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抬起胳膊看了看手錶,一名左眼上戴著眼罩、右眼眼眶和臉龐上也全都是濺射傷傷疤的中年人,遠眺著空空蕩蕩的道路盡頭,沙啞著嗓門說道:「比以往來參加集訓的人快了將近一小時!」
同樣看了看自己那塊多功能軍用手錶,再側耳聽了聽道路盡頭隨風傳來的隱約聲響,方才駕車的那名上尉也是低聲應道:「老教官,咱們現在徵兵,文化素質要求高,招來的兵也都算是見過些世面的,有點小腦筋並不稀奇。再說……那麼明顯的指路標記,他們要是還判斷不出來,也就沒資格到狙擊手集訓營來受訓了!」
不置可否地轉過了身子,只有一隻獨眼的中年人甚至都不看一眼已經出現在道路盡頭、用手推車推著枕木朝自己這邊跑來的戰士,徑自舉步朝狙擊手集訓營大門內走去:「三天之內,給我去掉一半人!」
答應一聲,站在狙擊手集訓營門前的上尉臉上驀地浮現出了一絲帶著些殘酷意味的笑容:「老教官,我估計用不了三天,說不定今天就能完成你訂下的人數指標了!」
猛地停下了腳步,獨眼中年人沙啞的話語聲中,隱約透著一絲訝異:「這麼有把握?」
「老教官,現在的兵文化素質高,可身體素質相對就有些下降。哪怕是在他們的老部隊里熬煉過一段時間,已經有了幾分兵樣子,可能不能扛得住超高強度的訓練,這還得兩說。而且……現在的兵,都講究個個性!也就是……」
「用不著跟我解釋!什麼個性,不就是刺兒頭兵么?這刺兒頭兵練好了,就能管大用。可要是什麼本事都沒有,渾身上下就光剩下個怪脾氣……」
不等那獨眼中年人把話說完,站在狙擊手集訓營門前的上尉已經接上了那獨眼中年人的話茬:「老教官放心,這樣的貨色進不了咱們狙擊手集訓營的大門!」
幾乎就在那獨眼中年人與上尉說話的一會兒功夫,用手推車載著枕木的戰士已經飛快地跑到了狙擊手集訓營的大門前。跑在了最前面的莫璽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很有些得意地朝著那倒背雙手、以跨立姿勢站在狙擊手集訓營大門前的上尉說道:「報告…….」
沒等莫璽把報告詞說出口,站在狙擊手集訓營大門前的那名上尉已經冷笑著打斷了莫璽的話頭:「你們都挺得意?覺得自己提前完成任務了,素質都挺高?」
盡量平復著有些急促的呼吸,站在狙擊手集訓營大門前的戰士們雖然都沒說話,可臉上的驕傲神色卻是顯而易見。
掃視著那些面帶驕傲神色的戰士,站在狙擊手集訓營大門前的上尉臉上冷笑模樣不改,話音里卻是更添了幾分森然之意:「給你們下達任務的時候,是上午十點,你們足足用了兩個多小時,才找到了就在你們眼前的枕木和運輸工具。不過是一條y形路,你們居然能在y形路的路口耽誤了半小時,這才冒出來個有幾分小聰明的,找到了我留下指路的剎車痕迹!再算上你們這一路閑逛似的走到狙擊手集訓營大門口……你們用了七個半小時?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如果是在戰場上,一支咱們的部隊急需狙擊手增援,而你們卻在接到了命令之後,用了七個半小時才趕到作戰地點,那麼你們唯一能為那支需要增援的部隊做的事情,就是替他們收屍,把他們被炮彈炸得粉碎的屍體,一塊塊的撿起來,裝進裹屍袋裡!而導致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為你們的愚蠢、憊懶和漫不經心!」
似乎是覺得那名上尉的話語太不入耳,一名跑得渾身大汗的戰士禁不住瞪起了眼睛叫道:「我們哪有……」
猛地朝前跨出了幾步,那名上尉幾乎逼到了開口說話的戰士眼前:「你想說什麼?想說你們已經儘力了?你們不愚蠢、沒有懶惰,而且非常專心?這些話,現在你可以對我解釋,你甚至還能覺得我是在無事生非,故意刁難你們,用這些手段來給你們個下馬威。可要是在戰場上,這些話你去對誰說?對那些因為你們的錯誤而戰死的戰友說?對那些戰友的父母妻兒說?還是在每天晚上做噩夢的時候,對夢裡那個跪在地上、哭得像個傻逼似的自己去說?!」
像是被那名上尉的話語震懾,原本還有些不服不忿模樣的戰士們,此刻卻全都默不作聲地站在了原地,一雙雙眼睛,也全都盯在了那名幾乎是吼叫著說出了一番話的上尉身上。
