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罪孽

69.罪孽

還沒有音訊,珥生坐在竹樓的窗子前眺望遠方。她心事沉重,難以擺飾平日里萬分珍惜的小小貝殼,使它們隨意地散著。那枚海兔螺乖巧地躺在桌子上,看起來是特意揀出來的,正是這螺將螢帶到她身邊。雖然這個丫頭有時候做些令她尷尬又費解的事情,但這不妨礙珥生髮自肺腑地喜歡她。還有這顆螺里藏得她的少女心事,每念及此眼前就浮起西城英俊的臉。他們都會平安無事的,因為她不覺得這種厄運會降臨到周圍人的身邊,她所期望實現的只有幸運與祝福。

其實不然,在她腳踏上岸的那一瞬間,另一個地點,那個叫做螢的純潔女孩正在絕望卻又不忍絕望地與她道別。漸漸消逝的軀體輕輕地升起,離開這個不屬於她的世界,最後一顆挂念,終於伴隨著珥生踏上岸去而落地。哪怕是最後一刻她也決不會想著自己,這個善良的女孩子。

珥生現在忐忑地望著窗子外,她念想著這兩個人能夠安安全全地回到身邊,西城已經在靠近這座竹樓,但是她所不知道的是螢卻永遠不能了。

「對不起。」西城頹唐地靠在竹門,滿臉憂傷地說,誰都不能想到這樣的表情竟然是偽裝。

「什什麼意思?」珥生沒有站起來,兩腿已經發軟,在看到西城出現的那一瞬間,她彷彿看到了長久以來所期望的事,恨不得跳起來,迎上他,給他一個熱烈的擁抱。但是突然地,剛見他一面就聽到這三個字。

「螢」他沒有說下去,痛苦爬上了臉。

珥生想要站起來,但還是沒能做到,她咬著嘴唇,唇都失去了血,泛著白色。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呢?不是說好的照顧好螢的嗎?那麼茂密的森林,拋下了螢她該怎麼生存?還有那些異邦兇殘的人類,他們隨時竄出來要了螢的命,怎麼能將她一個人留在大森林裡面呢?

蹣跚著腳步,西城撐著桌子,靠近小女孩一般的珥生。他臉上出過血,結了幾個疤,粗壯的胳膊上有幾塊皮膚被火燒得像核桃殼。

我們在森林裡藏得很好,但還是被那些惡毒的人發現了,他們追著我們,野獸般地發出聲音。本來我們倆是在一起跑的,但是我為了引開這些壞蛋不得不與螢分開,我們說好的,她在那棵巨大無比的樹上等著我,可是等我被那些傢伙們堵住,防火戲弄間逃出來,把他們甩開回到那棵樹下時,抱歉,珥生,我真的沒有見到螢。雖然我順著樹榦往上爬,爬到了最高的枝頭也沒有找到螢,對不起,我等她很久,都沒有見她出現,所以我只能先回來了。你說,螢會去哪裡?她會知道我們在哪裡嗎?

珥生無言地搖搖頭,不斷滾出的眼淚洗了臉。像西城所說的,螢會去哪裡呢?她根本不知道我們會住在這個簡陋的竹樓里吧?再也見不到那個奇怪但很可愛的女孩子了嗎?珥生的眼淚又一次湧出來,一波接著一波,像是泉眼。都已經習慣了有人陪伴的生活,生命中已經處處都是有螢的習慣,這個比她小一歲的女孩兒心智卻比她要大很多。她在哪裡?活著就要出來讓我見見,死了她當然不可能死。死是不能被我原諒的事。

尋找,重新返回到那個森林裡去找,一片葉子,一個蝸牛的殼子也不要想著從她面前經過將她的螢帶走。如果還記得撐著燈籠而來的那竹林、如果還記得繁盛的不斷飄落的嫣紅雞蛋花,那就快些出來。她的心終日被揪痛,總是揮散不去離別時刻螢轉身的瀟洒背影,似乎她已經知道這結局般的坦然樣子活像一個小流氓。

找了很久,直到現在她還在不停打聽那個失蹤的螢的下落,等著奇迹發生。

西城雖然沒有實現自己當初的承諾,但珥生還是不能遠離他、不能不原諒他。表面上裝作不願與他親近,實際上每天還是期待著同他見面。這種矛盾有時會令她失措,不知道該拿出哪種態度對待他。仔細想來,螢與他性格不合,平時就不願聽從西城的話,那天允許他們倆一起逃亡或許是自己錯了呢。螢的失蹤可能與西城沒有關係,硬說起來自己也是罪魁禍首,珥生這樣單純地得出結論,因而對他的態度也漸漸變暖。

