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我們還不熟
鳳至驀地閉上了雙眼,蒼白的臉色看不出一絲情緒。
靳綺南悄悄抬首看她,見她這般忍不住將腦袋埋在她肩頭,伸手環著她脖子,輕聲安慰道:「小至哥哥,你別擔心,我會幫你的……」
鳳至聽得糊塗,這女孩要怎麼幫她?能怎麼幫她?
她不曾看見將臉埋在她肩頭的病弱少女說出那話時眼中閃過的陰冷光芒。
鳳至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個月,半個月里她沒見過靳明淵,沒見過聞人九圳,甚至沒有聽說過關於她生出的那個孩子的半點消息。靳綺南找聞人府中的下人打聽,卻是誰都三緘其口,威逼利誘都沒用,只有源源不斷的珍貴葯膳被下人每日定時送入她的屋中。
靳綺南每日都到聞人府陪她,跟她說一些端靜長公主從宮裡打聽出來的消息。
可是很不對勁。鳳至越等越是不安,半個月時間,怎麼什麼都沒有發生?靳綺南也顯得有些焦躁,她娘能隨時進宮。卻還是探聽不到一點有用的消息。
「小至哥哥,要不我們走吧?悄悄地逃走,到時候不管他們確認了什麼,要做什麼,都和我們沒關係了。」靳綺南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神色認真地勸說鳳至。
鳳至聽她說「我們」,覺得有些奇怪,但也無暇糾正。聽靳綺南的話音,無疑早就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皇后,此時聽到這少女這樣說,她是有些感動的,但是她前幾日已經出去查探過,聞人府戒備太過森嚴,即便她如今沒了肚子里那個累贅,身子也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想要出去也十分困難,靳綺南也沒有那個能力帶她出去。
「再等等吧。」鳳至垂眸沉思,即便是要走。她如今也不想再連累靳綺南。
天色漸晚,靳綺南不得不回長公主府去,鳳至遣退自覺進屋來伺候的丫鬟,自己穿好了衣裳,才拉開房門,卻撞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靳明淵!
鳳至掩不住驚愕。靳明淵笑了一下,拉著她又重新走回屋子,「這些日子太過忙碌,無暇過來看你,你莫要生氣。」
靳明淵聲音溫和,鳳至聽不出什麼異樣,愈發摸不著頭腦。那個女人不是已經在宮裡了嗎?難道靳明淵什麼都沒發現?
鳳至想不明白,索性直接開口道:「聽說半個月前賀總管將一個在宮門口胡言亂語的女人帶進了皇宮。」
靳明淵並不否認,卻道:「在那第二日永寧侯夫人就進宮請罪,說那是她流落在外多年的長女,剛尋回來不久,因為不巧受了些刺激,是而才會到處胡言亂語。她這樣說,朕不好與她計較,便讓她將人帶回去了。」
鳳至瞪眼,她才不信靳明淵會真相信這鬼話!這樣容易就放人肯定有什麼陰謀!
瞧見鳳至這般情態,靳明淵目光愈發柔和,他拉著鳳至坐下,緊緊握著她想要抽出的手不放,他道:「我先前不跟你說,是因為說了你恐怕也不會信,但現在若再不說,也不知你還要做出什麼傻事來。」
鳳至一聽他這話心就忍不住狠狠一跳,就連呼吸也是微微一滯。就怕錯過他隻言片語。
他要說什麼?
