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章 分離(三)
而此時,木挽香也是千頭萬緒,從今往後,再無木挽香這個人,爹爹這樣安排並沒有錯,都是為了自己,但若要她做那種忘恩負義之事,她怎能下得去手?
正胡思亂想之時,房門打開了,柳初顏已經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裙,除了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血色,但眼眸里都是澄澈般的黑潭。
兩人隔著遠遠的珠簾互相觀望,彼此都有再次相識的陌生。
羅紫抱著一堆衣裙,見到木挽香的那一刻,眼中的一絲哀怨一閃而逝。張媽年紀大一些,裝糊塗的功夫更加是爐火純青,只是一個勁兒地倒水清理找活干。
半晌,木挽香低下頭,深吸一口氣,彷彿多了些勇氣,溫柔一笑道:「想來初顏也是餓了,張媽,你去做一些膳食來。」
張媽點了點頭,羅紫也識趣的對柳初顏眨眼道:「小姐,那我先去洗衣裳啦。」
柳初顏彷彿沒有聽到一般,只是定定地望著木挽香,沉悶的空氣彷彿要把人活活悶死。
待羅紫和張媽出去之後,室內的整個氣氛瞬間變得凝重。
木挽香到底閱歷少,首先沉不住氣,想要辯解:「初顏,我爹他……」說到這,言語頓了頓,似乎發現什麼話語都是蒼白無力,她爹想置初顏於死地,這個是不可湮滅的事實。
柳初顏冷若寒霜的臉更是加添上了陰鬱的神色,莫非她還想讓自己原諒那隻老狗?
木挽香徐徐走她面前,眼角的淚光閃動,梗咽道:「對不起,初顏,我不知道爹爹會是這番打算,若我知道,定不會讓你淌這趟渾水,還害你險些丟了性命……對不起。」
她本就長得極美,雖然臉上還有沒有消退的紅痘瘡,可是舉止氣度還是那樣我見猶憐,梨花帶雨,就算外面驕陽似火,那些花草彷彿都要染上一層悲傷的色彩。
柳初顏最終心還是不夠狠,她性子內斂堅強,卻對眼淚極其沒有抵抗力。
此事,木挽香也是受害者之一,雖然現在已經苟活下來,但也脫離了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脫離了這身份所享有的保護羽翼,木子公那隻老狐狸最擔心落人把柄,想讓阿香存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定也會顧及他人的眼線,身在尚書府之外,木挽香從此也要和自己一般面臨風雨。
想到這,柳初顏戾氣慢慢散去,她掏出手絹去擦去木挽香的眼淚:「阿香,你不用道歉,錯不在你。」
「但我爹他……」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可是對初顏,卻想一命換一命,何其殘忍。
「此事都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柳初顏莞爾一笑,如沐春風。
木子公是木子公,木挽香是木挽香,她相信木挽香是真心待她,而木子公……柳初顏心中冷笑,這筆帳,遲早會連本帶利的跟他算清楚。
柳初顏望了一眼周圍的布置,這家小院里也變得面目全非,琳琅滿目,所謂胳臂擰不過大腿,憑她那微薄的一己之力,還不至於蠢到用螳螂的胳臂去阻擋大車的輪。
「只是眼下,這首城,我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聞言,木挽香急道:「那……你打算去哪兒?」
柳初顏苦澀一笑:「走一步算一步吧,阿香,我把紫兒先托給你照顧了,她年紀還小,我不想讓她跟著我流離失所,四處奔波,至少要等我尋處地方,安定下來。」
若不是迫於無奈,她也不想離開這處生活了一年多的首城。雖然自己並不是丑若無鹽,只是論江湖討生活的經驗,她自信自己一個人離開比帶著羅紫上路要方便的多。
木挽香又愧又羞,若不是因為自己,柳初顏何苦遠另謀出路。她掃視一下周圍,連忙走到櫃檯處,從懷中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錦囊,把櫃中的大半銀子都裝了進去。
「這些錢財你先帶著,出門在外難免是要用上的,以後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一定要來找我。」
柳初顏知道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她的心中一暖,臉上難得出現溫暖的笑意:「阿香,謝謝你。」
剛把錢收好,她挽住木挽香的胳臂,偷偷望了一眼門外,悄聲道:「這件事,先不要告訴紫兒,我擔心那丫頭若是知道了,怕是要賴著跟我走。待會我會想個法子開溜,等我走後,你再把實情告訴她。」
