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篇一
北暮四十年七月初一,北暮王朝第四十二任君主鳳離即位。天下名中含鳳、離二字者皆改名避諱,史稱北盛帝。
北盛帝登基大典於長安君臨天台舉行,寓明天子與百姓同樂。
各地諸侯皆派使者前來參加,朝臣官員黑壓壓跪了一地,百姓更是將外圍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齊齊高呼跪拜。
北疆郡主易青寧,原王府側妃被封寧皇貴妃,在後宮后的情況下,暫代皇后一位。
前丞相段明業之孫段明靜也由王爺側妃升為靜貴妃,而當朝壁丞相幼女壁如鏡被冊封為蓉貴妃。
另選十二名要臣諸侯之女為嬪、昭儀、婕妤等依次往後排名。
只余正妃級後宮女眷竟一人。
鳳離戴著九珠龍冠,一襲金黃色龍袍,眉目俊美,氣勢如虹。
立於萬人之上,迎風而立,一揮袖袍盡顯王者之風。
官員和百姓齊齊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之大,幾欲穿破雲霄直衝九天,整個長安城都彷彿震了一震。
我就在這一聲一聲震耳欲聾的高呼聲中從高台之下一步一步往上走,身上一層一層奢華盛大的鳳騰紅袍,鳳冠上綴滿琉璃寶石,流蘇垂下來遮住前方眼瞼,沉甸甸的壓得我脖頸發酸。
今日是他的登基儀式,同時也是我的冊封儀式。
當著滿朝文武,全城百姓,和各路諸侯藩王。他便在這全天下面前將我迎上高台,對著全天下宣布我正式成為他的妃子,賜字宜。
寧皇貴妃和兩位貴妃都站在高台之下,神色各異地仰頭看著我。
眾人跟著伏下身去,震耳欲聾的高呼聲再次將我們包圍,只是這次還加了我的名諱。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宜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是多大的陣仗和多大的榮耀,連歷朝歷代所有妃子,甚至皇后都沒有的榮譽,卻被我一攬而盡,居然能在君王登基儀式上並列冊封。
鳳離站在我身側,突然狡黠地一笑,低聲道:「醞溪你看,這天下都已是我的。這世上再沒有什麼能將你奪走,答應我,永遠伴在我身側,永不離棄。」
我從鳳冠的珠簾間隙里看向他,那雙輕佻的鳳眼此刻滿滿都是王者霸氣,卻又夾雜著絲絲柔情。
我微笑:「醞溪答應你。」
永伴君側,永不離棄。
我從王府搬進了離鳳離的御書房和朝陽殿最近的青霜殿,若夢和遲杏都被調離,不知派去了哪兒。鳳離從後宮女眷中派了一個名為素衣的少女來服侍我,眉清目秀,青衫小襖,笑起來眉眼彎彎。
鳳離的母妃蘇皇貴妃早逝,皇后也在太子一事之後經不住打擊而鬱鬱寡歡,不久便病逝了。早前一直德高望重堪敵後位的德妃也已薨,一時受盡恩寵的梅妃跟隨冥魁消失在了皇城內,不知所蹤。
最終太后的位子,居然落到了十一皇子的母妃,一個我從未見過的貴妃身上。
阮貴妃。
冊封的第二日我便梳妝得體,由素衣和小太監小林子左右攙扶著前去問安。
我去的時候那個叫羽姑的嬤嬤告訴我,阮貴妃正在百鳴殿內後花園賞花。素衣行了個禮,正準備隨同我去,身後傳來一個嬌媚的男聲:「且慢。」
我回頭:「弄邪?」
這是後宮禁地,他怎麼能進來?
誰知那羽姑竟畢恭畢敬俯身一拜:「邪公子。」
弄邪揮手道:「妨,醞溪,你讓這個小宮女和小太監留下,我同你一併去見太后。」
我被他弄得二丈摸不著頭腦,只能愣愣地跟在他身後,走了老遠才醒神:「你來做什麼?這可是後宮禁地!」
他卻不答我,看見御花園背對我們的窈窕身影,徑自喊了一句:「月瀾。」
我一嚇,他居然敢直呼太后的閨名!