靳明淵望著鳳至有些不安的眼睛,聲音輕緩,眉目柔和,「你這樣聰慧,怕是早就猜到一些事實了。在宮中那段時間,我一開始寬待你,是因為你偶爾流露的真性情像極了我要等的人。後來那般縱容你,是因為終於確定了你是我要等的人。你的字跡和我的那樣像,是因為那是你小的時候我握著你的手一筆一劃教出來的;你生氣時敢不經大腦便沖我大吼大叫,那是因為你潛意識裡就不怕我,你那時的情態和你小的時候一模一樣。」
「八年前你遭逢意外,老師一直守著你。不料醒來的卻是另一個人。這些年我和老師一直在找你,奈何知道的線索只有『青蓮鎮』和『許秀才』,再多卻是問不出來了,多問一句,那女孩便開始神智混亂。我和老師找了這麼多年,幾乎翻遍了整個西秦。叫青蓮鎮的鎮子遇到過許多,姓許的秀才也問過不少,卻一直找不到你。一年前老師開始閉關,閉關之前他讓我先將佔著你身子的那女孩娶進宮,他說你很快就會回來。果然老師沒有騙我我等到你了。」
鳳至呆愣愣地聽他說完,這事實和她所猜所想雖然有些出入,但到底結果是一樣的,可她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所以她當初忽然出現在皇宮不是什麼陰謀也不是什麼意外,而是聞人九圳早就料到或者說根本就是他做的?
聞人九圳真是她爹?!靳明淵真是她男人?!她原來不是一棵草而是一塊寶?
「至兒……」靳明淵忽然伸出手來,眼見就要碰到她臉頰,鳳至下意識往後一撤,避開他手,神情戒備。見靳明淵的手頓在半空,鳳至也反應過來她的反應有些大了,不由訕訕一笑。
她不是不信靳明淵的話,只是覺得彆扭。
靳明淵若無其事將手縮回去,道:「我知你不可能完全信我,但至少要相信我不會害你。你忘了過往沒關係,你想知道什麼可以問我,我慢慢講給你聽。」
「那……皇后……」鳳至斟酌著用詞,聽靳明淵這樣說過後,她忽然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那女人了,卻又想知道靳明淵這樣容易就將人放走為的是什麼,那好奇心掐都掐不死。
靳明淵自然知道她想問什麼。當下也不隱瞞,道:「她胸無城府,口風不嚴,能一路順利到達京城,還能連上永寧侯府,身後必定有人。」
鳳至一聽就明白了,原來是想放長線釣大魚。
這下徹底沒話能說了,氣氛一時間竟然有些尷尬,鳳至莫名地忽然覺得有些緊張,鬢角都浸出了細密的汗,悄悄一抬眼,卻見對面靳明淵竟然一直都在看她,面上雖然一如既往的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眸中卻暈染著淺淺笑意。
鳳至的心猛地一跳,慌忙轉開視線,不敢看那雙眼睛。靳明淵卻覺得她這番情態著實吸引人,取了絹帕靠近她,輕輕為她拭去鬢角的汗。道:「聽說你問過孩子的事,下人不得命令不敢隨便開口,你別胡亂擔心,孩子沒事,只是有些虛弱,老師帶著他出去尋葯去了。想來也快要回來了。」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是個兒子。」
鳳至吶吶無言,她想象不到靳明淵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跟她提起那個孩子,「他父親……」
「我知道。」靳明淵平靜地打斷鳳至的話,「是盛世。」
鳳至錯愕,靳明淵真的早就知道了?
「你別在意,我知道那個孩子除了是你生的,和你再沒其他關係。不過你若喜歡,也可以將他留在身邊。」靳明淵面面俱到,連這也想到了,鳳至望著他溫和的眉眼,總覺得不太對勁……
「你好好待在這裡別亂跑。我過幾天會派人來接你回宮。」靳明淵也察覺出鳳至感到尷尬,猜想她雖然反應平靜,但可能還是有些接受不了,也就不多留,耐心囑咐了兩句,方才離開。
靳明淵走了。鳳至將腿盤到椅子上發了一會兒呆,估摸著人已經出了聞人府,才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下來,在原地手忙腳亂轉了兩圈,終究難以平靜,只恨不得立刻就出門去拉兩個人來打上一架發泄一番!
她竟然她竟然真的是聞人鳳至!
