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終音(二)
龍緋雲安全無憂,鬼軍全部歸順,雲安帶著剩下的藏兵閣殺手也該走了。
但在走之前,龍緋雲擋在了他的身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你像是我的一個故人。」
雲安沒有說話,綉著曼珠沙華的黑衣安靜地與黎明前的黑夜融為一體。
黑紗面罩擋住了他的面容,龍緋雲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一雙清亮的眸,宛若夜空中的星。
太多的話,只有眸光能訴說。
他好想喚她一聲,「師傅,我是清安,我為你活下來了……」
他學會了她的分筋錯骨手,卻再也無法與她相見了。哪怕親口與她說一句話都不能了。
全身骨頭盡碎,其中也包括喉骨。黑紗面具戴上之後,他再也未摘下來。面具之下骨頭嶙峋尖銳,凹凸不平。
連他看著都害怕的模樣,又能讓她看見,嚇壞她。就讓往昔單純的少年清安,代替他留在龍緋雲的記憶里。
龍緋雲抬起手,手心掠過他面具的邊緣。
她凝視著他的眸,問道:「能解下它嗎?不管你變成什麼模樣,我都不會介意。讓我看清你……」心中隱隱有種直覺,他就是清安,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不能!」內心在劇烈掙扎,他轉過了身子,目光顫動,「大小姐安然無事,我的任務已完成。該回藏兵閣復命了。」
「你是清安!是不是?」她望著他的背影追問。
他沒有死,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
「清安?」他用腹語輕問,「大小姐認錯人了。」
龍緋雲站在原地,她更希望是認錯人了。如果他真的是清安,根骨被改,擁有了奇異筋脈骨骼,該是經歷了怎樣非人的痛苦!
他沒有停下步子,與他一同前來的藏兵閣的殺手,無聲消失在黑暗之中。
「天快亮了。」龍潯走到她的身邊,淡淡提醒。
龍緋雲望了一眼天際即將消失的妖月,「是啊,天快亮了,很快天下人都會知道鬼軍歸來了。朝廷定會不惜一切,得到他們。」
龍潯眸中的猩紅褪去,眸色仍是一紅一黑。但身上邪佞的氣息已散去了不少,「你打算怎麼做?」
「不要把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竹籃里。我不想給龍谷引來無妄之災。」龍緋雲頓了頓,注意到鬼軍的首領蘇醒之後就一直凝望著自己,「大部分鬼軍我會送去藏兵閣,只將很少鬼軍的留在山莊里,保護你們。」
「朝廷若是找來,也得不到他們想要的。」
「現在只能先將他們送去山莊,天一亮之後,我就會與狄殊聯繫。」
龍潯輕輕點頭,白玉面具遮擋,看不清他的容顏。
天下棋局剛開,她總覺得更大的風暴還在後面。
龍緋雲望著他:「我妹妹的屍骨……」人死恩怨消,龍香君到底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就算死了,也該將她的屍骨帶回去安葬。
雪白的錦衫泛著寒璃之色,他抓住龍緋雲的手腕,讓她轉身看了一眼桃花嶺。
桃花嶺又被幽藍色的瘴氣籠罩,沒有人能活著進去,龍香君已經死了,她的屍骨可能已經被霧嵐腐蝕乾淨,與花泥融在了一起。
她明白龍潯的意思,龍香君的屍骨是再也拿不到了。
龍緋雲摩挲著指尖被打磨溫潤的青銅令牌,眸光微黯,「就為她打造一副衣冠冢,送回龍家。」
蒼龍上紅衣禍國的鳳卿跳下,快步走到龍緋雲的身邊。看見龍潯握住她手腕的景象,眸光一刺。
他費了極大的力氣才移開了目光,他知道雲兒此時的心情定然很難受。如果自己再與她斤斤計較,恐怕要被小貓兒厭煩了。
看著她後背的血污還有浮現出的聖龍圖騰,鳳卿嘆息一聲,只覺得這洞穿骨頭的一刺,像是扎在了他的心上。
他無聲解下了自己的衣袍,動作溫柔輕緩地披在了龍緋雲的肩頭。
帶著他體溫的狐裘落在肩上時,龍緋雲才詫異回身,撞進了鳳卿柔軟的眸中。
「你……」她光顧著與龍潯說話,忘了這隻公狐狸還在等著她。
「雲兒,別凍著自己。」公狐狸的語氣,眸光溫柔得有些膩人。
「你這是怎麼了?」說話的語調聽著奇怪變扭,她多看了鳳卿一眼。紅衣當風,美不勝收,但是鮫紗下的兩條腿若隱若現。
腳上踩著的居然還是青檀木屐,也不怕將腳趾凍傷。
龍緋雲一擰眉頭,就把肩頭的狐裘拿了下來,塞進了鳳卿的懷中:「你是凍傻了?自己穿了一件春裝般的紗衣,竟把狐裘脫下來給我?你要是再染風寒怎麼辦!」
她還沒忘這隻公狐狸發燒時候的傻樣。
「雲兒,我不冷。你衣裳撕壞了,就先披著吧!」纖長柔軟的睫羽撲閃,公狐狸完全一臉「賢惠」的模樣。在龍潯這大情敵面前,他當然要千倍萬倍地對自己媳婦好,以免被這尊冷麵冰山勾走。
被公狐狸這麼一提醒,她確實感覺到後背涼颼颼的。
她不由看了始作俑者一眼,鬼軍首領眸光溫溫淡淡地盯著自己,又像是看著另外一個人。
這樣的表情一直保持不變,像是蠟像一般。
被他這樣的眼神盯著,龍緋雲寒毛微豎,打消了算賬的念頭。難道他打算一直用這樣的目光盯著自己?