前頭正在剪枝的窈窕女子一愣,緩緩回過頭來。
我剛想行禮,一句:「兒臣參見太后」還沒說完,就看見那個盛裝打扮的太後娘娘,居然睜大眼不可置信。紅唇微微顫動,像是看到了什麼極震驚的東西。
我狐疑地看向弄邪,看著他緩緩張開手臂,那張千嬌百媚的少年臉龐上露出溫柔的笑意。
太后渾身一震,片刻后居然整個人合身飛撲進了弄邪懷裡,帶著哭音喊了一句:「邪哥哥!」
這是…怎麼回事!!!
前朝阮貴妃,如今的太後娘娘,居然像個少女一般哭著飛撲進弄邪懷裡。
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
我瞬間懵了。
懵了許久,阮月瀾這個名字突然電光火石間閃過我的腦海。
阮月瀾?
這個名字總覺得以前好像在哪裡聽見過。
再看她和弄邪的關係,我一頓,終於恍然大悟。
十年前的踏雪教四大護法,分別是如今踏雪教的教主冷鳳魑、邪公子弄邪、冷麵神偷江南,和移星幻影阮月瀾。
她竟是十年前踏雪教的護法!
和我一樣,她原來也是江湖中人!
弄邪拍拍她的背,笑道:「怎麼這麼久了,你還是當時那個模樣。都已經是成為太后的人了,還和個未出閣的姑娘似的哭哭啼啼,哪有半分踏雪教護法的樣子。」
阮月瀾從他懷裡抬起頭:「還不是這麼多年都沒有見過踏雪教的故人了,一時難以自持。」
弄邪一愣:「你沒見過教主?」
「姑姑?」阮月瀾疑惑地搖頭:「姑姑也來長安了?」
弄邪低嘆一聲,這才將這兩年發生的事都簡要地說了。阮月瀾聽得津津有味,末了終於注意到一旁的我,揚眉道:「你就是沈醞溪?」
我點頭,一時竟不知該以江湖的名號拜見她,還是以宮中的身份,左右抉擇后道:「醞溪見過阮前輩。」
她搖搖手,神情變得說不出的惆悵:「江湖多好啊,又自由又輕鬆。你以後便知道了,一入宮門深四海,哪裡是我們這些江湖人呆得慣的。」
我心想她當時不也毅然選擇入了宮,愛上了他們教主所愛之人,要受的苦恐怕比我多多了。
她復而又抬起眸,自嘲一笑:「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你,即使姑姑千方阻撓,我還是選擇入了宮,只因先皇的一個回眸一個笑容。江湖兒女愛上了就是愛上了,哪有那麼多講究。」
她拍拍我的肩:「這後宮內終於有了幾分生氣,如今我也算是你的母妃了,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便是。」
我點點頭,本來要來見太后的緊張一消而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看起來她和弄邪還有許多話要說,我也不便多擾,行了個禮便告退。
素衣在外殿緊張得等著我,一見我出來后小姑娘便急沖沖迎上來:「娘娘,太後娘娘沒為難你?」
我點了點她的鼻尖:「哪有你說的那麼恐怖,這位太後娘娘不知有多親和。沒事了,我們回殿。」
小林子在一旁也笑逐顏開:「我就說我們娘娘吉人有天相,太後娘娘自然會喜歡。」
我不解:「你們怎麼會覺得太后不喜歡我?」
素衣的神情變得有些退卻,遲疑著:「還不是聽說昨夜蓉貴妃和靜貴妃就尋到了一些太后喜歡物什拿來孝敬,今早寧皇貴妃也是早早來了百鳴殿,據說和太後娘娘促膝長談了整一時辰有餘。素衣只是擔心,會被其他貴妃捷足先登罷了。」說完這話,她還緊張地四處張望了望,見沒有什麼路過的宮女太監,才放鬆了一口氣。
我又嘆一口氣,這宮門宮外還真是不一樣的天地。說什麼做什麼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他人借了說辭招來橫禍。
我既不是皇后也不是皇貴妃,就連貴妃都不是。雖然昨日在鳳離的登基大典上被正式冊封為妃子。但昨夜鳳離去了寧皇貴妃的吹雪殿過的夜,宮人們也摸不準到底這位新皇寵愛的是哪一位娘娘。
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沈醞溪,也會變成守在後宮中等那一個男人回頭的普通女子了。
這後宮亦是如此,我當初選擇踏進來,就定會有踏進來的覺悟。
可我哪裡預料得到,這深似海的後宮內,越是得恩寵,越是有風華,就越是敗得慘烈。
我只有他。
這是我唯一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