從得知螢失蹤以後,她開始嘗試著釀製不同的果酒,這樣就不會因為閑著無聊而陷到過去導致無法自拔。她像是一個安靜的農婦,做著小菜釀著酒,孝順父親,與西城寒暄。雖然在夜裡總是習慣性地往裡面睡一些,但白日里還是盡量少地提到螢。眼淚都是哭著哭著就幹了;悲傷總是鬱結著鬱結著就長成了個沒法擴散的疤;人早晚都是走著走著散了。

西城很殷勤地向她獻寶,每次來還會捎些美麗的貝殼。他們都知道珥生與眾不同,天生對貝殼喜歡,能夠將話放進貝殼裡,所以竭力討好她,在這方面。為了讓她有事可做,特意找些大點的貝殼,讓她裝更多的心事。

有一次下雨,西城在這裡避雨,同他們喝多了酒,勸了一杯又一杯,珥生與父親都吃醉了,可西城是千杯不醉的。他在昏黃的燈光下向珥生伸出雙手,悄悄地摘去那對海藍色耳墜兒。

剛碰到她的耳朵時,珥生埋在胳膊里的嘴巴就發出了聲音:「螢!」這叫聲嚇了他一跳,就好像螢真的要出現在他面前,找他報仇。

汗流出來后,他為自己的害怕感到可笑。珥生也安靜下來了,他繼續緩慢地取下那對耳墜兒。猙獰著臉,小心著雙手,掙開一隻,拿下,然後輕輕將她的頭推到另一側,小心翼翼地取下另外一隻。

到手以後立即逃之夭夭,當晚便用針穿了耳洞,等了不滿三天就迫不及待地掛上珥生的寶貝。但是令他大失所望的是這耳環之於自己沒有任何功效,他手裡的貝殼照樣還是發出一片大海的空白的聲音。他又急忙學著珥生的樣子在貝殼上用指腹畫圈,還是無效,殼子還是原來的樣子,根本沒有彩色的光線劃過。

他收了失望的心,只得將這個無用的東西還給了珥生,他必須這樣做。在珥生還沒有問出口的時候就老實交代這耳墜兒是被他拿去的。

「你為什麼要拿走我的耳墜兒?」她曾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只有西城可能拿走。

「因為我還有更好的送給你。」西城拿出事前準備好的另一幅鑲了紫色鑽石的耳墜兒,充滿期待滿面笑容地遞過去。果然這對鑽石足夠貴重耀眼,但是珥生連看都不看,重新討回自己的海藍色耳墜兒,戴上去格外舒坦,這藍色的小海洋也拚命閃爍著。

雖然沒有接受西城的心意,但她自認為已經讀懂西城的心意,甚至想著,如果不是這對母親留下來的耳墜,換一件其他的寶貝,她一定會收下,因為西城盡了多麼大的心思,她又如何捨得令他失望難過。

有陣子西城變得十分消瘦,身體同著精神看起來都很崩潰,似乎被噩夢糾纏著,但原因是什麼始終不肯對珥生講。他總是沒有靈魂一般飄到竹樓,喝了她的酒,搖搖欲墜,說了酒味不佳,說了珥生一點都不理解他,說了他好想離開這裡。還砸了幾隻她的酒罈,弄得屋子一片狼藉。但珥生不恨他,因為她心裡還藏著一個螢,能夠理解難過的滋味。她善良地想他或許是為了丟失螢而自責吧。於是更加放縱他,希望他能將自己的悲傷發泄出來,就像她每天都會從哭泣中得到救贖。

終於有一天,他騙她要同中國做生意,需要學好中文。簡單的對話可以;四個字的成語也可以,甚至一些複雜的句子短語也令他孜孜不倦。畢竟不是母語,總會有些小困難。有時候沒有記清楚的小短句子,小詞語,他都央求珥生記在貝殼裡,好使得他能準確學習。

終於有一次,西城抓著腦袋虛心請教「必死無疑」是什麼意思、怎麼讀的。他的表情那麼誠懇,珥生輕笑著,一邊同他解釋這話的意思,一邊用食指指腹在一枚長香螺身體上輕輕畫著圈,很快它的殼子已經生出許多彩條般的光線,螺旋著閃爍在精緻的螺紋里。少會兒就將這詞用漢語說了一遍又用南格語翻譯了意思,給了西城,讓他閑了聽聽裡面的發音。

不久以後,西城的父親自殺身亡,對外謊稱病逝,除了至上母和一些僕人,誰都不知道死因,更不要說只有西城和至上才明白的死亡過程。終於,南格島迎來了隆重的一天,新的島主誕生了,那就是看起來很英俊、嫩得掐出水兒來的西城。他笑得單薄,握著兵器騎在大象上面,勇敢地指著天空。諸不知,天空之上有多少魂靈飄來飄去輕蔑地笑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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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妹如此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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