木挽香點點頭,也虧柳初顏想得周到。「好,初顏,你一定要保重。」
兩人拉著手坐到圓桌旁的椅子上,各自把昨晚的驚險說了一番。為了避免多生事端,柳初顏只說是一個好心的大俠救了她,那人行俠仗義,行蹤飄忽不定,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巷子口了。至於面目始終沒有看清。
張媽把粥端進來時,映入眼帘的就是笑語嫣然的兩人。柳初顏接過張媽遞過來的一碗粥,笑著道了聲謝,張媽點點頭,坐到一旁拿起針線就開始縫補衣裳。
柳初顏覺得這是長這麼大吃的最香的一碗粥,香濃滑膩,經歷了昨夜的生死邊緣,沒有人比她更能體會生命的可貴。粥是普通的,但心境早已不一樣。
再說從昨夜到現在,從頭到尾她只吃了顆古怪的藥丸,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如今喝粥剛剛能潤腸胃。
木挽香給了她一個溫和的笑容,「初顏,我先幫你收拾幾套衣物。」
柳初顏點點頭,一碗粥才剛喝到一半,就見羅紫就火燒屁股一般飛奔進屋,小臉像大白天的像見到鬼一般蒼白。
「小姐!不好啦,不好啦!」她尖叫道。
柳初顏暗道這小丫頭還是那樣說起風就是雨,眼皮未抬,慢悠悠問道:「又有混混來鬧事了?」
羅紫焦急地豎起一根手指,氣喘吁吁的道:「小姐,門口來了一位混混,嚷嚷著要見您……」
恰巧,木挽香剛抱著收拾好的包袱出來,聞聲立即把包袱扔進房中,若讓羅紫撞見這包袱,難免會心生疑慮。
羅紫緩了幾口氣,又補充道:「他,他還把我們家大門踹出了一個大洞!」
木挽香聞言,身上的溫度開始發涼,臉色慘白。這地方竟會有混混上門,早知如此就不把爹爹的下人都遣走了。張媽的手也是一抖,細長的縫衣針一下扎進了手指。
柳初顏輕輕放下碗,掏出絹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嘴角,近幾日是怎麼了?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她站起身,「阿香,張媽,你們先呆在這,我跟紫兒下去看看。」
木挽香現在是最怕見生人,這幾日風頭正盛,若被有心之人察覺,將會是一樁大麻煩,即使到時初顏願意幫她,想來也再難逃過一劫。她連忙點頭,回身就朝房間走去。張媽見狀,放下手中的針線也跟著進了房。
柳初顏帶著羅紫走出大門,並未見一個人影。羅紫東張西望,暗自奇怪人怎麼就這樣消失了。她委屈的望著柳初顏,努力表現她並沒有撒謊。
柳初顏回頭,看到自家大門破了一個洞,碎裂的木塊破渣掉了一地,而那洞的形狀明顯是一人的蹄子。柳初顏憋了一肚子的氣。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這個小院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心血,這還沒走呢,就有人來砸場子了。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語氣不善的怒道:「是誰把我家的門踢成這樣的?有本事站出來!」
一個狂妄欠揍的男聲傳來:「是你爺爺我!」
銀髮少年嘴裡依然痞痞地叼著一根稻草,眼睛似笑非笑,從院門邊隱落的一角不緊不慢的走過來。
看清來人,柳初顏心中更是不悅,他竟敢跟蹤她?
她直視著眼前的少年,嘴角冷冷的勾起。「哦?原來是拚命酒郎,我倒不知,幾日不見,你已經老到可以做我爺爺了。」
銀髮少年俊臉上痞痞的笑容一僵,嘴角不住的抽搐。「好一個伶牙俐齒的臭丫頭,本大爺有名字,不叫『拚命酒郎』!」
柳初顏撇撇嘴,冷哼一聲:「我也有名字,不叫『臭丫頭』。」她望了一眼門上的破洞,沒好氣的問道:「言歸正傳,你來這裡做什麼?」
銀髮少年拍了一下胸脯,拇指從鼻尖上掃過。「本大爺要跟你比試一場!」
「我憑什麼要跟你比試?」柳初顏斜著眼角瞥了他一眼,彷彿就像在看一粒塵埃,絲毫不感興趣。
「你不敢?」
柳初顏豎起一根手指左右擺了擺,低沉滑稽的一字一頓道:「不是不敢,是沒、必、要。」回過身,手指轉向那個破洞,冷笑道:「這門是我花了二百七十三文請工匠做的,看在跟你有緣的份上,給你打個五折,賠我四百一十文,你就可以走了。」
銀髮少年呆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大笑了兩聲。「本大爺今日是開眼界了,這折扣竟還能往高出打。」
柳初顏朝他伸出手,「少廢話,給還是不給。」
銀髮少年靠在門邊,仔細的盯著她的臉:「你先與本大爺比試,你若贏了,本大爺就給你這四百一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