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往事
房間里,嗯,姑且稱作房間。小理氣氛很安靜,光線相當黑暗,胡非和馬如龍面對面坐了,兩人吞雲吐霧,周圍煙霧繚繞,嘴角的煙頭忽明忽暗,像兩個幽靈。
馬如龍的聲音有些低沉,在這樣安靜的環境里等死確實也很是壓抑.胡非看了眼馬如龍,笑了笑道,「老馬,說說你的輝煌奮鬥史吧。」
馬如龍的臉色隱藏在煙霧裡,讓人看不清晰。他沒有回答胡非的話,卻反問道,「你說,這次是不是真的末日來了?」
「不知道,」胡非很直接,他漠然的笑了笑,「末日便末日吧,反正是大家一起完蛋。」
馬如龍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奇怪,他看了眼胡非,臉上的肌肉古怪的抽搐了下,像是在嘲笑,「那麼,如果,我說如果,這次真的是末日的話,我們都要死在這裡的話,」他將視線望向外面,聲音有些悠遠,「就這麼死了,你遺憾嗎?」
「有點吧,」胡非不太清楚這個成功男人心裡此刻在想些什麼,他有些奇怪的看了眼馬如龍,想起了家鄉的老父母,又看了眼蘇曉,苦笑道,「有什麼遺憾不遺憾的,也許死去未必是件壞事吧。小理」
馬如龍的身體忽然顫抖了起來,他深深的望了眼胡非,緩緩搖了搖頭,重重的吸氣,聲音無比低沉,「我是遺憾的。」他將身體靠在一旁的牆壁上,視線投入到黑暗的外面世界,用一種無比悲涼的語氣說起一些些刻骨銘心的往事,
「我從小在農村裡長大,那是一個很窮很偏僻的地方。我從小就很嚮往外面的世界,對於我們這種農村裡的人,唯一的出路就是讀書,我一直很努力的讀書,拼了命的讀。終於,在我十八歲的時候,我不負父母親人的期望,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成了我們村裡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
「我父母很高興啊,他們的兒子有出息了,是整個村裡出現的第一條龍啊!他們整夜睡不著覺,只是為了給我籌措那點點學費」他的聲音更加低沉,外面漆黑的世界里,雷電交加,大雨滂沱。他的手也在抖,指尖的香煙遞了幾次都沒放進嘴裡,「不要以為電視上說,父母為了兒女的學費去賣血那些鬼話,在我們那裡,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血賣了能換到錢。」
他的臉上有些猙獰,忽然詭異的笑了起來。他盯著胡非,道,「要是他們知道了,那也許會更讓我好過點。你知道後來我拿著學費去學校的時候,那學費是怎麼來的嗎?」
胡非搖頭,事實上他也不相信在那個時代的人就知道賣血,畢竟就算現在,很多人家裡有電視,有電話,能和外界有聯繫,但還是不知道怎麼去賣血。
「那個時候,我有一個六歲的妹妹」
胡非腦袋轟地一聲,隱隱猜到了一些事情。
「嘿嘿,我妹妹很可愛的,」馬如龍有些神經質地狂笑起來,但是眼淚卻不受抑制地流了下來,他的聲音依舊低沉,他的身體一隻不住的不聽顫抖著,「農村裡的人,哪裡知道血能換錢啊?我當然知道我父母要是知道,他們就算把血抽干也會供我讀書,可是,他們不知道。」
「哈哈哈,」馬如龍臉上的神色有種癲狂,他仰天大笑,「哈哈哈,他們不知道啊,他們哪裡知道啊!他們只知道,人,是可以賣的。」
胡非沒有說話,他深吸了口煙,在煙霧中,他甚至看不清對面馬如龍的臉。他心裡有些慌亂,有些驚恐,像是面對著無法反抗的某種東西,又像是做錯的事情的孩子。
「你知道嗎?當我知道我父母居然賣了我妹妹來供我讀書的事實時,我真的很想自殺。因為我發現我考上了大學,卻對不起所有人。我那個一直圍繞在我身邊,叫著哥哥的妹妹,居然為了我」
馬如龍雙眼滿是血絲,像只野獸一般咆哮起來,「她還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啊。憑什麼,憑什麼一出生就註定為了我而犧牲啊老天,憑什麼啊」
胡非的鼻子很酸,事實上他的腦袋此刻一片混亂,自己的妹妹卻被父母賣了,然後只是為了供自己讀書。這能怪父母無情?還是怪那個幼小的妹妹根本就不應該來到這片塵世?
馬如龍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此刻的他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所謂成功人士風範,坐在地上像只悲憤的野獸,不,是條狗,一條在上天玩弄下的一條狗。
這間房子陷入了寧靜,外面天空一片漆黑,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良久,久遠的甚至讓胡非感覺經歷了三十多年的時光。一個輕輕的女聲打破了寧靜,「後來呢,你沒有找過你妹妹嗎?」
胡非扭頭望去,蘇曉兩眼通紅,正怯生生的問道。
馬如龍沒有說話,他的情緒已經漸漸穩定了下來,然後似乎很輕鬆的笑了笑,朝胡非道,「給我一支煙。」
「我一直覺得我的存在對我的親人只是個錯誤,」馬如龍點燃的煙,吸了一口,聲音平靜,「我恨我父母,但我又不敢,不能恨我父母,但是那個時候的我,和你們一樣年輕。年輕嘛,」他笑著看了胡非一眼,「年輕的人在自己承受不了壓力時,自然而然就想著逃避,或是將罪責推到別人身上。可笑我到我父母逝世的時候,我才猛然醒悟過來,我真的,真的,我馬如龍不是人,我只是個畜生。」
胡非一直沒有說話,這些悲傷太過承重,他背負不了。
「但是現在,我很成功,我事業有成,有房有車,我什麼都有,」馬如龍站起身,很瀟洒的拍拍衣裳,笑道,「不是嗎?只要我開口,什麼女人都有,只要我願意,什麼女人都想和我上床。」
「你還沒說你妹妹呢?」一旁的蘇曉臉色有些不自然。
「我妹妹啊?」馬如龍的聲音很大,「找過啊,但是找不到。」他又笑了起來,「現在我甚至已經記不起我妹妹長什麼樣子了,哈哈哈」
胡非沒有勇氣問他的父母是怎麼死的,他只是很自然的想起自己的父母。兩個老人家,現在對他很氣憤,每到過年,就要他趕緊回去相親。對他們來說,關於愛情,還比不上田地里的蛤蟆。那個東西,搞來搞去,就是兩個男女要死要活的,有什麼用?只要有妹子能嫁過來,替他們生個白白胖胖的孫子,這就比什麼都重要。
兒子大了,翅膀硬了,沒話說了,但還是要管。胡非一直覺得父母的嘮叨很煩人,是啊,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啊,但是有些事情你們不管不行啊?想到這,胡非忽然下意識地看了煙蘇曉,心裡猛地一跳,又嘆了口氣,不知道他們怎麼樣,很久沒打電話回去了。
有些事情根本就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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