重重地喘了口粗氣,那名上尉的話音總算是恢復了正常:「戰場上出錯,付出的代價永遠只有一種,那就是人命!你自己的,還有你身邊戰友的!訓練時出錯,付出的代價也只有一種,那就是接受懲罰!狙擊手是一個以精準為第一目標的兵種,對錯誤的容忍率,從來都是零!對於你們今天表現出來的錯漏和失誤,給予適當的懲戒,我覺得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將所有枕木和運輸工具送回原來的地方,並且將所有地形、地貌恢復原狀,做好相應偽裝!完成之後,你們必須在午夜二十四點之前,返回到狙擊手集訓營的大門前!遲到的人……別說狙擊手集訓營不近人情,送你們回去的車是現成的,二十四點一過,沒走進大門的人立刻登車,回你們的老部隊去!」
面面相覷地對望著,站在狙擊手集訓營門前的戰士們猶豫片刻,這才默不作聲地扶起了已經擱下的小推車,扭頭朝著來時的方向狂奔起來……
有了方才推車時琢磨出來的一些門道,推車返回時的戰士們多少省了些力氣,速度上也加快了許多。有幾名戰士更是從攜行包里取出了背包帶,三兩下便將小推車改裝成了能拖拽著前行的拖車,更是在速度上佔據了更多的優勢。
各自攥著一根背包帶拖著推車狂奔,莫璽略帶著幾分喘息地扭頭看向了與自己跑了個並肩的郭國:「這下馬威……夠厲害的啊!都還沒進狙擊手訓練營的大門,就已然折騰了咱們一整天!估計到了晚上,還不一定有什麼花樣在等著我們呢!?」
心有戚戚地點了點頭,郭國一邊撒腿狂奔著,一邊喘息著朝莫璽應道:「先別說晚上了,現在就已經挺難受的了——咱們就吃了個炊事班提前為我們準備的早飯,到現在水米沒打牙,我早就覺得肚子餓了!」
伸著舌頭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莫璽下意識地扭頭看向了擱在推車上的攜行包:「早知道就帶點吃的出來了……你包里有存貨么?」
「咱們是出來參加狙擊手集訓,又不是小時候學校組織野營,誰還隨身帶吃的啊?再說……餓了還好辦,渴了是真難受啊!這附近都是荒漠戈壁地形,肯定找不到水,咱們隨身也沒帶著……只能硬扛著了!」
低聲交談中,莫璽與郭國腳下卻是絲毫不停,拖拽著推車朝來時的方向狂奔不已。當遠遠看到了方才找到枕木之後留下的坑洞時,莫璽與郭國幾乎同時舒了口氣。
抬頭看了看已經快要全黑下來了的天色,根本就來不及喘口氣的戰士們立刻將枕木搬運回了原本的位置,再從工具倉庫里找來了些工具,匆匆完成了偽裝,這才喘息著將工具收攏到了工具倉庫中。
聚攏在一起,所有戰士毫不遲疑地徒手用砂石將工具倉庫的大門偽裝起來之後,方才跌坐到了沙地上小憩。其中一名戰士在自己的攜行包里摸索了好一會兒,這才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一盒香煙,朝著圍攏在一起的戰士們晃了晃:「大傢伙都抽一顆,解解乏?」
伸手取過了一支香煙,三連的那名老兵呻吟著仰面躺倒在了沙地上:「咱們到底是去狙擊手集訓營受訓,還是去工程兵部隊懷舊啊?參加集訓的第一天,旁的啥也沒幹,就光顧著推著枕木來回跑,外帶著把土工作業的手藝仔細溫習了一遍!這到底是打算幹啥啊?」
同樣取過了一支香煙,另一名老兵也躺在沙地上舒展開了四肢:「幹啥?先打掉咱們的銳氣和傲氣,然後才好調教咱們唄!這就好比武松進了牢城營,遇見的第一條規矩就是先來五十殺威棒!」
「那人家武松還有人幫忙,說是路上害了熱病,免了他那殺威棒不說,緊接著就有施恩來送酒肉。咱們呢?別說酒肉,一天下來水米沒打牙!我這嗓子眼裡都快冒煙了啊!」
與那些躺在沙地上抽煙小憩的老兵不同,郭國與莫璽壓根都去碰香煙,反倒是在離開那些老兵稍遠些的地方坐了下來,輕輕地捶打著有些發麻的雙腿。
抬眼看了看已經全黑下來的天色,再伸手感受著越來越強勁的晚風,莫璽不禁微微地嘆了口氣:「看來這狙擊手集訓營的大門是真不好進!咱們現在又冷又餓,體力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一會兒再要用急行軍的速度行進的話,怕是真有掉隊的可能了。」
狠狠地咬了咬牙,郭國伸手從自己的攜行包里抽出了背包帶:「老辦法,咱們綁到一塊兒跑!不管怎麼說,哪怕就是跑廢了,也得跑回狙擊手集訓營!」
「今天跑回去就跑廢了,明天還撐得過去?」
「拼過了今天再說,明天……咱們再接著咬咬牙,一定能扛到底的!」
「你倒是真想得開啊?」
「想得開也得扛,想不開還是得扛!反正就是扛到底的事情,想那麼多沒用的幹嘛?!來,拴上!」
「犯不著!知道你體力比我好,可我也就是那麼一說,還用不著你拖著我跑!」<