被鳳卿示了威的龍潯,眼眸中的猩紅深凝了一分,他皺眉望著龍緋雲肩頭刺眼的紅狐裘。
戴著金絲手套的指尖將一顆顆衣衫紐扣,高貴優雅地解下,隨即將雪緞色的錦衫搭在了臂彎處,走到了龍緋雲的面前。
冰冷又霸道說道:「不許穿其他男人的衣服!我不喜歡他的味道。」
龍緋雲看清他手臂間的白衣,又是一愣,忽然有些無語起來:「我……我其實不冷!」
戴著金絲手套的手指剛碰到她肩膀上的狐裘,就被人按住了手腕。
鳳卿清澈的桃花眸,似笑非笑,眸中的潤澤儼然開始電閃雷鳴。
他扣住龍潯的手腕,「你不喜歡我的味道,雲兒喜歡就行。」
「她不會喜歡,我也不許她喜歡。」清冽的聲音似要捲起狂風萬里。
兩個男人對視,一個溫雅含笑,一個面無表情,龍緋雲簡直能聞到空氣中火花四濺,燒焦的味道。
「她是我的夫人,我們已成夫妻之禮。」
空氣陡然凝固,結冰。她能感覺到龍潯扣住她肩頭的手指在用力。
「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室,她一出生起,這婚就已經定下。」一向目下無塵的小龍男,竟也毫不相讓。
「鳳家嫡長妻,誰都搶不走。」笑面狐狸開始磨牙了。
「龍谷的規矩,沒有任何人能改變。」小龍男口吻淺淡,卻堅定異常。
「你們這是……想打架嗎?」龍緋雲無辜望天,給蒼龍背上的龍素使了一個眼神,趕緊地將這兩人從她身上分開。
鳳卿握著他皓潔的手腕,用上了三分力道。
「久聞龍谷武藝獨特,今日技癢難耐,特想領教。」龍緋雲索性閉上了眼睛,公狐狸你這是特想找打吧!
完了完了,她披在肩膀上的紅狐裘已經開始冒煙了……
「長夜漫漫,偶爾殺人埋屍,或也不錯。」
鳳卿鬆手的同時,龍潯也鬆開了手。一個搖著鳳穿牡丹的金絲扇,一個慢條斯理地解手套。
騎在蒼龍上的龍素砸下一句話:「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好打的!一個給嫂嫂當寵物,一個給嫂嫂去暖床。一個月輪換一次,嫂嫂開心,大家都開心。」
龍緋雲一晃沒了蹤影,只餘下一件破了洞的狐裘。
一個輕躍,龍緋雲已跳上了蒼龍背上,扯著龍素的小耳朵:「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嫂嫂不開心!」
放開龍素的小耳朵后,龍素忽然癟著嘴巴,撲進了她的懷裡,糯糯軟軟道:「嫂嫂,別丟下我的哥哥好不好?哥哥他快要入魔了,只要哥哥能跟嫂嫂拜堂成親,得償所願就不會被心魔蠱惑。」
「他的眼睛……是因為心魔嗎?」龍緋雲輕輕撫著龍素的小腦袋,目光沉沉問道。
她現在已經漸漸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可一顆心怎麼能住下兩個人。
龍素靠在她的懷裡點點頭,「哥哥的一隻眼睛已經紅了,等他兩隻眼睛都變了顏色,他就再也不是我的哥哥了。他將成魔……」
聽到她的話,龍緋雲的目光波動了一下。開始安慰懷中的小鸚鵡:「放心吧,一定能找到辦法治癒你哥哥的心魔。」
龍素靠在她懷中,葡萄般的眸子睜著,露出哀傷之色。
沒有辦法了,蠱婆婆都已經說過了。到時候除非哥哥變成殘廢,才能將血蠱逼出捨棄。可她不想哥哥變成殘廢……
她想嫂嫂能跟哥哥在一起,哪怕嫂嫂心中有別人,哪怕嫂嫂給哥哥的只是同情。
龍緋雲的心情又變得紛亂沉重,她懶得去看蒼龍下面一白一紅兩道絕世的身影,直接招呼了蒼龍向龍谷山莊飛去。
隨著蒼龍遊動,身下的浩蕩鬼軍也跟著她,向山莊進發。
看見雲兒遠去的背影,鳳卿收起了摺扇,想要追去。雲兒不在,他哪還有心思跟一座狂傲冰山計較。
但一道血線飛快從指尖射出,纏住了鳳卿微涼的腳踝。
鳳卿轉過身,眼梢微抬:「龍穀穀主你真想打?你可知你只要用血蠱一次,它就會深深鑽入你靈肉中一分。最後的下場,你應該比我明白。」
龍潯一黑一紅的眸子,分明已開始入魔。徹底魔化只是遲早的事情。
他不可能將雲兒交給一個會喪失心智,被心魔控制的人。
「入魔如何?不入魔又如何?」他纏住鳳卿腳踝的血線收回,一黑一紅的眸流瀉出壓抑,近乎悲傷的光澤。像是流轉的凄靜深澤。
「心魔只是讓我看清了我所思所想的一切。求不得,便成魔。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想留住她……」清冽淺淡的聲音漸漸暗啞下去。
他抬起白玉面具凝望著破曉微光,被風吹拂的白衣融於晨霧,再也看不清面具下的表情。
「如果我心魔難控,會傷害她。請你,先一步殺了我……」
「這世上能殺了我的人,或許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