先前猜到的時候覺得沒什麼。聽靳明淵說完的時候也那樣平靜,好像不過身份不同罷了,想著聽完了她還是她,只是事後一反應過來,鳳至心中腦中皆是一片混亂。
這怎麼會只是一個身份的問題?
從前她悠哉悠哉地待在那個偏遠的小鎮上,偶爾上山采採藥,必要時偽裝一番去靠近過往的行商刺探一下情報,也算不枉她這御龍宗隱藏刺客的名頭。時間到了她會如約嫁給西街上的許秀才,許夫人的身份會讓許多有心人打消對她身份的懷疑。若當真日久生情,一輩子跟在許秀才身邊也不是不可以。
那時她不叫「鳳至」,身邊不知她刺客身份的鄰居都叫她「花之燕」,曉得她自小父母雙亡。九歲時由鎮上德高望重的老人做主與還不是秀才的許姓少年訂了親。
可是現在有人跟她講她是聞人鳳至,她爹權勢滔天,她弟年少封侯,她丈夫是那萬人景仰的九五之尊。她以後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要衝進後宮里拼殺,打敗那一堆兇悍非常的后妃,還要想方設法處理好那一段和她其實並沒有多大關係的姦情,以及因其而衍生出來的並非龍子的兒子。
鳳至一時之間只覺得整個腦子都被震懵了,彷彿做夢一樣。
目光茫然地望著虛空,就連房門被推開都沒能讓她反應過來。
靳明淵去而復返,推開房門看見鳳至的怪異狀態時嚇了一跳,連忙走過去。「至兒?怎麼了?」
鳳至呆愣愣地將腦袋轉過來,看清是靳明淵,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不是」走了嗎?
靳明淵被她嚇得將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確認並沒有出什麼事,才鬆了一口氣,道:「我打算現在就帶你回去。」他不敢讓鳳至太閑。誰知道閑下來鳳至想得多了會作出什麼出人意表的決定,若是再跑了他上哪裡去找?
後宮裡頭人心漸漸浮躁,讓鳳至去整頓再適合不過。
「啊?」鳳至漸漸回神,卻因驚嚇太過,免不了還有些遲鈍,連尷尬都忘了,「這麼急做什麼?」
靳明淵見她呆愣愣的模樣,猜想她可能並不是先前他看到的那般不在乎,目光不由得帶上了淺淺笑意,就連一直隱藏在眉宇間的陰鬱都散去不少。他靠近些許,俯首在她耳畔輕聲道:「我很想你。」
與此同時一雙手悄然環上了鳳至身體,氣氛旖旎曖昧得讓鳳至想不臉紅都不行。一顆心在撲通撲通地跳動,動靜前所未有的劇烈。攬在她后腰的手阻了她後退的路,情急之下鳳至一把撐在他胸膛上,阻礙了他的靠近。低下頭不願讓他看見她慌張不安的臉色,靳明淵卻非要抬起她下巴,鳳至一急,扯過他寬大的袖擺就往臉上遮,「我……我們還不熟!」
他們缺席彼此的記憶八年之久,她忘了有他的過往,如今他們的確還不熟。
鳳至緊張得拽著他袖擺的手心都在冒汗,情之一字她不曾碰過,若是先前還好,現在知道了眼前這男人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看他靠近她就忍不住心跳加速,就連性子也變得像個備受嬌寵的小姑娘,一點不像她自己。
鳳至暗自懊惱,不防靳明淵忽然按住她後腦將她一把攬入懷中,緊緊的抱住。靠著堅硬而溫暖的胸膛,男人低沉愉悅的笑聲清晰地傳入耳中,她聽見他道:「那我們再慢慢熟悉起來,可好?」
鳳至僵著身子,不敢動彈分毫,眼神卻是一點點清明起來,「你沒騙我嗎?」她輕聲詢問,她真的是聞人鳳至?他真的一直在找她?
「沒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