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桃之灼灼
夜山上一聲鳥叫。
伴隨著灼灼又哭又鬧又上吊,師父只得投降。他發誓再也不能放灼灼下山去,萬安閣必須成為一個牢籠將她關在裡面。
「你還知道自己是夜山派弟子啊?我什麼時候教育你傍大款啦?」師父好了病吵吵起她來相當賣力:「以後你就不要想著下山去了,如果你再敢下山一步就不要再說你是夜山派弟子,我將把你逐出師門。」
灼灼跪在地上已經半柱香的時間,一想動彈其華都拿著小棍子抽她的腿。用力雖不夠大,但腿上已經多出幾根紅色的傷痕。她心有不甘,盤算著等下不信他們不餓,早知道自己為了師父東奔西跑沒落得好還不如買瓶老鼠藥跟他們同歸於盡。她被自己這想法嚇了一跳,身體里的另一個自己跳了出來指責:「灼灼,他們可是你的親人吶,你怎麼能這麼想?」
親人?灼灼癟了癟嘴,望著一個在用口水淹死自己的師父,一個拿著小棍子揍自己的師兄。親人就是這樣對待人家嗎?她暗自埋怨,如果自己有娘有爹,誰稀罕跟著這兩個無情之人生活。
灼灼是個不懂事的少女,起碼,現在一點都不懂。
「師父,時間很久了,再這麼跪下去她可就報廢了。」其華師兄手裡還拿著小木棍兒輕輕敲打著她亂動的腿,一邊跟師父講情。
「哼!我看她死性不改。罷了罷了,以後若是你們下次再私自下山,我真的會把你們趕下山!」師父擺了擺手,示意她站起來,他嘆了口氣,搖搖頭,跟其華說道:「你怎麼也……」
其華垂首,把灼灼扶了起來,那小女子才不領情,忍住腿痛推開他的手。其華佯裝沒有聽到師父的嘆息,睫毛覆蓋住了眼睛,面無表情。
無辜的少女和冷酷的鮮血,兩者本不該有聯繫的……
「以後即便是我病死也不要你們下山,記住了!」
「是。」其華在回答的時候,心裡也在暗自下定決心,他再不會讓灼灼受到半點傷害。
「是什麼是!我心情不爽,大睡三天,絕不做飯,禁止跟我說話!」灼灼一瘸一拐地扶著椅子、牆、門框,緩緩走著,她生氣的時候很恐怖,因為她一生氣他們就沒有飯吃。冤冤相報何時了?
陰沉的屋內有常年封存的潮濕,師父坐在榻上,俯身,將棋盤上之前被灼灼偷換的棋子一枚一枚地換回來。其華找了根繩拴上,躺在繩上,靜靜地想事情,他在等師父開口。
待棋子回歸原位以後,師父咂咂嘴,乾燥著口舌道:「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啦……」他聲音恢復了蒼老與穩重:「我還是沒有後悔這個決定,呵呵,分不清對錯。」
「看著這丫頭活蹦亂跳地,還錯嗎,師父?」其華扭了臉看他:「咱們就這樣安靜地生活著也不錯啊。」
「但,你看她浮躁的樣子,女大留不住,或者,我們陪得了她一生嗎?」師父眼皮鬆馳地耷拉著,看眼前的棋盤也沒有了精神:「灼灼,灼灼……」
「灼灼就讓我守護吧,除非她能找到更幸福的途徑,我一定不會放棄保護她。」他的手指鬆鬆插進發里,整了整原本就捋順的頭髮,仰著臉,不住地往上看,就好像能夠看到屬於他們的未來,但那是他設想的,一成不變的,灼灼並不感興趣的未來。
屋後有桃子的香味,原本還氣呼呼的灼灼死也不要出門,躺在床上聞著香甜桃子的味道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她翻了個身,緊閉眼睛,勸自己趕緊睡著。
腿上還殘留著木棍敲打的疼痛,其華真不是個好人。她又翻了個身,把眼睛再緊閉一下,師兄好討厭,他笑的時候無不帶著得意。他有什麼好得意的,把個人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遊俠先生也是有師妹的,人家怎麼肯豁了性命去救落入壞人之手的小師妹?哎,若是自己,其華跑得比誰都快吧?
所以,憑什麼她跟著那兩個人餓著肚子?灼灼一軲轆爬了起來,躡手躡腳地溜到屋后的桃樹林里去。
別人家桃樹種在門前,陰涼又美觀,而萬安閣桃樹種在屋后,只用來清晨習武。桃花開的時候師兄其華栓根繩子睡在樹下,任由花瓣飄在臉上;師父則跟著灼灼挑選桃花釀酒,片片素雅片片香馨;如果石心道長趕上花開來山上玩,他肯定被灼灼逮住,逼他給自己畫畫。
或是盤腿坐於樹下,粉色桃花隨風而下,吹得她髮絲凌亂,卻有種超脫之美;或是把其華的油紙傘撐上,對著石心道長回眸一笑。她自我感知這姿勢應當達到了「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境界,然而躍然紙上的她有個誇張的腦袋,瘦小的身體。石心道長將她畫成動物成精后的樣子,其華總是讚揚他技法高超,透過現實看本質。免不了二人又大打一番。
終於盼得桃花落盡果實結出,花兒釀成的酒還未能喝,果實便可以被灼灼摘了吃。
最親的不是師父,不是師兄,不是石心道長,最親的是這片桃花林啊!灼灼揉了揉略微疼痛的小腿,一鼓作氣,跳到了桃花樹上。樹枝如此纖細,她如履刀刃,前腳掌小心翼翼貼住樹皮,身子下蹲,她不敢動,一雙水潤的大眼睛轉來轉去物色哪枚桃子最好。三兩下她如同笨拙的熊,在樹上規規矩矩跳躍。
誰讓她不好好練習輕功呢?想當年學習「蜻蜓小步」第一式的時候,她不以為意,按照師父的指導輕輕鬆鬆跳躍在空中。師父誇了她兩句,這丫頭便驕傲起來,驕傲使人落後,此後學第二式第三式都不再認真,以至於第四式壓根學不會。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其華不斷練習的時候,她正抱著《遊俠月傳》不亦樂乎,白日夢做了一串又一串,「蜻蜓小步」便不進則退了。
若非說她有所擅長便是劍法了,師父教她一門「孤影劍法」,倒是練習得不錯,但一般劍客劍不離身,她倒嫌背著麻煩,有時還要藏於袖間,若有不慎直接戳傷了自己可就不好了。她的「孤影劍法」與師兄的「夕永劍法」相配套,師父總是說如果你們雙劍合璧能夠天下無敵。
哎,雙劍合璧能召喚一個遊俠先生嗎?
她才不相信,如果師父說的屬實他豈不是已經天下第一了?況且,看看師父給的劍,銹都生出來了,也就只能強身健體,種植蔬菜時腰不酸腿不痛,一口氣種上半畝地。
從其華屋裡順手偷來塊帕子,一枚兩枚三四枚,枚枚拿手帕罩著摘了去,丟進背後的小竹婁。約摸著正夠自己吃一頓,便莽莽撞撞地從樹上跳下來。
趁那兩人沒休息,她洗了桃子,把手帕原樣放回,鮮桃的小絨毛都粘在帕子上,她拍也不拍洗也不洗摔也不摔地疊好,哪裡拿的放哪裡去。她興高采烈地返回自己的房間,枕著一條胳膊盤個二郎腿躺在床上,看了看還在紅腫的小腿皮膚,狠狠咬了口桃子,那聲音聽起來很像嚼著其華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