只見刀光劍影,戰馬歡騰,可著實讓河岸上的那班宗室子弟看見后,不免暗暗驚嘆!少年十八般武藝一招不落的耍下來,武藝竟然十分不錯!
如今,宋志軒習武三年不曾落於人后,可近日來卻如霜打茄子一般蔫蔫的,沒了精氣神兒。
月光冷清,流水叮咚。
河岸上駛來一輛馬車,駕馬的是一位蒙著黑色面紗的少女,此刻勒住韁繩聽下馬車,跳下來車轅直朝宋志軒這邊走下來,冷冰冰地道:「公子,我家小姐勞煩您上前一敘!」
宋志軒身形一頓,大半夜出現一輛馬車就很奇怪了,而且車內還是一位小姐,還要請自己上前一敘。可宋志軒眉頭一蹙,雙眼凝視著辛月,且森冷地道:「是你?」
宋志軒記得她,她曾三番四次地前來送葯。可她身手極為靈敏,每次都只能捕捉到背影,未曾打過照面交手。
這樣一問,心中竟然漏跳了半拍!一顆心莫名地如鼓在敲,「咚咚咚」地簡直快要跳出嗓子眼。
一個冷氣倒抽,又驚又喜……難道,每次派人送葯的人會是她?
不由分說,衣擺一甩,暗運輕功,如一陣風掠到馬車跟前,可由於太著急,驚嚇到馬兒,令整個馬車隨著高高撩起前蹄的馬兒直往後仰。
「小姐!」辛月著急喊到!
可宋志軒快她一步,早已躥入馬車中,一把把裡頭的美人抱了出來。月下四目相對,無言無語,勝於千言萬語。
「可以……放我下來了嗎?」好半天,還是鳳未央緋紅著一張小臉,並垂著眸子怯怯地道。
反應過來,才知道唐突了佳人,趕緊把柔弱無骨的女子安穩放下,然後手腳一時不知如何安放的宋志軒,竟然只面紅耳赤地撓頭看向別處,問:「你……沒事吧?」
嬌俏玲瓏的女子,卻極不給面子地「撲哧」一聲笑了,聲音如泉水叮咚般流過,十分悅耳動聽。
已是十七歲的男兒郎了,竟還這般害羞不知自處,鳳未央委實對這個男人既愛又恨,前世何曾見過他這樣子的一面?此番,實在是憋不住地笑出聲來。
這一聲笑,猶如銀鈴回蕩於月色鄉野,也瞬間消弭宋志軒的不適。宋志軒也忍不住笑了,自己明明是一個七尺大男人,反而讓一個嬌小女子笑話,實屬丟臉啊!
女子身瀰漫著春風過境的氣息,巴掌臉,遠山眉,杏眼豐唇,小巧鼻,膚色更是白皙,身高雖還沒拔高,卻也不矮了,整個人妧媚不失端莊,聲音更是如琴瑟過耳,尤其那對像朝露一樣清澈的眸子,令人望之淪陷。
月下男子身材偉岸,小麥膚色,輪廓分明而深邃,星目劍眉,鼻子高挺,一瀉而下的青絲半披半束,顯得清雅至極。如今儒雅翩翩,玉樹瓊枝,卻委實難掩身上散發的王者氣息。
夜風習習,月色靜謐。
終是鳳未央先開口,嚅囁地道:「我,過幾日便要入宮了。」然後低垂著頭,不敢去看他。
宋志軒瞬間凝固住嘴邊的笑意,整個人暗沉下來,就連周邊的氣氛也跟著凝固住。這讓鳳未央無故不安起來,總覺得此次入宮,是對他的不忠,生怕這一世她與他就此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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